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跑路江湖>第6章 天外飞仙

  卫殊行失魂落魄地走到王卿月身边,半跪在了地上,手颤抖地扶上天节剑的剑柄,看见王卿月胸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他已然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而他现在,已是身陷囹圄之人。

  王卿月苍白如纸,生命已经在一点一点往外流失,她挣扎着抬眼看向卫殊行,泪水覆盖了她的眼眸。奋力地张着口,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不像样的沙哑音调。

  卫殊行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握住了她已经脱力的手,就像握住一丝风。王卿月已经无力回天了,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直觉说多半与他有关。

  “我说过,你不应该管我的事。”

  王卿月闭上眼无力地摇了摇头,泪水从她眼角滚出,她嘴唇上下开合一下,像是说了一个字。然后,最后一点生命也像细沙般从她体内流走,她整个身体如断线的木偶,耷拉在了椅子上。

  卫殊行低下头,沉重地叹了口气。

  骤雨已歇。

  柳云生站在楼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氛。他收伞闪身一躲,避退在楼墙边的花树旁。

  他看到一队人穿着整齐的黑蓝劲装,手持利刃和弓|弩,从楼的另一侧鱼贯而入。不远处,隐约还有更多的人马在往此处赶。

  他认识这种装束,——这些人来自无方堂。

  柳云生正想卫殊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下一秒就听见天上传来破败的声响。卫殊行提剑破窗而出,身上还染上了一层不明不白的血迹。

  柳云生下意识纵身一跃,如谪仙奔月,至半空伸手扶住卫殊行的腰,携人稳稳落入地上。

  卫殊行一站稳就赶紧推开了他的手,冷声道:“多此一举。”

  柳云生摸摸鼻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顺着路一同向前跑。

  柳云生上下打量了一眼卫殊行,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狼狈?”

  卫殊行低下头,握紧了剑:“王卿月在我来之前,被我的剑捅穿了,她死了,他们以为是我干的。”

  “什么?!”柳云生有些难以置信,边跑边吼,“那几个侍女呢?没人看到吗。”

  “都死了,死在屋里,我差点没看到。”

  刚停雨,所有的街上都特别空旷,仿佛只有他们正在奔跑的两人,和后面追的众人。

  跑着跑着,眼前又出现一队人。卫殊行将柳云生往街头的拐角处一拉,转弯往另一个方向跑。

  “无方堂他们得消息得的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柳云生隔着一排风,朝卫殊行大声嚷嚷。

  卫殊行没功夫搭理他。因为此刻追逐的人抬起了弓|弩,正朝他们射箭。

  天节剑出鞘,寒光乍现,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挡下。方才剑上的血迹已大多消失不见,却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瞧见一些痕迹。

  片刻后,他们俩还是被包围了,但对方没有立刻攻击,似乎是想活捉。

  柳云生深吸一口气,靠在卫殊行背上,居然还有心情偏着头向他打趣:“你说,如果你骗王寻峰你和他女儿曾真心相爱,他愿不愿意听你解释并放你一马。”

  卫殊行斜目睨了他一眼,低声道:“这种时候,还胡言乱语。”他将剑横在胸前,又道:“等会儿你跟在我身后,我们杀出去。”

  柳云生转过身拍拍他握剑的手背,朝他笑了笑:“胡说什么呢?咱们不是还有条路可以走吗。”

  “什么?”

  此时,突然风吹花落,残雨浥轻尘。柳云生扶住卫殊行的腰,足尖跃地飘飘然向上一走,脚踩残瓣,袖甩浮尘,如乘云架风,将他轻轻带上了天。

  此乃“天外飞仙”,是柳云生师门的独门轻功。

  卫殊行顿时不知如何言语,他没想到,柳云生轻功竟然好到了如此境界。

  柳云生拉着卫殊行的手臂,踩着一排排屋顶向前跑。

  身后的声音已愈闻愈悄,不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柳云生以为已经溜之大吉,放松了些许警惕,不想一支利箭却破空当前射来,与之前发来的箭相比,此支格外劲气。

  柳云生猝不及防,来不及停下脚步,便眼疾手快一展扇子挡在身前,不想利箭直接刺破了扇面,撞进了他肩膀里。

  柳云生手一时脱力松开了卫殊行,后者堪堪稳住脚步,前者却一个趔趄撞到他怀里。

  卫殊行扶住他,关切道:“柳云生,你没事吧。”

  柳云生面带痛意,扯了扯嘴角并扔掉残破的扇子,语气中带着微弱的呻|吟:“如果、如果这没毒……应该就没事……唔,又要买新扇子了……”

  ——什么,你的扇子是买的?是普通的扇子?

  卫殊行还未将腹诽说出口,抬眼便看见对面的屋顶上杵着一个人,一身粗布青衣,左手带着一只棕皮三指手套,右手拇指上套了一个鹿角扳指,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仅露出胡子拉渣的下颌。他嘴角得意的向上飞扬,朝卫殊行吹了一声口哨,随即将手中的弓往旁边一扔,甩臂以一个夸张的姿势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纵身一跃如弓箭离弦,劈头盖脸便朝卫殊行斫来,就像突然兴奋的蚱蜢。

  卫殊行眼神如鹰锐了几分,他将柳云生往旁边一推,拔剑向着刀光就迎了上去。

  柳云生身体向后一仰差点滚下屋顶,他小声谩骂了一句,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臂和腿稳住了身体。他抖颤地站起身子,正准备告诉卫殊行不要和那个人开打,否则被拖时间后面的人马追上来就麻烦了,抬头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卫殊行提剑站在那人身后,侧脸寒霜若雪。那人的斗笠从中间应声而裂,碎屑纷飞,露出一糟乱卷的头发和五官端正却不修边幅的脸。

  即便如此,透过他澈亮的双眼,也可以看出此人年龄并不是很大,应与卫殊行相当。

  “这就是‘雁过留声’?悲秋剑法中的一式,厉害,厉害。”那人拍了拍头上的木屑,笑逐颜开地鼓了鼓掌。

  然后他用拇指朝自个儿指了指,大声介绍道:“我乃无方堂左护法。”然后插着腰看两人反应。

  柳云生扶着手臂小心翼翼地挪开步子,准备溜走,卫殊行终于记起他忽略了什么,直接略过左护法,扶住柳云生:“刚刚我力道没控制好,你没摔下去吧。”

  左护法对他们两无视自己的行为非常不满,更大声嚷嚷:“我就是‘箭不虚发’邱小八。”

  柳云生回头“哦”了一声,又瞅了眼自己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你是箭不虚发了,虽然刺得不深,还是让我挺难受的。”然后又转向卫殊行,“再不回去,你的柳兄就要流血而亡了。”

  邱小八对他们的冷漠态度都要抓狂了,不依不饶道:“你们以前没有听说过我吗?见到真人的时候不应该有一些更强烈的反应吗?”

  “神经病。”卫殊行乜斜了他一眼。

  柳云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朝邱小八勾了勾手指,摆出一副仿佛惑人上当的单纯笑容:“你想要强烈的反应?”

  “吃我一记‘流星赶月’。”只见柳云生飞速从袖子里甩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丸子,邱小八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不明的粉末糊了一脸,视线一糊,又不知被谁踹了一脚,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屋顶。

  .

  归云居正被黑蓝装束的人团团围住,其老板和楼内所有的侍女都被拎小鸡似的抓到了一起,围成一团瑟瑟发抖。

  王寻峰坐在他们面前的高椅上,将捏紧的双拳放在膝盖上。他虽一言不发,脸却扭成了暴怒的雄狮,额上青筋毕现,眼框暗红,眸底全是翻腾的火焰,全身上下散发着暴戾而危险的气息。

  半晌,他一抬手,身边高大精致的雕花木桌顷刻化为了灰烬。

  归云居胖胖的老板掂着肚子,哆嗦得更厉害。叶铮站在旁边,看了一眼王寻峰,轻轻叹口气,厉声向老板:“还不赶紧交代,都发生了什么!”

  老板赶紧推一把身边的黄衣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怒骂,还带着些许刺耳的哭腔:“没听见吗,赶紧说啊你。”

  侍女低着头,哭啼啼地说:“奴、奴看着卫少侠上了楼,想帮主人们送点茶水,然后路过屋子,见房门敞开,就往里一瞟……然后,呜然后……”

  “然后怎么样!”叶铮吼道。

  侍女咬了咬嘴唇,一鼓作气:“然后,我就看到王姑娘流了好多血,卫少侠从王姑娘的身上把剑拔了出来,血溅得到处都是,眼神还、还特别凶,奴当时就、就被吓软了……”

  王寻峰的拳头捏得咔嚓响,如列缺霹雳。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将一个人掐断。

  叶铮问:“除了他,之前还有没有人来过。”

  侍女们都摇了摇头,后排一个姑娘小声说:“这个点儿很早,又下着暴雨,所以除了王姑娘之外,就只有卫少侠一位客人进了楼……”

  老板呼天抢地,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道:“堂主,堂主,这真的与本店无关啊……阁里好几个姑娘也都死在了房间,我们也是受害人啊……”

  “闭嘴。”叶铮道。

  “此事既然与你们无关,就都下去吧,这些天,不要营业了,关门。”王寻峰阖目深深叹口长气,大手一挥,归云居里的人便一边感激涕零地点头,一边拖拖曳曳着走了。

  王寻峰转向叶铮:“此处酒楼是谁的资产。”

  “回堂主,是顾家的。”

  王寻峰寻思片刻,一拍大腿,用手势让不远处一个普通黑蓝装束的护卫过来,指示道:“右护法应该正在堂内,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准备准备,随我一起去趟顾家。”

  “堂主,顾雪明不可杀。”叶铮低头,晓之以理,“顾家和别处多个大帮派皆有生意往来,和无方堂也有,若顾雪明一死,可能会损及许多人的利益,这样,若他们一激愤,群起而攻来,对无方堂也不利。”

  “没人说要杀他。”王寻峰瞥了他一眼,神色仿佛蒙了一层灰,瞬间苍老了许多年岁,看不到驰骋天下的凌厉,只能感受到作为老父亲的悲伤。

  他语气带哽,交代道:“我先回堂,你留此地处理一下,包括月儿的……后事。另,派队人马全城搜寻卫殊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铮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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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小八将脸上的粉末全部洗掉,从远处赶到归云居时,王卿月的躯体正被人蒙上一层白布,从房间里抬出去。他一脸讶异,随即立马转为了愤怒,一拳砸到墙上。

  “他们,他们居然做出了此等事!早知道,我定不会放过他们。”

  他之前虽然曾拦住卫殊行,是因看到无方堂内的兵力都在追他们,便去凑一脚热闹,却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邱小八吞声忍泪,对着墙壁暗自伤心:“这……我怎么和少爷交代。”

  叶铮安抚地拍了拍邱小八的肩膀:“少堂主那儿不需要你去交代,况且,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

  他并不是因为相信卫殊行,而是认为,他父亲不会做的事情,儿子定不会做。况且,此事疑点诸多,只是说给王寻峰无益。因为不管是不是卫殊行所为,在真正凶手出来之前,这位堂主都会选择追捕卫殊行,算是一种藉慰。

  叶铮招来最开始带队来归云居的领队人,问道:“你们从哪得到了消息,为何如此迅速,竟然赶到了卫殊行来之前。”

  队长老实回答:“是一女子来说的,她自称是归云居的人,说我们堂的大小姐有危险,属下觉得情况紧急,就先带队来了。”

  随即叶铮聚集了归云阁内所有女子,却没人承认自己曾去报信。

  一姑娘怯声怯气道:“我们怎么能提前得知王姑娘又危险呢……”

  “那卫殊行上楼之后,你们可曾听见打斗之声?”叶铮问。

  姑娘们摇摇头。

  “也没有尖叫声?”

  姑娘们继续摇头。

  有人说:“说不定,王姑娘没有挣扎,并且被捂住了嘴。”

  邱小八忍不住插嘴:“不可能一声叫唤也没有吧,还有其他很多侍女也……”

  “其他侍女都是一剑封喉,来不及叫唤。”叶铮直接打断他,条分缕析,“大小姐和几个侍女都在一个屋里,所以卫殊行要边捂住大小姐的嘴,边将几个侍女一剑封喉,他一个人,怎可能有如此本事?”

  邱小八半信半疑,又道:“我看到他还与另一个人一起,两个人,便可以做到。”

  “说不定报信的姑娘是大小姐屋里偷偷逃出去的侍女,她逃走了没回来,或者之后被他们发现,被灭口了。”见叶铮没有回应,他继续补充,带着一种先入为主的理直气壮。

  叶铮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觉千头万绪,独自沈思默想,他觉得蹊跷,却也没想出什么关键来。他只知道,此后,必将满城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

  顾雪明:我躺着也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