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温行皱眉思索时,谢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太子哥哥,出大事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就连母妃出事时都分外淡然的谢卿头一次如此莽撞,温行和谢衣对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
谢衣最先迎上去,一把扶住险些左脚拌右脚表演平地摔的谢卿,问道:“发生什么了?”
温行紧随其后,安抚神色“慌张”的谢卿:“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别着急。”
谁知下一刻谢卿抬起头来,眸底迸发的却是万分欣喜。
他谢过谢衣的搀扶,随后又一把抓住了温行的双手,近乎激动地说:“客梦哥哥,你不用被处死了!”
简单短促的一句话使得温行和谢衣当即愣在了原地。
温行是相信事情总会有转机,但没想到这转机来得这么突然。
“你从何处得知此事?”他忙不迭询问起谢卿。
谢卿欣然道:“我听到父皇和皇后娘娘的谈话了!父皇说他今晨接到边境的一封战报,战报内夹了一封私信,信中说你是温氏的养子!然后我又听见父皇和皇后娘娘在讨论给你免罪的事情!”
谢卿尚小,只知温行可以不必被送上刑场,完全忽略了其间更为紧要的两个信息。
“你说阿行是温氏的养子?!”
“边境有战报传来了?”
温行和谢衣各自抓到了一个不同的重点。
温行本就轻拢的眉头愈发紧皱。
温氏刚被定罪,这边境就来了战报,是巧合么?
还有这私信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行,你真的是温氏养子?”谢衣观温行的反应就知晓他必是知道这回事,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一次争执,他在庆幸只余又多了一份复杂的情绪。
温行短暂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对上谢衣眸底的落寞,不由自主解释道:“臣也是于不久前得知此事——也就是上次……上次失礼离开后。”
提及上一次发生的事情,温行还是颇感不自在。
谢衣不咸不淡地应了个鼻音,到底是和缓了神情。
不明白是什么状况的谢卿眨了眨眼,压抑住心情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温行生怕谢衣又会当着谢卿的面说些什么,转而去继续询问谢卿:“六殿下可知这私信是何人寄来?”
“嗯……”谢卿咬唇回忆了片刻,不确定地回答,“好像……好像也是温氏的,会不会是你的那位兄长?”
姓温又身处边境,除却温余确实别无可能。
然而边境与京城相距较远,温余是怎么会这么快知晓这件事情,还写了封信过来的?
温行心中疑虑丛生。
谢衣挑眉,别有深意道:“你这兄长倒是未卜先知。”
显然,谢衣也想到了这一层。
短短几日,就算是快马加鞭也不可能赶在今日送来这封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温余早就料到了这几日会有人揭发温广和许云宁。
“对了,六殿下您可有听到那战报的大致内容?”
温行心底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谢卿想了想,道:“好像是边境那边宣战了。”
温余当初是自请前往南边边境,也就是说宣战的是云乌族。
这边北朝温氏刚刚出事,那边云乌族就宣战,若真是无意而为那真是太巧了吧。
温行不可避免地怀疑起了温余。
虽然温余算得上是温氏中待他最好的一人,可是在这等境况下他实在没办法认定温余是无辜的。
温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片刻后道:“臣打算去见一见陛下。”
他能想到这些,安隆帝为政二十几年不可能想不到。
“孤陪你一起去。”谢衣紧跟着回复,“不过今日已晚恐怕不行了,我们明日早朝前过去可好?”
此刻本就已到入睡时间,虽不知谢卿是怎么跑过来的,但他们也不好大晚上去打扰留宿青兰宫的安隆帝。
温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轻轻点头,只是心头沉重。
一时激动跑来的谢卿这时才意识到这会儿早过了亥时,抬头望向谢衣和温行。
白嫩的小脸蛋微鼓,纯澈的眸间满是可怜兮兮,煞是可爱。
温行心下一软,扫开繁杂的心事,挂起一抹浅笑道:“左右夜深路黑,太子殿下不若就让六殿下今夜留在东宫吧?”
“留便留罢。”谢衣笑着揉了把谢卿的脑袋,吩咐宫人带他去他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谢卿雀跃地道了句谢,欢天喜地跟着宫人出去了。
唯一的小孩一走,整个房间重新弥漫上一层朦胧的愁绪。
夜深人静,简单朴素的房中只余下温行和谢衣两人相互沉默。
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静下心来,不约而同地暂时放下关于战报私信的事,捋清不久前关于前世的那个话题。
温行因为一个误会记恨了十余年,谢衣因为一个误会悔恨了十余年。
好不容易解开了其间误会,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面对对方。
尤其是实在不能接受谢衣那一份沉重得过了头的情意的温行。
半晌后,谢衣最先开口打破沉默。
“阿行。”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异样的柔和。
温行不用抬头就知道谢衣这时候会是什么眼神。他低垂着眼睫,轻轻应了一声。
谢衣向前一小步,温行见鬼似的后退一大步。
“你在怕孤。”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温行沉默不语,右手抚上左手的手链,轻轻摩挲上边的梅花刻纹。
显然,他是在默认。
他怕谢衣,怕他那一份变异的情。
温行想不通,明明谢衣和自己一样都是男子,怎么能……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感情?
还是说谢衣身边的女子太少,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对,一定是这样!
在这么一瞬间,温行自以为自己找到了根源。
谢衣身为太子,从小到大都必须洁身自好。虽不知为何他已及冠都没听说过安隆帝为他择选婚事,但这也进一步说明谢衣是缺乏同女子之间的相处。
恐怕他较为深入接触的女子就只有长公主和皇后罢了。
而他身为伴读常年在谢衣面前晃悠,又比谢衣年长三岁,指不定他就把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愫当成了所谓的“爱”。
温行想通了这点,终于沉下了心底压着的不自在,抬眸道:“殿下,人总有不清醒的时候。或许只是你我平日里走得过近了,才让您产生喜欢的错觉。是臣疏忽了……”
“怎么,阿行认为孤的心意只是孤的自作多情?”谢衣简直要被温行气笑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意本就超过了世俗的范围,不打算强迫温行在短时间内接受。
他长吐一口气,作出让步。
“那这样吧,半年时间,孤给你半年时间来消化,你也给孤半年时间来证明。半年后,孤会向你证明孤不是一时兴起。这个提议你可同意?”
温行想了想,点头道:“好。”
半年时间怎么着都足够谢衣去冷静了。
此时的温行全然忘记谢衣之前说过,他的情意可是从前世开始直到如今。
短短半年恐怕只会让其沉淀得愈发深沉。
谢衣释然一笑,走到温行面前轻轻环抱住他,凑近他耳畔低声道:“忘了说,在此期间阿行不可以拒绝孤的亲近哟。”
说着谢衣又蹭了蹭温行的的耳垂。
酥酥麻麻的感觉霎那间往全身蔓延,温行整个人都因着头一次的感觉僵在了原地。
可爱的浅粉爬上脸颊和耳垂,温行结结巴巴地说:“你……我……不对,您刚刚没有说这个,所以不作数!”
说着温行就连忙要推开谢衣,却被紧紧钳制住。
谢衣像个幼稚的小孩般,道:“不管,孤说作数就作数。你莫名其妙恨了孤那么久,还不准孤讨要点好处以示赔偿呀?”
“那……那前世没有您下令让臣入天牢,也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所以……”
一时情急之下,温行不经思考张口就说出这么一句话,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所以您也脱不了干系。”
谢衣忽然不说话了,对温行的钳制也渐渐放松。
温行趁此机会连忙挣脱,倒退一步同谢衣拉开距离,只是不敢去看谢衣此刻的神情。
“夜已深了,殿下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身子。”
温行垂眸轻轻地说完这一句话,眼观鼻鼻观心。
谢衣依然没有回答,好半会儿后才无奈地轻笑一声。
“阿行啊阿行,有时候孤真是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轻飘飘的话语间透着失落与纵容。
谢衣真的很想知道,他的阿行为什么总能精准无误地说出最伤人的话来?
他轻叹一声,淡淡道:“孤也不会强求你,既如此孤便先回去了,祝你好梦。”
满满的落寞似一片薄而锋利的刀刃,轻轻在温行心底划开一个小口子。
曾经被他深深埋葬到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的情意,忽然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嫩绿的新芽,无人察觉,独自生长。
温行抿唇,最后只毕恭毕敬地回复道:“微臣恭送太子殿下。”
今夜,或许注定是某些人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