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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晓之时越鸣溪埋在他怀里睡得昏沉,彻莲吻了吻他的额头,一双褪去情/欲的眼眸翻腾着不明的情绪,终是淡了下来,回归了初始的寂然。

 

  离别

 

  ……

  ……

  年关将近,这一年的冬日似是比往常更冷些,岭南之地竟下起了百年难遇的绵绵细雪,整座小桃山端的是银装素裹,山麓连延之处遍生银花珠树,将冰封的溪涧边一处林间小屋妆点的很是幽雅秀气。

  镇上公认的老字号裁缝铺碧织坊,过了午时便清闲起来,门前洒扫的短工正忙活着,却听得坊中爆发出了年轻公子的雀跃之声:

  “大功告成啦!”

  越鸣溪猛然从案边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手中已然裁好的成衣,想到大美人穿上它时那美貌风流的模样,便不由得勾起唇角,对自己的手艺大为满意。

  他这些日子一直耗在裁缝铺学制衣,就是想为家里的大美人亲自做出一身衣裳,也不知废弃了多少块精细布料,最终将那匹最为名贵的云锦裁为了一件精细成衣;原本他还想跟坊里的绣娘学学绣工,在衣襟处装饰几朵墨莲,然而毕竟是个手脚粗笨的小公子,尝试了一番后便还是放弃了。

  他将这件由他越少庄主亲自裁好的秀丽红裳细细叠好,又向掌柜的讨了块黄绢来把它裹起来,这般便向碧织坊辞别,打算径直奔回家献宝去了。

  “越哥儿,不如在这边吃顿家常饭再走了!”正在督查绣娘的内掌柜见越鸣溪要走,忙出言挽留道。

  “多谢卢嫂子,却是不必啦,我娘子还在家中等着哪!”越鸣溪笑道,“我得赶紧回去教他穿上这新衣裳,再跟他讲讲这碧织坊是多么个神仙地处,不光巧匠师傅手艺超俗,老板娘也是人美心善;待到除夕过后,我定携着娘子一同来上门拜年。”

  内掌柜不过是个年轻少妇,见他这样说自然心中欢喜,忙的又道:

  “既是如此,你路上多加小心便是。”

  说罢又吩咐了尚在庭院中忙活的短工去搬了些鸡鸭鱼肉、坚果糖糕来,细细地装上几袋,塞到越鸣溪手中道:“嫂子这里有些冗余的年货,坊里姑娘们分不完,你且捎回去与越家娘子一道吃些。”

  看到袋中装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吃食,越鸣溪喜滋滋地谢过内掌柜,又与她闲谈几句,便迎着素白纷飞的小雪回到了小桃山脚下。

  小屋内炉火燃得正旺,点点红光映在越鸣溪微凉的脸颊上,暖洋洋的很是舒适。他自墙角放好那些年货,轻手轻脚地走到掩得紧密的床帘边,试探着唤了一句:“……大美人?”

  耳边静悄悄的没有回应,他便挑开床帘朝里边窥去,发觉彻莲并不在这里,于是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只依稀看到冻结的溪涧边站着一袭衣着单薄的身影。

  越鸣溪忙抄起一件大氅奔出门外,将只穿着轻薄缁衣的彻莲裹紧在怀里,确认他的身子渐渐温暖起来,这才略有埋怨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道:“在这里发什么癔症哪,万一受凉了可该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又朝怀里那神色清冷的人看了一眼,皱眉道:“大美人,这大冷天的,你缘何将头发剃了?”

  彻莲淡淡地看着他,略显僵硬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单手立掌微微欠身,道:

  “少主,我们是时候动身了。”

  ……

  原本还悠悠着飘转而落的小雪,不知何时变为了夹杂在大风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沉浸在素白中的小桃山寂然无声,将这一对相顾无言的人影映在了水面的冰晶上。

  眼前之人一袭幽魅缁衣,项上佛珠红光流转,光洁无发的头顶以及眼下一抹风情绛色,右耳上熠熠生辉的金环,依然是初遇时那妖冶的艳僧之貌。

  越鸣溪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恍惚着转身朝那还燃着炉火的林间小屋走去,口中喃喃道:“大美人你饿了吗?裁缝铺的卢嫂子予了我们好些年货,今晚便还是我来煮饭,你先歇一会儿等我便是。”

  说着便回屋升起灶,将那年货中的生鲜肉品拣出来清洗了,拿起菜刀认真地切丁、下锅、翻炒,并不理会在自己身后默然站着的和尚。

  他煮上饭,煲起汤,搬了张杌子坐在灶边看着火候,一张较一年多前更加成熟俊美的脸庞写满了苦闷,不多时便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其实打从彻莲一反常态,每次情/事都会和自己尽兴缠绵到天明的那一日起,越鸣溪便已知晓了他不会放下多年的僧侣修行、归俗来当他少主夫人的事实;可他却始终心怀一丝侥幸。既然大美人已经在伤好后又一言不发地陪自己在这里荒唐了这么久,到最后关头能改变主意,放下执念重归红尘也并非无稽之谈。

  然而现在看来,彻莲根本从未动过一丝这般念头,也不知心底是否还在暗暗耻笑他的天真。

  昨晚还披着被香汗沾湿的墨发,【略】,今日却轻易寻回了被自己抛却近两年的禅意,仍是当初两人在幽篁山初遇时的模样,仿佛这一年多来那情人般的相处都是场不足挂齿的骗局。

  “……我们做了将近两年俗家夫妻,你心中却仍是只有你的佛吗?”

  身后之人不置可否。

  越鸣溪将余下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自嘲般又道:“这般看来却是我越鸣溪自作多情,竟还以为你也早就喜欢我,只是碍于心中旧魇,隐忍不发而已。”

  身后之人依然没有应声。

  窗外寒风呼啸,微小的火星在炉中噼啪作响,越鸣溪揭起锅盖,将那酥香可口的焖肉起了锅,又为两人分别盛了一碗饭,捧着碗在那张温馨不再的小桌边坐下时,面上已是恢复了平静。

  彻莲看着越鸣溪似往常一般埋头扒饭,苦闷过后的脸庞再无半分波澜,心绪有些微微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