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乱世生存攻略>第53章 第 53 章

  会试和乡试差不多,从二月九日到十五日连考三场,每场三天。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沈瑜反而坦然了许多。在京师贡院门口排队,一群披坚执锐的卫兵搜检时,他的这份淡然,与其余那些哆哆嗦嗦的秀才相比,十分突出。

 

  不过卫兵并未因这份淡然对他宽待几分,仍是一丝不苟搜查了他衣袖、腰带,还有所有文具后,才准他进场拿号。

 

  沈瑜运气不太好,分到的号房离茅厕近,味道大了些。他只能用袖子扇了扇风,安慰自己,待久了就习惯了。

 

  京师里为会试修建的号房比之前待过的还要破旧。沈瑜一进门,先拿纸和浆糊粘好墙壁,省得往下落灰,接着取出文具摆放好,才开始研墨,为写文章做准备。

 

  周旷从他的号房旁路过时,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叫人把题目发下去。

 

  头一场仍是经义文章。摆脱了刁钻的小题,会试的题目都比较正常,何况大多数是周旷出的。虽说为了避嫌,没有旧题,但沈瑜做起来还是满满的熟悉感,就像是平时老师考校自己一样。

 

  全神贯注于笔上时,沈瑜果然注意不到那股难闻的气味了。

 

  写好了文章,沈瑜并没有赶着交卷出场,而是向考官要了两根蜡烛,把几篇文章从头到尾默读一遍,把对句改的更圆浑,又更改几处虚词使得韵味感更强。直到快要入夜,他才借着烛光小心翼翼抄下文章,交卷出场。

 

  第二场考一道诏一道表,这不是要紧的玩意,又是写惯了的,大家不求出彩,只需要按照格式一一写下去,不要犯讳就行。沈瑜总算摆脱了原先那个号房,没了那股味道骚扰,写起来更快了。普普通通一道表都被他写的委婉含蓄,曲折动人。

 

  最后沈瑜不得不克制着自己发散的文采,把言辞改得更中平恳切一些,又对比,该空格的空格,该换行的换行,确定无误了,才重新誊抄。

 

  第三场对沈瑜比较友好,考的是策论,这也是他拿手的,至少相比诗词而言。而题目也中规中矩,考的是礼乐教化。这原本就是读书人本职工作,可见周旷并没有难为学生的意思。

 

  沈瑜是清楚老师对礼乐教化的看法的。但他并不想投其所好,也不像大多数考生一样,觉得反正无关紧要,敷衍一篇无伤大雅、不痛不痒的策论。

 

  他想写出,自己对于礼乐的看法。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这篇文章被新帝,或者什么人看到……

 

  “殿下,这是今年,各房考官选出的经魁卷子,请您过目。”周旷说。

 

  他已经综合各房考官的意见给这十份考卷排定了顺序,只不过,会试的三甲是要皇帝亲自选定。建宁帝这么多年由主考官选定,只看一眼,可他们这位新君,就不大一样了。

 

  “溢美之词。”吴君翊看了一份诗经房的卷子,刚看了个开头,就皱紧眉头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

 

  以他从小养在建宁帝身边,还未学会提笔写字就会作诗的经历,的确是有资本瞧不起这些学生堆砌的辞藻的。

 

  周旷缓缓地说道:“只是房师选中,也有他们的道理。这篇文章的确词藻华美,但也有中肯之处,陛下不宜仅以一己喜好定夺。”

 

  吴君翊听他这么说,勉强捡起卷子,继续看了下去。然而看到策论,他着实是看不下去了。“这哪里是策论,分明是写成了一篇华而不实的骈文!”

 

  周旷沉默不语。建宁帝的审美,某种意义上,也是文臣们的审美。即使现在换了新皇帝,对于什么是好文章的认识,也已经定型。其实他给这篇文章定的名次,也不算高。

 

  吴君翊余怒未消,但念在周旷在场,总算忍耐住,又捡起了一份卷子,默念起来。

 

  这次他并未发作,而是看了有一会,口中呢喃。这几篇经义含蓄隽永,内藏光华,很得他胃口。

 

  “……盖礼乐贵在得中,而君子务实实胜。”读到这儿,吴君翊忍不住猛一拍案,口里叫出声来:“好文章!只凭这一句,便可拔得头筹了!”

 

  读这篇策论对他而言可谓是一种享受,这学生,字字句句都写到了他的心坎里。 “根本固者,华实必茂;源流深者,光澜必章。”,可不就是指出那些玩弄文辞的人都是表面把戏?“君子处其实,不处其华;治其内,不治其外。”就更是直白点明吴君翊的心声:

 

  真的是有操守、办实事的官员,谁会计较身外之物!

 

  周旷也笑了,但他还是劝道:“策论并非重中之重,何况陛下才看了两份卷子,言之过早,还是应都看完之后才评估挑选。”

 

  周旷怎会认不得自己学生的文章。他一看即知那时沈瑜做的。他也对沈瑜这番独树一帜的言论十分喜爱,对太子大加赞赏心中暗喜。但他是一科主考,再爱学生的才华,对于国家的抡才大典,还是要持身庄重,公正严谨。

 

  吴君翊从善如流,捡起其他的几本卷子看起来。但有了一个合心意的,其他的再怎么看,都稍逊一筹。

 

  “依……朕看来,还是这一个写得最好,堪为会元。”挨个看过来之后,吴君翊依此说了些优缺点,又指着沈瑜那本卷子说道。

 

  他自称时还有些生疏,但神情颇为庄重。

 

  周旷心中其实也暗自赞同,但出于避嫌,他还是勉强给学生挑了一些毛病:“这篇策论做的的确好,可惜第二篇《大学》的文章做的中规中矩,不如礼记房的那篇老成。依臣看,叫他做尚书房的经魁,名次落到第三名,也就行了。”

 

  他们二人毕竟是师徒。若他点了沈瑜做会元,天下人议论纷纷,对沈瑜名声有碍。

 

  反正沈瑜给皇帝留下了这么好的印象,不如叫他殿试上自己发挥。

 

  这毕竟是吴君翊继位后第一次会试,周旷本以为说到这一步算是结束了。谁知吴君翊却固执道:“朕还是觉得,老成与否,不重要,铨选两年,自然打磨出来了。务实,才堪为官吏。朕看,还是这篇做会元,最合适。”

 

  “臣实不敢欺瞒陛下,依臣看来,这篇文章断乎出自臣的弟子之手。臣蒙陛下信任,点为主考,万不能有徇私之嫌,败坏陛下声名。”

 

  吴君翊惊讶了一下。

 

  周旷其实在被点为主考时,就含蓄地汇报了自己有学生参考一事。只是周旷名声在外,学生也不少,吴君翊听了这番话,也没往心里去,只安慰他无需因此避嫌。没想到自己眼光如此独到一下就挑中了周旷的学生。

 

  “举贤不避亲,先生为国选材,不必多虑。”

 

  吴君翊虽然不肯妥协,却不愿老师委屈,安慰一句后又立刻说道:“既是先生的高徒,那理应由先生定夺,如此,便委屈他,屈居第三了。”

 

  周旷心中也稍感安慰,抱着轻松的念头记下,又转而问道:“陛下以为,这礼记房的考生,点为会元如何?”

 

  吴君翊看那个人的卷子也算顺眼,便大方地一点头。

 

  周旷原本就有些发愁把沈瑜的名次安排在哪儿,得了吴君翊首肯,便按照之前的名次略一改,定了下来。

 

  吴君翊也点点头。

 

  接着周旷便唤来各房考官,一起开封记考生姓名籍贯。

 

  会元叫做杨锋,湖州德清县举人。文如其名,直率犀利,在一干温婉文辞中也算独树一帜了。第二名叫做陈鸿鹏,是京城人,国子监监生。

 

  到了第三名,周旷的手微微停顿一下,顺利开封:齐州济南郡举人沈瑜。

 

  吴君翊的眼皮微微一颤。

 

  其他的考官也都知情,只是当着皇帝的面,不敢直言。

 

  倒是吴君翊轻咳一声道:“恭喜周先生。”

 

  “臣替他谢过陛下。”周旷笑答。

 

  有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那些考官也听出这是皇帝知情,且亲手点的名次,便笑着恭贺周旷:“名师出高徒,恭喜周大人,学生考取第三,不负您的骐骥。”

 

  “这才不过会试,还要看他殿试的表现呢。”

 

  殿外的吴君翊默默听在耳中,心中也陡然燃起期许。原来,沈瑜和他依旧是心有灵犀的么。

 

  放榜后,沈瑜先去拜谢老师。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得到第三名这个成绩,主要是从周旷手上得到的。

 

  周旷也没说什么,既没有赞扬,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叮嘱,而是说:“这些日子,你且专心准备殿试,别的,都不用去想。”

 

  这个,沈瑜自然是不用说,也会去做的。

 

  三月十二日是个大晴天。通过会试的一百二十七名贡士,换上崭新的淡青衣袍,由礼部派人□□授面圣礼仪,准备殿试。

 

  眼看着到了最后的关头,沈瑜的内心愈发平和。

 

  贡士们由会元带领,按照会试的名次进入,沈瑜是第三名,紧跟着前面两位。他与陈鸿鹏之前也相识,两人对视浅浅一笑,便别过视线,举止如常。

 

  步入恢弘的谨身殿,所有贡士都屏住呼吸,微垂视线,按照太监的引导,站到指定位置,跪拜行礼。

 

  沈瑜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刚刚站定,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济南郡贡士沈瑜上前回话。”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张居正《翰林院读书说》

网上找不到原文,只有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