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乱世生存攻略>第11章 第 11 章

  李起说完,又低头等着主子发火。作为贴身伺候的太监,他十分清楚,这位太子殿下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尽管在民间走了一趟磋磨了一番,但年纪还小,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改不了的,忍不了不如意的事。

 

  可是他等了半天,却等不到太子撒火。

 

  吴君翊呆呆地坐着,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其实很想沈瑜。

 

  刚来到南京时,他也是高兴的,终于不用忍受每日饿着肚子赶路的滋味,不用小心翼翼隐瞒身份,不用看别人的颜色——那些他从前嗤之以鼻的人。更重要的是,回到了他父皇的身边,那从小疼爱他,亲自抚养他的父皇。

 

  吴君翊刚回来时他每晚都睡不好,连续十几日从睡梦中惊醒,摸着柔软的被褥,才发觉这不是梦。

 

  可是时间一长,越来越多的从前并未留意,或者看不透彻的细节涌现在眼前:父皇依旧疼爱他,但自从封了太子,这身份就仿佛隔了一层。如从前一般的疼爱也已经让他无法满足,他究竟何时能正式念书,学习政务?赐寝宫本为赏赐,可哪个太子快读书了寝宫还在后宫?宫人依旧敬他怕他,可他也不经意听说过“皇太弟”的传闻。更不要说满朝官员看他时微妙的眼神……

 

  还有,那奏折……奏折……

 

  吴君翊知道自己不如兄长,但他想着自己也差不了太多,只要努力,做一个好太子并没有那么难。就如那本奏折,父皇听取,朝臣称赞,不是做得很好么?

 

  直到他发现,摆在自己桌上的菜肴,按份例是少了,可是花样更多,选材更精,不算在份例里的点心乳品也更多了。盛菜的碗盘依旧是一个就够平民百姓吃穿一辈子的珍品。

 

  父皇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柔仪殿的太监宫女还当他是不知事的小主子,一来二去,他倒听明白了:宫里的生活奢华依旧,宫外朝臣们倒是节衣缩食,谨防被皇帝垂询——这就是他父皇的目的吧?

 

  吴君翊越是迷茫,就越是思念沈瑜。沈瑜只比他大一岁,可看上去什么都懂。处处让他想到他那已去的兄长。他的兄长也是这么优秀,可是他走了,吴君翊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总能为沈瑜做点什么。

 

  吴君翊认真地想,该怎么做。从前他想要什么,只要开口,他父皇没有不准的。但这回不一样,他发现,其实他的父皇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他太想为沈瑜做点什么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去,把上回父皇赏的手幅拿来,孤要练字。”吴君翊突兀地说。

 

  李起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吩咐,心里念了句佛,乖乖拿出手幅打开放在书案上,又研墨。吴君翊拿出教沈瑜练字的耐心,一笔一笔临摹好了一张,晾干以后,吩咐去乾清宫用膳时带上。

 

  每日建宁帝罢朝或是看罢了奏折,都会召太子前来用午膳,父子也好说说话。这天他看吴君翊不要旁人,自己手捧一卷轴过来,挥手免去行礼后含笑问道:“二郎这是来献宝的么?”

 

  “父皇之前赐下手幅,孩儿不敢荒废,趁这几日临摹一张,请父皇指教。”吴君翊露出点羞赧的神情,建宁帝看着儿子撒娇,心情大好,“高公公,拿过来朕看看。”

 

  高总管识趣地接过手幅奉上。

 

  建宁帝醉心书画,小有所成,眼光自然也不一般,粗粗一看,他便看出问题所在:“二郎,有些急躁了。”

 

  赶工赶出来,果然逃不过他父皇的眼睛,“兴许是前段时间,不在父皇身边耳濡目染,荒废了时日。”吴君翊小心地赔笑,斟酌着词句。建宁帝听在耳中,果然心头一软,下一句也变成了称赞,“唔,不过笔力尚在。”

 

  “说明父皇教得好。”吴君翊笑道,又慢悠悠说道:“这几天,孩儿托高公公打听了一件事。”

 

  经刚刚的对白,他已经知道,目前自己想瞒着父皇什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不如大方地说出来。

 

  “那救过孩儿的沈家……沈瑜,过得不大好。听说他祖父在为他寻找先生,但是家境窘迫。孩儿今日便想,孩儿能与父皇团聚,得父皇亲自指点,有他的功劳,然而他没有先生,若是有了疑难,又该求助谁呢?”

 

  吴君翊说出这番话来,心中着实忐忑。这是他第一次想算计他父皇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好在建宁帝没有让他等太久,“二郎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慈善心肠。”

 

  这一句出来,吴君翊的心便放下一大半。

 

  “穆有功名,于太子有救命之恩,赦封义民,赐旌表牌坊。唔,他家大郎已经有功名?那就只准长孙入国子监。”建宁帝大方地下旨。吴君翊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大对味,“父皇,孩儿一直未表露身份,贸然知晓怕是惊着他们……”

 

  建宁帝哈哈大笑,“这又有何难,高公公必会办的妥当。”

 

  皇帝这么说了,高总管自然上前朝太子殿下行了一礼,“殿下只管放心,老奴必会尽心尽力。”

 

  建宁帝挥手叫吴君翊坐到身边来,揉着他的发冠说道:“二郎这样很好,有什么忧愁烦恼,只管跟父皇说,知道吗?”

 

  吴君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反正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沈瑜去了国子监,有先生指点了,他说不定还能偷偷溜去看一看……看一看沈瑜的字,有没有练好。

 

  沈家人着实没有想到,会突然等到圣旨临门。

 

  仆役慌慌张张跑进正屋,沈穆还没来得及呵斥,仆役便叫道:“老爷快去看看吧,钦差大人来了!”

 

  沈穆只穿着一件布袍,听说钦差来了,赶紧换上新裁的举人服饰,匆忙迎到院子里,正看见来者——身穿赤红外衣,扎角带,面白无须的宫人,还有他身后扛着什么东西的四五个仪表堂堂的侍卫。

 

  “沈翁,咱家是奉天子的意前来传旨的,不必惊疑。”来人的语气还算客气,“令郎与长孙可在?”

 

  沈穆又惊又惧,沈家算个诗礼之家,只是三代以内虽有功名,却没有出过高官权贵,实在不知怎么上达天听,何况听起来,这旨意与瑜郎还有关系?

 

  “不孝子在与人做教书先生,”一说出口,沈穆就又几分羞惭之意,“我这就叫人叫他回来。”

 

  一旁的仆役早开门出去喊人了。沈穆将内臣与侍卫都迎入正厅款待,又命人唤回另外两个儿子,又要洒扫庭院,打开中门,备下香案,等待接旨。他心里慌乱如麻,却还记得命沈瑜不必惊慌,换上衣服慢慢过来就是。那宫人听后笑道:“沈翁果然看重长孙,小郎君定然是芝兰玉树之辈了。”

 

  沈穆只得连连说几声不敢当。

 

  宫人的话原只是客套,然而亲眼见着一个青衣小童缓步走来,不疾不徐,躬身行礼时还是眼前一亮,“果然是大家公子。”

 

  待沈和、沈泰、沈荣都赶回,一家男子跟随沈穆,在插香的条案前下拜,那宫人终于走到庭院里,将一直托在手里的皇绢展开宣读。

 

  旨意的内容,却是嘉奖沈穆接济流民,一片忠心,赦封义民,赐旌表牌坊,又准沈瑜入国子监。

 

  侍卫上前,掀开红布露出一直扛着的牌匾,上书“至诚至善”四字。

 

  宫人一手托起浑然不觉的沈穆,又吩咐侍卫,“去,把牌匾挂上吧。”

 

  眼看着那金字牌匾被装上正厅门楣,长孙的学业也有了交代,沈穆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只愿为建宁帝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沈瑜则扶起了父亲与叔叔们,又偏身问那宫人,“敢问这位公公,圣上怎会听闻我家祖父的事?”

 

  宫人讶异地看了一眼,笑着说道:“圣上明察,褒奖仁人义士是自然,小郎君不必挂心。”

 

  含糊地应付了这个问题,他又婉拒了沈穆的盛邀,带领侍卫们回宫复命。

 

  他还要好好跟高公公说说,这位小郎君的一言一行,好让太子殿下知晓呢。

 

  “冯大人大恩大德,实不知该如何回报。”沈和不由感慨道。

 

  沈穆一听,也点头,“想来自是冯大人上报了,只是这等小事竟劳刺史大人挂心,实在是……”

 

  一家人受了这等荣耀,欢欣鼓舞不在话下,沈瑜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四个字,只觉得那笔法竟有些眼熟,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便不知抛到哪儿去了。

 

  钦差一行人走后,左邻右舍的街坊都围过来恭贺。沈家的女眷们也都出来招待宾客,一同庆祝。来人中也有不少有功名在身的,沈穆与沈和他们忙着招待客人,没空与他们讨论文章,他们便考校起沈瑜的学识。

 

  沈瑜只当是祖父检查,问什么答什么,四书五经背得扎扎实实,只是考到深处,或是涉及到之外的东西,就有些不够用了。

 

  “小郎君书读得扎实,只可惜没有良师指点。”问的人遗憾地摇摇头,又笑道,“不过入了国子监,就不愁老师了。”

 

  国子监啊,沈瑜心中也有无限憧憬。

 

  过不一会,义阳县县令也到了。

 

  听说县令大人到了,沈穆又带着儿孙迎出门,好在衣服是不必换了。

 

  “沈翁得义民嘉奖,乃我义阳县百姓的楷模,我身为一县县令,同样要嘉奖。”县令张大人捋着长须,唇角含笑,命小吏送上布匹与粳米。

 

  义阳县出了个圣上赐旌表的义民,这也是他治下的一等功劳。

 

  “沈翁不必急,圣上既赐下旌表牌坊,本官过些日子就叫工匠把牌坊造起来。”

 

  沈穆推辞一二,便也顺从地谢过恩赏。

 

  从今往后,沈家在义阳县,就是有旌表、有牌坊、有县令大人依靠的良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