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47章 

  弋阳境内,来了一行人。

  手持弯刀的男子面容苍白,更胜浅色衣衫,他随手扯下兜帽,冲着被钉住手脚不得动弹的弋阳公扬了扬嘴角:“虽说隔得远了些,依辈分,还得叫你一声皇叔,不知你可担的起?”

  弋阳公掌心被粗粝铁钉洞穿,满头冷汗,痛得昏死过去,甫一掀开眼皮就对上了眼前人。一道白绫抛于房中横梁之上,发髻凌乱的弋阳公夫人悬于半空,两条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侧,在弋阳公昏迷之时就已气绝。

  弋阳公目眦尽裂,嘶哑着嗓音道:“你究竟是谁?”

  一夜之间,府中女眷悉数被打晕过去,男丁性命不保,妾生子血溅当场,唯一的嫡子被绳索捆缚,不知去向。思及生死难测的儿子,弋阳公怒号出声:“你将我儿带去哪里了!”

  白衣人轻笑一声:“谢宗,还有力气不如用来担心自己,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管到你儿子的生死吗?”

  弋阳公调动全身气力骂道:“畜生!你究竟是谁!”

  白衣人忽然变了脸色,手中那柄弯刀锋刃锃亮,银光一闪,刺出一道血窟窿。弋阳公痛叫连连,得了白衣人一记怜悯的目光,他神色如常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辱人之词也不过从小畜生变成了畜生。”

  昨夜他并未亲自动手,仅仅是冷眼旁观弋阳公是如何被钉在石壁上的。

  刀锋锐利,现下才算是给那柄刀开了刃。

  弋阳公顾不得身上剧痛,面露惊惧:“你到底是谁!”

  “这是你问的第三遍了,”白衣人温柔地轻抚着刀背,答非所问道,“蠢人有蠢人的好处,你该庆幸生了个蠢儿子,才留了他一命。”

  仰躺不起的中年男人口喘粗气,眼中惊恐与憎恨掺半:“你想利用晋儿做什么!”

  正月未出,房中炭火早已燃尽。白衣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他骤然失去了同弋阳公周旋下去的兴趣,嗤笑一声,俯身于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多年未见,忘却一个四岁孩童的样貌,实属正常。而皇叔看着夫人的死状,却记不起我母亲,实在是该死。

  白衣人爱惜地用绢布擦拭着沾满鲜血的刀口,收刀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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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刚过,陆潇去宫中觐见。允康帝气色如旧,听闻他暂居齐府,甚至有心情说起了玩笑话,我朝俸禄太低,叫一个堂堂四品官只能住在友人府上。陆潇听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赐座宅子给自己,连忙一番推拒,说了半天才打消了皇帝的念头。

  御药房的管事亲自端了瓷碗来,陆潇眼尖瞧见一旁还放着药丸,心说允康帝看着气色挺好,竟还在服食汤药。

  允康帝也未让他回避,让人将托盘撤下去后,不经意说了一句:“过些日子,乌追王约莫就要来朝觐见了。”

  周朝立朝百来年,起初元武帝开疆扩土打天下时,曾收编了一路意欲称王的人马,后天下稳定,则将其安置于偏远之地,封了个异姓王,每十年须得亲自来朝觐见,方能保全族平安。

  延续至今,倒也不曾出过什么乱子。

  “礼部可有的忙了。”先是太子大婚,后要承接贵客,陆潇由衷地说道。

  允康帝道:“听闻乌追王膝下有一妙龄女,这次是要跟着车队一同过来的。”

  陆潇心生困惑:“十日后,太子殿下便要成亲了,恐怕会令乌追王失望了。

  “朝中难道仅有太子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他乌追王女吗?”允康帝似笑非笑,轻叩桌面,“朕记得,魏相次子,今年十九了罢。忠孝公的孙儿,年纪小了些,也不是不行。说起来齐知予倒也没娶亲,今年也有二十五了罢。”

  “二十三!”陆潇不假思索地开口,随即心头一跳。

  糟了。

  陆潇连忙给自己找补:“臣近日在齐兄府上暂居,听闻齐大人夫妇均是不急于齐兄的婚事,只道随他去。”

  多说无益,越说越错,允康帝笑意深沉,一双墨黑的鹰眸盯着陆潇,半晌道:“当年齐策亦是拖了好几年,拒了数门亲事,子肖其父啊。”

  “齐知予那个性子,算了罢。朕心中自有人选。”

  陆潇自然唯命是从,顺着允康帝的话头含糊了过去。

  出宫时陆潇还是恍恍惚惚的,允康帝必然是对他二人之事心知肚明,却留了三分薄面,未在当场拆穿他蹩脚的说辞。最令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允康帝虽然打消了赐他座宅子的念头,却从工部拨了人去照拂他。

  允康帝的神情仍刻在陆潇脑子,以至于他在同齐见思说话时分了神。

  陆潇动也不动,单手托着下巴发呆,拖长了声音道:“为——什么呢?”

  这段时日以来,从陆潇口中蹦出的疑问源源不断,接踵而来。齐见思手下一顿,收起他面前的点心碟:“心不在焉。”

  陆潇顺着他往下一看,瞬时回神,托着下巴的手打了滑,上下牙一碰,磕着了舌尖,憋着嘴痛得嗷嗷乱叫。

  齐见思嘴角一抽,心知他必定是在宫中受了什么刺激。

  他同齐见思的那点私情,在允康帝心中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权贵官宦结亲本是常事,互相帮扶,稳固根基。允康帝向来是不指望齐见思的,齐见思肖似其父,眼里全无尊亲媒妁,他后将主意打到了齐见慈身上,虽说不成,倒也不算可惜。

  齐老太爷虽已身陨,然余威犹在。从政四十余年,同元武帝极为亲近,先帝登基亦是由他力排众议,坚持元武帝遗命,从龙之功难以磨灭。不仅如此,齐老太爷曾救济京郊饥民,广施恩德,是带着一身金光离了世。

  从未有言官做到如此地步,于情于面,齐家宛如一座定海神针,巍然不动地立于朝中。

  人总是贪心的,齐家三代都在信奉的是如何做一个臣子,允康帝却想要将其纳入麾下,绑上同一条船。

  那日郭淑妃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烛火摇曳,允康帝的目光忽明忽暗,她原以为允康帝会怒不可遏,却不曾想到一缕隐秘的快感从这个男人心中升起。

  齐家一脉单传的儿子竟是断袖。

  他太了解齐见思了,年轻、聪明、冷淡,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执拗。

  齐家出情种,从齐老太爷到齐策,均是一生不曾纳妾。

  齐策还有两个亲生的姊妹,以及一个兄弟,姊妹早已嫁人生子,唯一的兄弟是个没志气的,一辈子讲究安贫乐道,不过开了家书院。

  至于堂亲表亲,扯得远了不说,还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如今齐见思爱上了一个男子,这意味着齐家这一脉不会再有子嗣了。

  若干年后齐见思或许会过继教养宗族幼子,也可以收徒授课,但与齐家终归是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多好。

  李万钧是个有真本事的,甚至比太医院剩下的那群人要有用得多。每日按照他的说法服用了药丸,允康帝自觉精神大好,此时大为满意地想起了陆潇。

  黄道八宫之初,八字硬,眉清目秀,鼻头丰润,一双招子黑白分明。允康帝见过陆潇,彼时他还是个少年人,精神气压过了面相,因而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两年前李万钧还未升做监正,于星象一事颇有研究,因缘际会得以面圣。允康帝提起兴趣,随手指了几个小太监叫他相面,竟无一有错,自此便用上了李万钧此人。半年后,李万钧直言帝星熠熠,左辅右弼隐隐发亮,必有相旺之人。

  足足推算了近十个月,李万钧方算出此人现在南方。允康帝愕然,彼时齐见思正在南境几州巡盐。

  原来那颗隐匿多时的左辅星,名叫陆潇。

  允康帝剥茧抽丝,回想起陆潇此人头一回出现便是由他亲自点了状元,后沉寂多时,又是因他才接连牵扯出曹福忠父子、云州案的勾当,霎时顿悟。

  唯一憾事便是这颗左辅星,同齐见思走得极近。

  允康帝有些想笑,少年爱恨总是藏不住,陆潇的不解写在了面上。不过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何允康帝明明知晓了此事,却一如既往地赏赐于他。

  傻孩子,因为你做了叫朕开怀的事啊。

  不过从工部拨了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去修缮院子,这赏赐过于简陋了。允康帝一双眼沉沉地望向陆潇常坐的位置,于心中定下了同乌追王女定亲的人选。

  门外宫人见允康帝微红的面孔浮上笑意,犹豫再三仍是前来上报:“陛下,葛指挥使求见。”

  允康帝迅即收敛笑意,坐直道:“叫他进来。”

  葛仲奚是长安指挥卫的指挥使,十四从军,熬了三十来年才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常年护卫于宫中,隔日会去郊外大营练兵,算起来这个时辰他本不该出现在宫中。

  他像是着急纵马而来,踏进宫门经宫人提醒方才卸甲。

  “小慧子,去替葛指挥使沏壶茶来,瞧他这着急忙慌的。”

  葛仲奚跪拜后一言不发,直至殿内仅余君臣二人时,才缓缓道出惊天之事。

  “陛下,弋阳公没了。”

  “你说什么?”允康帝瞳孔骤缩,神情难辨。

  葛仲奚将声音压得极低:“已是三日前的事了,一夜之间,公爷府上没能留下一条活口,女眷同世子不知去向,男丁悉数断气。公爷……”

  “说!”

  葛仲奚打了个冷颤,继续说道:“公爷四肢均被三寸长的铁钉钉入石壁,但……并非当场毙命,而是又被剜去了心口皮肉,流血不止,活活被折腾死的。”

  允康帝咬紧牙关问道:“此事多少人知道了?”

  “是一个常去弋阳公府上送菜的菜贩子夫妇发现的,幸而那对夫妻未敢多言,直接去报了官。知府不明圣意,暂且先竭力压下了此事。”

  “此事切勿外传,你知道该怎么做,”允康帝眼底血红褪了一半,“然后带人去找世子,务必找到,你亲自去,找不到朕治你的罪!”

  葛仲奚磕头领命,朗声道:“臣必定会替陛下找到世子!”

  葛仲奚起身时有些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允康帝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一并都说了!”

  “弋阳公夫人,”葛仲奚见过无数种死法,弋阳公死的虽惨烈了些,却也尚能承受,此时他的小腿肚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起来,“夫人,是被一卷白绫毙了命。”

  自葛仲奚离开大殿,过去一个时辰了。

  弋阳公死了。

  允康帝齿关打颤,单手撑在龙椅扶手上,由最初的震惊转为惊惧。他立即传令下去,让宁国公即时进宫。

  他知道那头狼崽子在哪了。

  一定是他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