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归思若为安>第69章 归思为安(十四)

  天下战乱,百姓流离,天地共殇,故出警示于世人。

  陈国景帝年间,大战烽火起,西凉败走宛城,千钧一发之际,蛮荒铁军异军突来,助力西凉军发起反扑。蛮荒铁军所向披靡,助力西凉连夺五城,陈国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同年,冀州山林大火;平洲大坝决堤;鲁城庙宇坍塌;京都有名的大昭寺夜半钟声连响,却无敲钟之人……种种乱象频生,恍若末日。渐渐地,从百姓之中传出流言,说是君上无德,穷兵黩武,才致天神震怒,惩罚陈国。传到后来,越发不堪,什么弑父篡位、残害兄弟、后宫□□……流言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了陈景轩的耳朵里。

  上好的琉璃盏被狠狠的扫到地上,四分五裂。偌大的宫殿,乌压压的跪了一片,鸦雀无闻。

  “都是一群废物!”陈景轩快气炸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睛血丝遍布,声嘶力竭地喝道:“查!给我查!三天之内,要是让我再听见一句流言,你们就提头来见吧!”

  君王一怒,血流成河。高压政策下,官方四处抓人,百姓哭天喊地,民不聊生。

  陈国未央宫,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丝竹喑哑,却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态。陈景轩懒懒地倚在贵妃椅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曼妙舞姿,楚泽覃在一旁作陪,见他神色疲惫,悄悄地吩咐散了。

  “怎么散了?”

  “陛下,你太累了,早些休息吧。”楚泽覃有些担忧地劝道。

  “寡人不累,既然你散了她们,就你来给我跳,嗯?”陈景轩一把将楚泽覃拉过来,楚泽覃不备,跌坐在他的腿上,陈景轩似有若无地摩挲着纱衣下面光滑的脊背。

  虽然人都被遣了下去,但楚泽覃还是觉得有些害羞,她轻轻地推了推,道:“你的眼睛都熬红了,赶快休息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不知是触动了陈景轩的哪根神经,他面色一冷,将她推开:“还不是你兄长们做的好事。”

  楚泽覃冷不丁的被他一推,刚踉跄的站住,就听到这句话,当即心里的委屈就蓦地翻了上来,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陈景轩也知道是自己一时没忍住,迁怒了,所以立刻搂住了她,低声哄着:“对不起,是寡人迁怒了。”

  楚泽覃默默地流泪,却是止也止不住。陈景轩刚开始还哄哄,后来也没什么耐心了,见她好一些了,便道:“你早点休息吧,寡人明日再来看你。”

  楚泽覃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唰地流了下来,她看着她全心全意爱着的那个男人越走越远,低喃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我面前自称‘寡人’,而我,又必须称你‘陛下’了呢?”轻轻的絮语还未被人听见,便消失在浓墨般的黑夜里。

  流言最终还是没有止住,由于官府大范围地迫害,人人自危,很多百姓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翻过那高高的城墙,逃到由西凉控制的城池去。而西凉和蛮荒铁军所过之处,军纪严明,不犯百姓一丝一毫,为人称道。

  当陈景轩知道底下的人是这么处理这件事的时候,盛怒之后是深深的疲倦感,他本意是擒贼先擒王,秘密行事,可没想到,底下的人是这么大张旗鼓,短短几天,事情就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他隐隐心里已经明白,这一仗他已经输了,他孤注一掷,赌上了大陈列祖列宗几百年的基业,几乎就要赢了,结果蹿出了一个蛮荒铁军,最终还是输了。

  但输,也要站着输。

  西陈大战后期,陈国景帝御驾亲征,迎西凉和蛮荒大军于昌州阵前。可是此时民心已失,军心已散,陈国大军节节败退,不过三个月,已打到了陈国都城京都的门前。

  初冬的季节,第一场雪却已经纷纷扰扰地下了下来。地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白色,只余清冷。墙头猎猎作响的陈国大旗迎风飘扬,固执的坚守着最后的尊严。城墙下西凉蛮荒大军压境,来势汹汹。

  陈景轩身上还穿着坚硬的盔甲,冰冷的温度直凉到他的心里。楚泽覃穿着雪白的斗篷,站在他的身后,娇俏的脸被大风吹得通红。

  城门前,纪凡、楚泽希、楚凌觞骑马立于前方,两军对峙,一片肃杀。楚怀泯因为到后期看到胜算已定,便提前回了无名山。

  “陈王,你是打算开城投降,还是要牺牲你的三万将士?”楚泽希微微仰头,朗声问道。

  陈景轩冷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楚泽覃望着底下的兄长们,内心悲凉,她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陛下,投降吧。”风吹过,扬起她露在帽檐外面的碎发,遮住了她通红的眼睛。

  陈景轩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从来不是一个暴虐的人,以半数子民换西凉敌军深入也是迫不得已,他心知自己已经输了,没必要再赔上三万无辜的性命,但就这样输了大陈几百年的基业,他心里不甘。他看向楚泽希旁边的纪凡,曾经亲密无间的挚友,如今成熟冷峻的蛮荒大将军,背后站着三万蛮荒铁骑,就这么把他的计划挫败了。

  他从未如此恨他,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一刀把他杀了。但一切的源头,是他,那个病殃殃的西凉国师,如果没有他,纪凡现在会是他最好的臂膀。

  他眯起眼睛,悄悄地摸了摸自己藏在袖中的□□,咬牙切齿道:“寡人可以开城门,但寡人要楚凌觞死!用一个人,换一座江山,不过分吧。”

  “不可能。”楚泽希还未说话,纪凡便冷冷道。

  楚泽希看了一眼纪凡面若寒霜的脸,接着道:“你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没有资格和寡人谈条件。”

  陈景轩嗤笑了一声:“寡人是没有资格,但我还有三万将士,你们若是硬攻,大家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那就鱼死网破吧。”楚泽希道。

  “呵,我还以为西凉王多有仁德呢,宁肯舍弃诸多将士的性命,也要保一个人。究竟是因为爱才,还是因为,爱人呢?”

  此言一出,众将士虽未言语,但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楚泽希和楚凌觞。

  “陈王,垂死挣扎,你这是何必呢?”楚凌觞静静道,风吹的他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但身上却已经有些冻僵了。

  陈景轩闻言,突然暴怒,他可以忍受失败,但不能忍受蔑视,他震怒道:“寡人就是死,也要拉着你陪葬!”

  他蓦地朝着楚凌觞的方向抬手,一只细小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向楚凌觞的方向射去。楚凌觞身上已经有些冻僵了,避之不及,楚泽希虽在旁边,但也在一臂之外,纪凡在楚泽希那一侧,离的就更远了,楚凌觞看见那支箭离自己越来越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利箭呼啸而来,突然身体被往旁边重重一推,他跌落下马,回头一看,血花在眼前绽开,箭矢正中林风胸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楚泽希一怒之下,搭弓射箭,笔直地朝着陈景轩的方向去,陈景轩急忙用剑一挡,箭头偏了位置,他刚松了口气,又一箭射来,这回是纪凡的箭,裹挟着千钧力道,避无可避。突然,他被一推,耳边传来箭矢穿过皮肉的声音,一个纤细柔软的身躯跌到他的怀里。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陈景轩搂着怀里的楚泽覃,有些不知所措。大片大片的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她身上的那件雪色斗篷。

  而下方,楚凌觞正半抱着林风,轻轻压着他的伤口,让血不至于流的太快。袖箭和弓箭的威力毕竟不同,林风尚能保持一丝清醒,让军医将他抬到后方紧急治疗,但楚泽覃的眼神却有些涣散了。

  她躺倒在陈景轩的怀里,望着眼角已长出细纹的爱人的脸,泪水从眼角滑过,没入她的发间,她抬手轻轻的抚上陈景轩的脸庞,努力地微笑道:“景轩,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

  陈景轩搂紧了她,连连点头,哽咽道:“记得,我记得。是我对不起你。”

  他连尊称都忘记了。

  楚泽覃闭了闭眼,咳了两声,血沫从嘴角渗出:“我昨天梦见他了,是个小男孩,他说特别想见娘亲。”

  她的手有些抬不住,往下坠,陈景轩急忙抓紧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在这生死一刻,他才明白,他原来一直爱着她。一滴泪从他的眼睛掉落,砸在她的脸上。

  “我们还年轻,还可以有好多好多的孩子。覃儿,你坚持住,我去找人救你。”

  他想将她抱起,她压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哭的像个孩子:“不可能了,景轩,我不可能再做母亲了。”

  陈景轩知道这是事实,这个时候,他也说不出骗她的话了。是他错了,他杀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伤了她的心,永远都不可能愈合。

  “你,你扶我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陈景轩将她抱起,让她靠着他,勉强站立。

  楚泽覃撑着抬手将斗帽拉下,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她看着下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一直敬仰如神的义兄,看着那高高扬起的西凉军旗,一直压在心底百般折磨着她的内疚和悔恨排山倒海的占满了她的整个情绪,泪水濡湿了她秀丽的脸庞,她带着哭腔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忏悔:“兄长,泽覃是西凉的罪人,泽覃对不起西凉。”

  她转身推开陈景轩,向后倒去,如一只蝴蝶般,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风扬起她的秀发、她的白色斗篷,凄凉而绝美。

  “覃儿!”陈景轩扑上去,白色的斗篷从他的指尖划过,他最终还是错过了她。

  楚泽覃望着那双眼,如今满目伤痛,但曾经清澈见底。初见时,她被陷害推入池中,是他跳入水中救了她,也是他解下自己的衣服遮住她已湿透的衣裙。那时她已是贵妃,他却是皇子,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是孽缘,只是她一直不信。

  但是,她不后悔。她是扑火的飞蛾,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