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行令>第66章 第 66 章

泯江水暖,春色满城。

 

越府旁边的垂柳抽了新叶,绿油油的摇曳在春光中,院内的花枝开得正盛,将枝头越过了高墙,招展着迤逦风情。

越吟在门口的大狮子旁驻足,抬头看着已阔别数月的家。门上的封条已然褪色,大门紧闭着,关住了满园的生机,显得落寞荒凉。透过这厚重的大门,越吟突然想起母亲去年打理的园中花草,是否真的如她所愿,抽叶开花了。应当开了吧,越吟收回目光,压低了斗笠,抬步离开了。

 

符家的内院里,一大家子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而越吟便立在他们之中。

“吟儿,你受苦了——”符夫人拉着越吟的手,眼中带着泪,上下的打量越吟,“两个月前来家里的时候,你那里会这么瘦。”

“让您担心了,我没事,放心。”越吟知道符姨向来疼自己,不忍让她过于伤心,便出言安慰。

符老爷叹了口气,伸手拍着越吟的肩:“越家遭此变故,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所有的重担全压在吟儿你一人身上,我对不住铮鸣兄啊!”

提到故去不久的父亲,越吟的眸中闪过悲伤,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不能再让他们担心自己了。“怎么能这么说,我知道醉仙坊的事,符叔是出了很大的力的,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越吟知道符家对越家的情谊,但此事实在不宜将符家牵扯进来,符家能帮着保住醉仙坊就已经很好了。

听说越吟来了,符笙直接一路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越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越吟知道符笙这段时间肯定担心死自己了,所以也不在意这么多人看着,伸手环住了符笙,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嘴里安抚的说着:“好了好了,我没事。”

符笙控制住自己没有哭出来,从越吟怀里抬起了头,拉着越吟的衣袖带着哭腔问:“越哥哥你伤哪了?怎么会这么严重?还疼吗?给我看看。”

越吟被符笙这一通问,反而笑了起来:“大家可都看着呢,你要我当众脱衣服给你看?”

符笙这才反应过来他爹娘和哥哥嫂嫂都站在一旁看着呢,“不是不是…”符笙一边摆着手,一边道,“这一次越哥哥你可吓死我了!我说要来君竹山找你,我爹娘偏不让,我就只能在家等你回来了。”

越吟摸了一把符笙的头:“傻小子!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越吟知道他们不让符笙来找自己是怕泄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就像宫阙也忍住没有在那段非常时期来找自己一样。

“嗯!越哥哥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符笙眼里还闪着泪光,脸上却又因为越吟平安归来而扬起了笑容。

被符笙这么一搅和,原先有些沉重伤感的氛围立马散去了,余下的都是对越吟平安归来的欣慰。

“好了好了,”符筠在一旁看着也笑了起来,“笙儿,爹,娘,我们就别围在这儿了。”说着看了越歌一眼,“吟儿和歌儿该有话要说。”

“对对,给他们姐弟俩一点时间,我们别老拉着吟儿了。”符夫人赞同道。符老爷也点了点头,跟着符夫人往外走。

符筠抚了抚越歌的肩:“有事就叫我。”

“嗯。”越歌应了一声,给了符筠一个微笑。

“走了,臭小子!”符筠拉着黏在越吟面前的符笙往外走。

“越哥哥,你可别走了啊!”符笙一边被拖着往外走一边回头冲越吟喊道,“以后你就住这儿,我家就是你家!”

“知道了!”越吟向着符笙回道,看着他们走远后转身向着越歌,“阿姐。”

“吟儿!”越歌上前抓着越吟的双肩,指尖发白,偏头抽泣了起来。

越吟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楚的感受到姐姐抓在他肩上的手在颤抖,脸上的笑意褪下了,悲伤渐渐漫了上来,瞳孔也变的深邃复杂了起来。

自越家出事后,这是姐弟俩第一次面对面站在了一起,不用强装镇定,可以肆无忌惮的悲伤,哭泣。

越歌渐渐止住了泪水,也慢慢松开了抓着越吟肩头的双手,仔细打量起了自己这个死里逃生的弟弟。真的瘦了很多,下巴都比以前尖了,方才抓在手里的双肩也几乎有些硌手,思及此,越歌眼里又开始泛起了泪花。

“姐,别哭了,我没事。”越吟看懂了越歌眼里的情绪,开口安慰道。

“嗯,姐姐不哭了。”越歌用手帕拭了眼角的泪,“来,坐下说吧。”

“我这次来,其实是来辞行的。”越吟坐下后看着越歌道。

越歌停下擦拭脸上泪痕的动作:“辞行?你要去哪里?”

“宸州。”越吟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底的光有一瞬的变化。

“去宸州做什么?”越歌一惊,“莫非,你要去给爹娘报仇?”

“有些代价,总是要让他们付出的。”越吟表情凛然了起来。

“可,可此事如此凶险,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人前往?”越歌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知道越吟一旦下定了决心,是很难再改变的,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有纪叔叔陪着我,还有宫阙也在我身边,姐姐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话虽如此,可要给爹娘报仇怎,怎么可能?”下令的可是当今皇上,难道要谋反不成?越歌心下骇然,但很快就明白,就算越吟有这个心也不会有这个力,他们只是一介商贾之流,又怎么与权势滔天的皇室相斗。

“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而且也会量力而行,姐姐不必担心。”

“我知道拦不住你,但,你可千万要小心。”越歌郑重地对越吟道。

“嗯,我会的。”越吟点了点头。

 

越吟离开符家后,直接便往刘晟所说的流光镖局去了。

那是在一条有些偏的街道上,一处不显眼的宅院,院门上的牌匾都有些掉漆了。越吟拉起锈迹斑斑的门环,叩了叩门,看来镖局的生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这门该是很久没有被人敲过了。

越吟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过来开了门,门扉拉开一半,那老人家探身出来向越吟问道:“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越吟拱了一下手:“晚辈有事求见总镖头。”

老人家上下瞧了瞧越吟,面生的很,不像是认识的,一身雪白袍子,毛头小子一个,不过言行举止都很得体,举手投足间也隐隐见沉稳之态,倒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轻浮。“进来吧。”老翁让开身。

“多谢。”越吟走了进去,跟着老翁来到了堂内。

“你且先在这等着,我去叫了镖头过来。”说完也不等越吟答话便走了出去。

越吟站在大堂里,往四周看了看,这个地方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桌椅看起来都很陈旧,柱子上的红漆也脱落了。方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见到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镖局里的人都出去押镖了,可看这落魄的样子,也不像是有生意的。院子里的那颗桃木和这宅子一样有着沧桑的年代感,树干粗壮,根系虬结,竟然没有枯死,挂着墨绿的叶子,想是早已开过一树花了。

越吟的目光刚从那桃树上移开,就见那老翁引着一个人,从那廊下往这边来了。跟在老翁后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应该比那老翁要年轻的多,但头发却也是白发多黑发少了。

那男人进了大堂,老翁便对着越吟道:“这位便是你要找的,我们的总镖头罗旌。”

越吟对着罗旌拱了一下手:“罗镖头,晚辈越吟。”

罗旌也抱了一下拳以作回应:“越公子有何事找我?我不记得我们有过什么来往。”

“确实没有过来往,”越吟站直了身道,“晚辈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哦?”罗旌摆出一副让越吟接着讲下去的样子。

越吟从腰间将那枚木簪拿了出来,递到了罗旌的面前:“罗镖头可还认得这件物什?”

罗旌的表情在一看到越吟拿出来的木簪时便变了,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越吟。“这件东西,越公子是怎么得到的?”

“这是我父亲交给我的,而父亲是从刘晟刘前辈那接手的。”越吟看着罗旌道。

罗旌在听到刘晟的名号时,眼睛睁得更大了,连嘴唇都微微张开,颤抖着问:“你父亲可是越征?”

“正是。”越吟肯定道。

“那,那主子,我是说你口中的刘前辈,他,可还好?”罗旌问的小心翼翼。当年主子下了令,说往后见此簪如见他和曲公子二人,无论是谁持有此簪,他们都该无条件听命与他。在那之后,主子就消失了,二十年来杳无音讯,就连持有此簪的人也不曾出现过,他还以为,主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上,随曲公子去了。可如今,眼前的年轻人拿着这当作信物的簪子,出现在自己眼前,也许,也许主子还在这个世上也不一定!他们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希望。

越吟看着面前紧张又激动的男人,肯定的道:“刘前辈他很好,不过,我不便告诉罗镖头你刘前辈的安身之处。”

罗旌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欣喜的神色:“那就好,那就好!无妨,无妨,我只要知道主子一切都好就行。”

越吟看着眼前那欢喜的像个孩童一样的男人,心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对刘曲二位公子如此忠心和爱戴。因为他们就是有这样的魄力,能让别人心甘情愿的臣服,全心全意的辅佐,他们是惺惺相惜的,懂得追随者的主君和敬仰主君的追随者。所以纵使二十多年过去了,曲天行已经不在了,刘晟也不再是当年的刘晟了,可他们的追随者却仍旧十年如一日的忠心,他们曾经有过的,那段让人热血沸腾的日子是永远不会灭失的。想起君竹山内的刘晟,越吟也终于体会到了他将天行令托付给别人的良苦用心,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给他的追随者想要的东西了,他的心死了,火自然也就灭了。将凝聚自己心血的天行令拱手让人,也正是他想让自己的追随者再次遇上可以让他们诚心辅佐的那个人吧。

高兴之余,罗旌还是没忘越吟来找他是有事的。“越公子带着天行令过来是有什么事?无论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越吟收起了天行令,向着罗旌正色道:“事情是这样的…”

越吟将事情都跟罗旌说了,又与他讲了自己的打算,末了诚恳的道:“我需要您的帮助。”

罗旌听完越吟的叙述后沉默了,那时听到越家的噩耗时他便无法相信,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刘旸还不肯放过他们。“越公子,往后我流光镖局的人,随时听你调令!”罗旌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愤慨的沉默过后给了越吟一句这样的承诺,但这一句便够了。

原先只有纪元的人,但这远远不够,而宫阙的人为了避嫌,他是不敢直接用在明处的,不管怎么说,宫阙都是朝廷命官。如今得到了罗旌的帮助,那么越吟就不必再担心人手的问题了,刘晟手下的人绝对是差不了的。

 

几日后的清明,天一直下着蒙蒙的细雨,将浀州城笼罩在了水雾当中。

浀州城外的一座山上,水雾比浀州城内还浓,就像化不开的悲伤,包裹着身处其间的人,连思绪都凝固了。

宫阙在越吟的身后撑着一把油纸伞,将细密的雨丝从越吟的头顶阻隔开来。

越吟的面前是一座还新着的合葬墓,泥土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湿气直往鼻子里钻,可墓里躺着的人,却早已没有了生息。

旁边的草是绿的,花是红的,在细雨中轻轻摇曳着。

“我娘会喜欢的…你说,是吧。”

“他们心里定是欢喜的。”

越吟转过了身,又回头看了一眼墓碑才踩着泥泞往前走了:“走吧。”

宫阙跟上了越吟的脚步,撑着伞仔细的不让雨丝落到越吟的肩头,他不能再让越吟承受任何的伤害,哪怕只是微凉的春雨。

翌日,他们便要启程前往宸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