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86章 求不得兮弃悲欢(二)

 

不知过了多久,风骊渊惊醒时,眼前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胸口火烤一般的灼热,一重接一重的苦闷翻涌上来,风骊渊疼得抽搐了一下,触碰到残留着银针的小腿。

 

那针险些没入骨髓,风骊渊不管不顾地用手拔掉,血水立时流了出来,然而风骊渊两眼空洞无神,似乎一点没有察觉。

 

“哎,说什么别人不长进,这么多年学的本事……依旧护不住阿珩,眼下他……”

 

想起薛珩疲软无力的双腿,风骊渊又是一阵心悸,不过也略微振作了精神,“也不知道眼下什么时辰,啧……先去那医馆看看好了。”

 

忍下痛楚,风骊渊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还在屋檐之上。一整日滴水未进,此时不仅干渴,脚下也绵软无力,踩在屋瓦上时不时地打滑,四顾之下,居然就这样困在了屋顶。

 

“得快点下去,要是留在这儿被人发现,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想着不能教人误会成梁上君子,风骊渊一咬牙,蜷缩着身子往前一跳,在半空之中根本维持不住身形,落地时竟然从街巷的一侧滚到了另一侧。

 

“真够狼狈的。”风骊渊心想,十分艰难地站直身子,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

 

再睁眼时,身上居然盖了一层被褥。风骊渊猛地立起身来,环顾四周,居室之中窗明几净,幽香淡雅,一时之间恍惚难言,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良久,屏风后的人影蓦地动了。

 

“醒了?”似乎有个女人在说话,听上去十分淡漠。

 

风骊渊掀开被角,正欲下床,屏风后的人突然走了出来,“要走可以,酉时之前回来换药。”

 

风骊渊一时怔住,眼前的妇人一头乌发,未施粉妆,眼角处隐隐有一丝沧桑的痕迹,不像是未经世事的闺中女子,但却教人分辨不出年龄,风骊渊心中忖度了片刻,仍然不知如何称呼。

 

若是不言不语地走了,肯定失了礼数,风骊渊茫然无措间,不自觉开了口:“承蒙搭救,在下身无分文,只能帮携姑娘做些苦工,我昨夜与我弟弟失散,眼下须得尽快打听到他的下落,我尽量在酉时之前赶回来——”

 

“尽量就免了,我这医馆酉时关门的规矩是不变的,你要来得晚,就去对面的济春堂。”

 

风骊渊悻悻称了个诺,匆匆拜别。街道上车来人往,风骊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晌,不知不觉来到了临梓阁的牌匾之下。

 

“王三水上回既能找到阿珩,想必有什么江湖上的门路,虽然见了他那张脸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但问问总该是无妨的。”

 

风骊渊定下心神,径自走到柜台前,“掌柜,劳烦请你们那位圣柳公子出来,就说风骊渊有事寻他。”

 

许是因为昨日的一番争斗,这日临梓阁中来客稀疏,掌柜哈欠连天,用力眯了眯眼,睁眼认出是风骊渊,倏地往后一缩。

 

风骊渊眼看这人神思惶恐,索性一个掌刀,抵在掌柜喉头,“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动作就快点。”

 

掌柜忙不迭蹿上楼梯,未至片刻,阁楼二层最中间的厢房里,王三水面色阴沉地掀开帘帐。

 

不多时王三水走到风骊渊近前,难掩怯懦地道:“轩翥哥,昨日我已经依言放了你跟薛珩,你为何还要回来?”

 

风骊渊闭眼一提气,将心头的愤懑压下,“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昨晚阿珩被一个正音阁的人劫走了,你可知道正音阁往常用什么法子联络么?”

 

“正音阁?过去跟他们打过几回交道,但都只是生意上的往来,毕竟达官贵人总是偏爱那里多些,我一直以为他们做的是正经营生,难道有连轩翥哥都奈何不了的人物么?”

 

风骊渊昨日的折戟,分明就是拜王三水拦路设坎所致,虽然心下不忿,面上却不好表露,“你既然不知道正音阁暗地里的作为,当初为何要去找阿珩?难道不是想着替王大人排除什么异己?”

 

眼见被拆穿,王三水居然面不改色,“轩翥哥要想找人倒也不难,我也不跟轩翥哥计较昨日的事,只求轩翥哥暂时住在我这儿,等到找回了薛珩再走,我决计不会强留。”

 

眼下的的确确没个去处,不管王三水做的什么打算,风骊渊想起此人几次未能成事,心中多少有些轻视,“找到阿珩要紧,管他怀的什么目的,留个心眼便是,奈何他也困不住我。”

 

出乎王三水的意料,风骊渊并未犹豫太久便点头答应,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心花怒放,瞥见王三水一脸的喜色,风骊渊看得一阵莫名其妙。

 

吩咐下人给风骊渊打点好厢房,王三水急匆匆地离开了,风骊渊虽然不太放心,眼下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求助,抿了一口茶便赶回此前出来的街道。

 

街坊都是出门的时候见过的,但当看到玄晏馆的招牌时,风骊渊总觉得难以置信,此时正值日上三竿,医馆前早早排上了长龙,确认是白日出来的医馆不假后,风骊渊不情不愿地排在队尾。

 

“这医馆也真是逼仄,里面容不下人么?堆了这么多人在外头。”想起此前那位妇人,风骊渊止住腹诽,面露惭愧之色,“人家二话不说地救我,还收留我一夜,是该好生答谢一番的,阿珩被人劫走,全该怪我无能,不应当扯到旁人身上去……”

 

风骊渊思量清楚,稍一阖目,肩膀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身后的汉子唾沫横飞:“发什么愣呢?前面队短了,麻利点往前挪!”

 

风骊渊暗啐一声倒楣,就势往前走了一大步,接下来的时辰也不敢再走神。一面心乱如麻,一面暗忿不平,倏而过了一个时辰,白日见过的妇人竟已在咫尺之距。

 

妇人好像没有认出自己来,神情淡漠地号着脉,过了半晌幽幽地开口道:“内经不调,外经不畅,血脉有数处瘀滞阻塞,切忌积劳成损。”妇人默然半晌,冷然道:“去南面那间屋子等着罢。”

 

风骊渊木然地跟着身前的侍女,心中惴然,“这些年不似过去辛苦,怎的就染上这些娇贵的毛病了?”

 

早年在军营之中,多是贫家子弟,鲜少有人有求医问诊的钱财,仗着年轻体壮,哪里不松快浑靠硬抗,根本没有一样两样的讲究,风骊渊更是此中翘楚,从来不肯问医。

 

一般的伤寒小症,他自信于自己无碍,但遇到中毒中箭这样的大伤,却也清楚其中的利害,所以才一定要背着薛珩来到此处。

 

前夜所中的银针,想来也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无非是让自己周身麻痹罢了,风骊渊躺在榻上,耐不住又开始腹诽。

 

“这么多年下来,大事是没做成几件,但练剑养气的工夫从没少花,哪里就得了这些‘内经外经’的病症了?要说这行医的,一上来就信口雌黄,骗骗一般人也算了,还骗到我头上来……日后要见了稚川,一定要请他过来砸了这家的招牌……”

 

仗着见过葛洪、薛彦这样的杏林高手,风骊渊对妇人的医术疑恨难消,一旦腹诽起来,什么报恩偿情的许诺就顾不上了,一日的愤懑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由头,竟然让风骊渊觉得舒爽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然昏睡过去。

 

睡梦之中,隐约听见妇人呼唤自己,风骊渊奋力睁开了眼,发觉自己被人翻转过来,背上插满了银针。

 

风骊渊正要挣扎起身,然而肩头传来一股大力,霎时令他动弹不得。

 

“小子,不要胡乱运气,再敢乱动,小心落得一个半身不遂。”

 

风骊渊被“半身不遂”四字激得一震,随即沉声道:“姑娘,敢问……这里能不能治好半身不遂之症?”

 

妇人冷哼一声,“你要不想治,我就把针撤了,别耽搁别的病人。”

 

风骊渊慌忙解释道:“不是我要治,是我……是我家中一个亲近的弟弟,他自从喝了一副五石散,双腿便瘫软无力,不能行走,我想问问有没有法子治得好他。”

 

 “五石散”三个字一出,妇人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你从哪里听说我的姓氏的?”风骊渊经妇人一质问,这才想起排了近一日的队,居然不曾听说这家医馆的郎中姓甚名谁。

 

虽说是个妇人,姓氏总该是有的,风骊渊心下不解,然而此时周身受制,不敢有一点妄动,只得温言道:“姑娘莫要着急,咱们方才想必生了什么误会,我哪里就知道姑娘的姓氏了,肯定是说岔了,我还糊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