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公子令>第59章

  倒是上官澜率先大大方方地开了口,“阿澈此来,所为何事?”

  玉凤澈一惊,抬眼,却见上官澜正垂眸望着手心盏中清浅水迹,就这么瞧过去,但见他紧抿的双唇,没来由,便觉口舌干涩,喝了口水,才缓声道:“先父究竟为何,命丧寅阳?”

  听得这话,上官澜五指稍拢,盏中睡眠波纹微散,旋即平和,“这事儿,也不该瞒你。只是此事隐秘,还望阿澈莫要宣扬。”

  玉凤澈皱眉,心下愤懑,拿他当什么,他至于这么不分轻重么?抬眼撞上上官澜苍白得过分的面孔,才升腾起的怒意倏然烟消云散,垂眼,叹道:“我至于连轻重都拿捏不清么?”

  “这倒是,是我多虑了。”上官澜挑眉一笑,言简意赅地将玉简生前道出的大理王府辛秘与寅阳连江大火,以及秘衙细作之事交代清楚。

  玉凤澈听说辛秘,心下震惊,却又止不住生疑,如此隐秘的消息,先父是如何得知?见上官澜也并不质疑,料想他心里有底也未曾发问。听得言倾便是秘衙细作一节,玉凤澈心底又是突地一跳。到底也是刀尖上滚过的,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且已定心思忖起上官澜所言。

  待他言讫,玉凤澈拿捏着檀木茶盏的手已拢得死紧,微垂眼睑敛下怒意,但周身杀意已如刀锋逼到。他一字一顿问道:“你早疑心言倾,只是苦于无凭无据,故而将我父亲送入险境以求证,是也不是?!”说到最后四字,玉凤澈双目陡张,眼中怒光如电,杀意蓬然。手中檀木香盏砰然炸开。

  未待上官澜答一个是或不是。玉凤澈已然长身立起广袖挥出,广袖鼓满劲力直如鼓槌击上上官澜胸口。上官澜不闪不避。一袖当胸,如击败革。

  上官澜心肺受伤已重,再受一击,气血翻腾之下,血箭自口中疾射而出,溅了玉凤澈满襟满袖。点点殷红,恰似红梅落雪。

  恰如一桶雪水兜头泼下,玉凤澈瞧着自个儿满袖血斑,倏然愣住。方才中烧正炽的怒火也蓦地凝结,脸上慌乱错愕不加遮掩,不自觉后撤一步,“你,你怎么不躲啊?”

  见上官澜咳得肩背直颤,身形摇摇欲坠。玉凤澈上前一步,正待弯腰伸手去扶,岂料上官澜一袖挥来,轻飘飘的毫无力道,但拒绝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玉凤澈僵直了身子缩手回来,终究还是怪他的么?

  上官澜好容易止了咳嗽,修长指节抹去唇角血渍拢入袖中,抬眼,眸中笑意清浅,“阿澈,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玉凤澈明白他这是承认了叫他父亲涉险是为了求证,但心中倏然泛起的,已不是滔天怒意,而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苦楚,叫他鼻头发酸眼眶泛红。似是受不住这一份酸涩,终究是振袖离去。

  上官澜探手拿了茶壶倒水,但那惯常握剑冷定如山的手却好像受不住那壶的重量般颤抖不休,竟无法将水倒进杯中,“你怨我,也是应该……”模糊成一片的目光恍惚瞧见玉凤澈拂袖离去。上官澜喃喃自语,旋即堕入沉沉黑暗。壶中温水顺着长几流淌,四下弥散。

  窗外有风飒然而至,扬进窗内的,还有微带几分潮湿的清冷凉意,万千竹海摇曳漾出的沙沙声悠扬婉转的鸟鸣也一道飘来。

  “如此好鸟相鸣,当以琴和之。”

  “檀越此时还能有这份闲情逸致,倒是难得。”沙哑浑厚的声音刺破温和的飒飒风声送入耳中。

  上官澜暗叹一声,也不急着睁眼,便直接抬手按住了自个儿的额头,“我这是睡了几天,连圆心大师都到了……”

  “也不很久,不过五日。”圆心大师缓声道,盘膝坐在竹榻长几之前的蒲团上,灰白僧衣饶是在风中也是不抑不扬,雪白长眉之下,精光深敛的眸子定定垂落在面前的一盏白水上头,盏中,倒映天蓝云白竹翠山黛,涟漪起,乱了杯中浮光。

  上官澜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缓缓撑起身子来,发觉了一丝异样。眉梢微微一抬,着靴,冲着圆心大师长揖到底,“大师费心了。其实这点小伤,不必劳烦大师出手。”

  “年前留下的伤还没好得利索又添新伤,饶是檀越功力匪浅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圆心大师终于抬眼看了上官澜,此时,他已经在竹榻之上坐下,伸手斟水。

  “大师教训的是。”上官澜恭声道,低垂眉眼,看着壶中清水盈盈注入杯中,倒映窗外流光万千。

  “既然檀越已经苏醒,那么老衲告辞了。”圆心大师终于拿起面前那一杯白水,一口饮尽,而后着水清洗了杯子倒扣在木盘之上,起身告辞。

  “大师要去崇圣寺?”上官澜抬眼,笑问。

  “和尚自然要和和尚凑一堆。”圆心大师微微一笑,花白长须抖了两抖。

  上官澜拿了杯子冲着圆心大师扬了一扬,“大师费心,上官惭愧。”

  圆心大师道了一声佛号,待说到那一个“佛”字时,声音已然飘飘渺渺恍惚自百丈之外传来。

  圆心大师前脚刚走,后脚便有苗疆姑娘鱼贯而入,将沐浴香汤换洗衣物置备齐全,而后再依次退出,悄然阖门。

  上官澜因背后伤势沐浴不便,动作自然缓慢许多。待上官澜收拾停当,已近辰时。才坐在竹榻上头翻了几页苗疆地记,便有人叩响了门扉,上官澜道:“进来吧。”

  是盟内的人带了消息来:“皇上传旨到了玉氏,封玉凤澈为一等爵,四品。加赐玉器绫罗宝珠屏风,御笔亲题了玉前辈的牌位。还在京城赐下了一座府邸。”

  上官澜听罢眸色深深,挥手斥退了禀告之人。封了爵加了赐,宅邸还赐在京城。人都死了,竟然还如此设防!

  上官澜重伤经圆心大师通脉疏筋,虽不曾大好,却也轻便不少,此时南疆地记也是看不进去了,便施施然顺着木梯下了楼来四处闲逛。

  苗疆多寨,依山而建。堆石为路,扎竹为楼,垦滩为田。端得是曼妙风光,何况山间石路之上,常有着锦苗绣银饰佩身的苗疆少女载歌载舞,也不知要往哪里去。上官澜负袖悠然眉眼弯弯,一派风流。

  折过一个攀着深深山色的弯儿,瞧见殊无妄也恰巧顺着这条路要上山。上官澜笑了一声,“无妄,好巧。”

  殊无妄抬头看见上官澜正站在台阶上头笑得眉眼弯弯地瞧他,弯腰揖道:“盟主。”

  上官澜伸手在他手臂上稍稍一点示意他起身,笑道:“当初让你来南疆果然是个好主意,居然寻得了这么好的个落脚的来处。”上官澜负袖站在石阶边儿上,瞧着山色蒙蒙。他脚下便是苔痕如墨直上直下的一座石壁断崖。

  殊无妄见了,嘴唇稍稍动了动,出口,说的确实另一件:“王府蛰伏,并无消息。但有与南掌往来书信,通敌叛国,板上钉钉。”

  “嗯,好,送出去了么?”上官澜笑问。

  “送了。”

  “那就够了。”上官澜微微一笑,又问:“大理风光冠绝天下,苍山洱海风花雪月,无妄看过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