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52章 

  这场闹剧在回宫后以夺了郭淑妃的封号而告终。

  郭氏犯错,禁足半年,连累了四皇子也同她一并禁足。至于涉及的宫人则悉数交予谢慎言处置,允康帝与他一人退一步,勉强维持着平衡。

  接连吃了两个哑巴亏,允康帝每每见到他的长子,有如眼中钉肉中刺。两人轮番斗法,谢慎言于朝中并无助力,暗地里帮衬之人亦是不敢浮出水面。允康帝到底是老于世故,原先就未给他加封,更谈不上在朝中兼领一官半职,于是以体弱的名义将谢慎言钉在宫中,既无上朝的机会,又不得脱身。

  礼部擅于看人脸色,为讨允康帝欢心,提前数月将庆贺皇帝五十大寿之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允康帝暂时压下了一道祸患,心中愉悦,大笔一挥,当日便颁下旨意,广纳贤士,大开恩科。

  恩科难得,乃是本朝自建立以来头一回,一时间数以万计的学子纷纷涌向长安,只等春闱开试。翰林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均有子嗣孙辈参与科考,允康帝钦定了无需回避的崔誉做主考官。

  陆潇被老师抓去充壮丁,整日跟在崔誉后头忙上忙下,斟酌试题。

  崔誉以往见着他时总是恨铁不成钢,堂堂正正的一个状元郎不去翰林院做编修,偏偏同那些二甲三甲的进士一起前往朝中各部补缺。

  陆潇一边整理着往年试题,一边道:“老师别气了,您看我虽不在这翰林院,却还是随叫随到的呀。”

  “你若是当初留下来了,如今也该是个同考官,可现在呢,被我这个老头子哄来做事还捞不着好处,亏不亏心?”

  “不亏不亏,能同老师一处说说话,比什么都有意思多了!”陆潇情真意切地说着,哄得崔誉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实则已经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殿试之题由允康帝亲自出,而崔誉则负责出一道筛选掉十之八九学子的题目。

  治国之道是老生常谈,其中能辟出百八十道不重样的题目来。整饬营伍、水利河患、解民生贫困……崔誉并非第一次做这主考官,不多时便避开以往旧题,拟定了春闱试题。

  陆潇不由得想起当年初入云宫时,允康帝问了一道很有意思,却与朝政并不算紧密的题。

  ——赤子之心。

  仅此四字,殿中诸位学子答得都是些“竭尽心力,保百姓民生”“心诚则赤,永存□□”,诸如此类,竭力往朝政上靠的语句。

  由于是策问,允康帝不喜爱好掉书袋的书呆子,殿中学子只需垂首答话便可,无需在纸上斟酌用句。

  彼时陆潇低垂着眉目说了一段话,他已然做好了殿试末名的准备,不想哪一句说中了允康帝的心思,一跃成为当年的榜首。

  “孟子云,赤子之心,至诚之道,二者知行合一方是彼岸之桥。赤子之心固然是治国之道,然有志为民者或因亲眼见到百姓无赖而后悔,有志功名之士亦可以见民不聊生而失落。赤子之心难永,纯善也绝非易事。

  赤子之心固然难得,却难免过刚易折,且过于空泛。常人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玉石尚且须得切磋琢磨,赤子之心常常只是稚子之心。草民以为,以赤子之心筑基,求得至诚之道,方是赤子之心真正的意义。”

  他这段说辞在殿内掀起轩然大波,赤子之心一题能够发挥的余地极大,为人之道乃至治国之道,几乎是让学子畅所欲言。熟读圣贤书之人多是将赤子之心奉为难得之宝物,而这一十七岁的少年言辞间却不甚在意,实在叫人不能苟同。

  此前春闱阅卷的众考官纷纷称赞这名陆姓考生,到了殿前听他这一席话,一半多的人都改了主意。

  其中却不包括崔誉。

  允康帝力排众议,对陆潇起了兴趣,叫他抬起头来。见了陆潇的模样,差点还闹出了状元变探花的妙事来,幸得崔誉极力辩护,方为陆潇保住了应有的名号。

  崔誉轻咳了一声,叫陆潇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怎么了老师?”

  老人头也不抬地问道:“听说你最近暂住在齐府,怎么,没地儿住也不同老师说?”

  陆潇赧然道:“怎么好麻烦老师呢?”

  崔誉扑哧一笑,抬眼瞥了瞥门槛外长身玉立的人,摇头笑道:“明日再来罢,孙宜告病在家,老头子我也不好叫他的得意爱徒在门外苦等了。”

  陆潇同崔誉辩解了几句,目光却不住地往外望。崔誉笑着将他撵了出去,目送着陆潇雀跃地离开。

  路旁杨柳依依,齐见思与陆潇未乘马车,并肩于街巷中走着,与身旁一行车马擦肩而过。

  领头的将士身披银甲,陆潇无意瞥了一眼:“是太子跟着的那位薛将军回都城了吗?”

  允康帝五十大寿,边境又暂无大事,他前段日子听了一耳朵,说是几位驻扎营防的大将都会回长安祝寿。

  齐见思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

  两人不过随口闲聊,却不知后头随行的人马中,有一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二人。

  薛进临行前再三追问陆雪痕,是否真的要同他一道回长安。

  陆雪痕给出的答复均是肯定的。

  “小玉不能用了,此前的谋划全数作废。他现在谢安身侧,谢安虽听了李万钧的话,对他信任有加,却什么都做不成。葛仲奚在慎言手里,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制住了长安指挥卫,一切都好办了。”

  “皇帝未必认不出你来。”

  “他手里沾了那么多鲜血,还会记得分属于谁吗?”陆雪痕颇为嘲讽地勾出一丝笑意:“小玉那双眼睛同他父亲如出一辙,谢安不是都没认出来吗?”

  薛老伯爷身子骨硬朗,家里子嗣也多。薛进在长安住着的时日不多,但也早已分家建府,这一回便是将人马都安置在了自己府上。随后递了口信给宫里,允康帝似乎心情不错,当即就传旨召见了他。

  临近宫门之际,陆雪痕目光森然,仿佛卸下心头巨石,又似乎背负了更重的包袱。

  薛进扭头看了他一眼。

  陆雪痕道:“走吧。”

  层层白玉阶,陆雪痕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直至站在殿前,看见了允康帝那张容颜渐老的脸。

  太子立于一侧,两人四目相对,陆雪痕浅淡地向他笑了一下,谢慎行脸上的讶异迅速被允康帝捕捉到了,继而问道:“怎么了,行儿?”

  褪去最初的惊讶,谢慎行恭敬道:“不知父皇可否还记得儿臣说过的,曾经在南疆救了儿臣一回的陆先生。”

  允康帝原以为这瘦削的男子不过是薛进身边的小将,他仍记着谢慎行口中的江湖人士,是个功夫比起江统领也不遑多让的人物。顿时抬眼道:“就是眼前这位?”

  太子应声说是。

  陆雪痕声音如常,保持着一贯的冷淡:“草民路遇殿下,谈不上救命,不过是举手之劳。”

  “草民?”允康帝奇道:“你与薛进一同进殿,如何自称草民?”

  “草民路经南境,与薛将军亦是萍水相逢,机缘巧合暂且留在了营中,不敢以军中人的身份自居。”

  这说来又是个故事。太子与薛进二人皆对他称赞有加,允康帝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亲眼见识见识陆雪痕的功夫,又不好叫他在殿内大展拳脚,只得作罢。

  允康帝看向薛进,忽然笑道:“薛进啊薛进,你这是从哪学的兵鲁子习气,叫人留在营中为你办事,却连个千夫长都不愿意给。”

  薛进道:“陛下有所不知,陆兄弟是长安人士,途经南境不过是游历之行,臣又怎好将人强行扣在军中。这不一有机会回来,就与陆兄弟一同上路了。”

  “哦?竟是长安人士。”允康帝计上心头,和颜悦色道:“那你是要留在长安,还是继续在外游历?”

  陆雪痕心中冷笑,饱含深意道:“回禀陛下,草民在外游历一年多了,是该留在家中照顾双亲了。”

  他哪里有什么双亲,不过是随口胡诌的说辞罢了,而这一说辞却刚好打消了谢慎行方才骤然激起的念头。

  陆潇是个孤儿,此人定然与陆潇没有关系。

  允康帝很是满意,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陆雪痕身上,转而同薛进叙起话来。待到二人退出宫时,允康帝缓缓靠在龙椅上,吩咐了禁中几名高手去试试陆雪痕的功夫,又对仍然立在原地的太子道:“行儿,若是他能连败三人,就将他安排到指挥营去。”

  禁中均是允康帝自小用惯了的人,到底陆雪痕是个来历不甚明朗之人,将他放在长安指挥营,是最好不过的。

  数日之后,安置于薛进府中的陆雪痕,领了圣旨,暂代长安指挥营副指挥使一职。

  陆潇照例同齐见思一道出府,齐府马车先将他送去翰林院,再转去御史台。马车内边边角角都铺着软缎,犹是如此,陆潇仍像是没生骨头似的揽着齐见思的后颈,在他唇上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口,方才掀开布帘下了车。

  透着一侧的窗格,齐见思眼见他跨进了门槛,启唇唤车夫改道去往御史台。

  马车尚未往前走两步,一息之间,齐见思骤然提声道:“停下!”

  车夫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隔着帘子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

  齐见思不语,兀自跳下马车,快步朝反向追去,对着一个瘦削的背影迟疑道:“陆大哥,是你吗?”

  齐见思与陆雪痕并不熟悉,自然不会记得他的背影,只是在马车上时无意瞥到了半张脸。那人身着青衫长袍,像是从宫里的方向过来的,可那半张脸着实像是陆雪痕。齐见思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念头,便停车下马追上去了。

  青衣男子漠然转过半边身子,冷淡地笑了一声:“是你啊,齐大人。”

  他的笑意更像是刻意为之,勉强营造出的友好。

  齐见思一阵血气涌上心头,他年纪不小了,人情冷暖世间百态见得不少,如今更不会因为旁人的冷漠鄙夷就生出了怒火。

  这张脸,确实是他印象中,属于陆雪痕的那张脸。

  叫齐见思手脚发凉的不是这张脸,或是这个人,而是方才极为短促的一声笑。

  在云州遇刺那夜,一剑穿过腰侧的痛楚仍然叫他铭记于心。陆雪痕喉咙间发出的笑声,同黑衣人那蔑视的轻笑声,诡异地重合了。

  或是说,这两道声音,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