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54章 

  礼部预拟了试题送到允康帝面前,允康帝随手一翻,安国全军之道、何以正士风、教育之得失……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试题是如何拿来的,又原样复返回众考官手中。允康帝留了一道口谕,待到殿试之时,由他亲自主持,为今次贡生揭开试题。

  日子是提前定好的,诸位贡生一人一桌坐于廊庑之下,垂首等待同考官分发盖着礼部印章的殿试卷。试题仅此一道,贡生于一个时辰内答完后,退居宫外等候。无需誊抄,由考官念出内容,若是有幸能得皇帝青眼,则可进殿接受圣上策问。其余则由众考官拟定甲次,允康帝钦定名次。

  陆潇同所有人一样,直至开考之日,方才知晓允康帝亲自定下的题目——

  君臣之道。

  自古以来,君臣之道始终是难以平衡的一种关系。一昧歌功颂德是谄媚佞臣,斗胆批判皇帝又要时刻担忧着项上人头。千百年间不乏此两类极端的臣子,而他们的结局大多雷同。佞臣受万人唾弃,死无葬身之地,铁骨铮铮之人不惧生死,青史留名。

  因而大多数人臣都如同陆潇一般,心里门儿清,却未必要事事争做出头鸟。

  为人臣难,为君更难。今之君人者,尽四海之内为我郡县犹不足也。天子富有四海,仍然忧心有人会从虎口夺食。一州之主尚且忙得焦头烂额,天下之主更是肩负着旁人不可分忧的责任。

  允康帝最初并非先帝属意之继,先帝身故之时却唯独留了允康帝一人在身侧。允康帝在位二十余年,知人善用,朝政井然有序,边境偶有来犯,亦有驻扎的将士保卫四境。虽曾有过错判错杀,然他是帝王,保百姓太平,国库充盈,执着于细枝末节才会被人置喙舍本逐末。

  君臣之道囿于纲常内,儒家推崇君主臣从,尊卑天定,君代臣以礼,臣待君以忠,以一个义字维持两方平衡。

  陆潇在允康帝身边待了近一载,隐隐发觉这周朝的第四位天子,似乎有些……不落俗套。

  不拘泥于圣贤书,不落俗套,这是加以润饰过的说法。

  陆潇是在家中读的四书五经,并不似其他在书院度日的学子一般,将经书奉为人生大义,将做官视作唯一坦途。因而将此类说法按到他头上,便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离经叛道。

  允康帝为何出了一道这样的题目?出此一题,绝非是为了听学子奉承。若是反其道而行之,推翻主从关系,定会引得朝中巨震,就连陛下自身也未必会听之信之,反而滋生怒意。

  香烛袅袅,一个时辰于谈笑间匆匆而过,监试敲钟收卷,贡生依序而退。

  不多时,一十八名读卷官分立于正殿两侧。陆潇屏息而听,不时抬首瞥一眼,其间不乏文采斐然,笔触华美之文。一百来份文章打耳边穿过,均是尽显儒家风格,由明君谈到忠臣,自守礼念至仁义。

  允康帝抬手按着太阳穴,闭目凝神,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倏然间,一名读卷官打了个顿,殿内声音戛然而止。允康帝鹰眸微睁,盯着那名读卷官,缓缓道:“杨卿为何忽然停下?”

  姓杨的读卷官手中还捏着那张殿试卷,双膝已不受控制地屈起,直直往地上跪去,口中直呼:“回禀陛下,臣不敢口出妄言!”

  允康帝使了个眼色,小慧子立即步下玉阶,接过杨兆手中薄纸。陆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允康帝期盼见着的人,大约在此出现了。

  一人下跪,殿中其余诸人均是得了心灵感应般往后缩了一步。

  礼部印章明晃晃地盖在上方,墨黑字迹工整可观,一眼扫去,文章措辞诡谲华丽。允康帝捏着白纸一角,却压根儿没有往下精读的意思。

  只卷首,就叫他额上透出狰狞的青筋。

  允康帝猛然抄起案桌上的兽形镇纸砸向殿下,那描金的物件咚地一声滚落到杨兆脚边。

  众人惊而一同跪下,允康帝粗重的呼吸声,诸人惊惧的抽气声,混乱揉杂作一处后,殿内重归于平静。

  允康帝指尖捻起那张轻若无物的题纸,眼中映出清晰字迹,阴气沉沉地盯着卷首,缓缓念道:“苏文,字望之,年二十三,四月初十丑时生,父昭本贯云州落霞镇……”

  年二十三,四月十日生。允康三年的四月初十,凡是朝臣,无有不将这个日子牢牢刻在心里的。温侯伏诛,皇后自缢,逆党杀进宫中,弋阳公前来护驾,当场斩杀三百兵士。查抄侯府,上至七十老妪,下至八岁小童,尽数身死,血流成河。

  苏文,父昭。温侯的名讳中,亦有一个昭字。

  朝臣惶惶,陆潇充耳不闻,自允康帝沉沉念出这一段话,五个轻如飘絮的字眼如惊雷般贯入他脑中。

  ——云州落霞镇。

  陆潇神情不变,牙关却已暗自咬上下唇。他自有记忆起,睁眼看见的第一幕便是扶风山的云雾,落霞镇,则是他足足停留了三年的地方。可这落霞镇人丁稀少,陆潇从未听说有一苏姓人户。

  允康帝竟低低地笑了出来:“考官二十来人,竟无一人拆卷排序时查出此人?四百人参与复试,此人竟仍能安然无恙?”

  伏跪于地的读卷官们不敢抬头,立于一侧的主考官崔誉往前迈了一步:“回禀陛下,会试至复试阅卷期间,确有名为苏文的学子。老臣以一身紫袍担保,此人定是殿试下笔之际胡乱编造了籍贯内容,若是先前便是如此,翰林院决不会知而不报。”

  允康帝满面狠戾,倏然起身,丢下一句话:“将人带到朕面前来!”

  身着官袍的十来人颤抖着身躯慢慢爬起,无一例外往存放会试答卷之处赶去。

  出了这么档子事,大大耽误了允康帝服食汤药的时刻,手边药汤早已冷凉。小慧子端来了新熬的汤药,允康帝一言不发,手指抵着额头兀自沉默。小慧子无声地对着陆潇挤眉弄眼,暗示他说几句好话,陆潇无可奈何,只得开口。

  “陛下保重龙体,切莫伤神了。”

  “苏文……苏文……”

  允康帝口中喃喃,翻来覆去地念着这两个极不起眼的字,似乎要从其中念叨出什么秘密来。

  二十多名文官一同翻找着厚如小山的纸张,好笑的是那倒霉催的杨兆可谓是有始有终,偏生还是他从一摞纸张中扒拉出了“苏文”的答卷。

  翻开一瞧,此人乃是长安人士,循着籍贯十分好找。杨兆的欣喜尚未停留一时半刻,派去的人空手而归不说,带回来的讯息还叫局面越发僵化。

  “苏文”家中空无一人,四邻作证这家确有一个叫苏文的男儿,但在十几年前就已早夭,那对老夫妇更是已经亡故两三年了。

  允康帝大发雷霆,亲派长安指挥卫军士出动搜捕。除去长安人士,贡生中十之六七均是从天下各地而来,暂居于大小客栈中。数队人马分散于街头巷尾,手持兵刃闯进多家客栈,四百学子零零散散被带入大理寺与刑部大牢看管。

  或宽阔或狭窄的街巷内人仰马翻,策马提刀的兵士随处可见。有昂首喊冤的当场被打晕,刺藤编的麻绳捆了扔进囚笼里。更甚者则挨了魁梧兵卒的拳脚,嘴角溢血。杀鸡儆猴向来是有用的,鲜血叫学子们敢怒不敢言,一车接一车的贡生被运送至牢中。

  路边街铺纷纷关门闭户,天家发怒,百姓遭殃,多看一眼皆是罪过。

  陆潇透过窗格往外看时心惊不已,他刻意避开大路,小巷间方能看见如此场面,长安街那几间大客栈恐怕更是哭号连连。他这边刚垂下帘幕,殊不知下一刻就被当作出逃学子拦住了。

  赶巧今日出府备的是辆小马车,并非为人熟知的那辆挂着齐字木牌的马车。

  陆潇未下马车,隔着几丈的距离说道:“阁下抓错人了。”

  领头一名身型悍壮如铁塔的男子嗤笑道:“我奉的是陛下之命捉拿贼人,你这弱书生还敢雇马车逃跑,这是生怕旁人看不出来吗!”

  车夫道:“这位官爷您误会了,小的是御史台齐大人府上的,马车里头的是……”

  一阵拳风呼啸而过,粗壮男子不由分说,一拳往车夫身前袭去,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想借齐大人的威风是吧,官爷我见过齐大人,不长这样!”

  陆潇登时一纵而下,面无表情地将车夫掩于身后,抬眼直视这男子,冷静道:“我姓陆,陆潇,与你们葛指挥使有几面之缘,劳烦阁下请葛指挥使出来一见。”

  指挥卫驻守北郊,葛仲奚倒是时常进宫,陆潇与他见过面是如假包换的。近年这些靠拳脚吃饭的兵卒进城次数屈指可数,陆潇原先官职不高,后多侍奉禁中,低阶武将不识文官也是常有的事。

  只可惜陆潇不知葛仲奚被允康帝派去了寻人,更不知葛仲奚现下已落得任人鱼肉的境地。

  “还敢借葛大人的势头?你这书生知道的倒挺多,可惜了,葛大人哪有功夫来听你胡说八道!”

  悍壮男子说着便用粗糙大手扣住了陆潇肩胛,另一只手扯过麻绳,利落地往陆潇身上捆。

  陆潇手腕一转,反手往大汉腰间一撞,大汉猝不及防,脚步间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他没料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有反击之力,一脸阴狠地唤几名同伴过来,眉宇间均是要陆潇好看的暴戾之意。

  一个他勉勉强强能打过,几个一起那是全然没有胜算的。但陆潇丝毫不怵,若是这几人是非不分地伤了他,无论将他押送至刑部亦或是大理寺,吃亏的都不会是他。

  然而这几人似乎失去伤他的机会了。

  风中远远传来一声呵斥,似乎是这几人的上级策马而来,那几个健硕的兵卒顿时停下了手上动作。

  陆潇看不清马上身影,随着人马越来越近,隐隐绰绰的轮廓渐渐凝成了实体。

  作者有话要说:  陆潇:急需一副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