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迟从茶馆走的时候当地的县衙已经开始张贴告示,严查最近出入关卡的江湖人士,特别是用刀的。谢家养了一方水土,明面上和本地官员关系极好,县衙会参与进来也不让人意外。
只是他们要找的夜修罗根本没想着走,当初屠了慕容郁迟连夜出了关州境内,但此时他正想着重回落日山庄。
天堑山地势陡峭,所以才得这么个名字。
落日山庄建在山腰,往山脚去一路上都是田,正是四月,满山的绿。
山庄门口站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手里拿一木棍,粗声粗气地推了郁迟拜访的请求,“少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庄内近日事务繁多,不接外客。”
郁迟抱拳,再度弯腰下去,“劳烦通报一句,便跟四爷说我是郁迟,他定会见我。”
男子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刀,压根不认识他这么一号人。四爷的朋友哪个不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这人难道不知落日山庄接连着出大事,哪儿来的无名小辈不长眼睛趁着这个时间来烦扰四爷。
“快回去吧回去吧。”男子已经不太耐烦,伸手推了郁迟一下。
哪知他的手根本没机会碰到郁迟,只见郁迟轻飘飘往旁边一侧,身子竟好像没动过似的便躲了过去。男子左手猛然握紧了木棍,“少侠,何意?”
郁迟依旧是谦逊拱手的姿态,态度上却强硬,“烦请通报,见不到四爷我不会走。”
男子手中木棍将出,郁迟仍是站定不动,正在这时玲珑身边带着两男一女走下来,玲珑看见这阵仗连忙“哎”了一声,小跑了两步过来,小声对门口男子说了一句什么。
男子这才收回木棍,向着郁迟一抱拳表歉意又站回原位。
“郁迟,你等我一下。”她说罢先把那三人送走。郁迟等了一会儿,见着玲珑赔着笑跟那几人说了不少话,然后赶忙回身来找郁迟,“你怎么……你该不会刚赶来吧!你找到叶神医了吗?你也来得太晚了,落日山庄出了不少事,叶神医也已经走了。”
她带郁迟往院里走,看着没在江南时活泼,但是话还是不少。
郁迟抿着唇,“来过,找到了。”
“叶神医怎么说?你身上的毒能解吗?”
“不能。”
“啊?”玲珑吃了一惊,嘴角撇下来,又变成垂头丧气的模样,“那你岂不是只能活不到一年了?你武功那么厉害,一定有别的办法的,你别泄气。”
郁迟没心思跟她讨论自己还能活多久,赶着她说完这句话便开口,“谢怀风在哪?”
“少爷……”玲珑下意识说出两个字,这才猛地看向郁迟,“你,你……”
“嗯,我找他。”郁迟点头。
玲珑脑子里正在飞快地转该怎么跟郁迟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落日山庄,没想到他直接把谢怀风的名字叫出来了,他知道他们是谢家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呀,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行走江湖嘛!”玲珑还想说点什么替自己和她家少爷解释,却看见郁迟猛地顿住脚步,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嘴唇也张开。
“谢……”郁迟只说出来一个字。
流云剑果然便来了。
玲珑一下子跳开,没反应过来似的,剑光闪了半个院子才开始喊,“少爷!少爷他是郁迟啊!”
谢怀风的剑法霸道,他杀气也不掩,把旁边的玲珑都震慑住。郁迟不得不抬手挡,刀鞘生生被劈出来一道剑痕,震得他右臂发麻。谢怀风眸里狠厉,招招带着搅碎了的恨意,郁迟撞倒了院里一个石凳,一边招架一边飞快开口,“不是我,我当时确在落日山庄,但根本没见过谢庄主。”
谢怀风像没听见他的话,直接把他逼到墙根,郁迟刀鞘架在肩膀上,挡住流云剑。
“出刀。”谢怀风说。
“谢四爷,我屠慕容家不光是为了私怨,我当晚本只是去探虚实,却听他们为夺盟主之位想借寿宴在落日山庄埋下炸药,我没有理由杀谢庄主。”郁迟话说得快又轻,谢怀风身上的杀气压着他,他没有退路,小臂麻到快撑不住。
“出刀。”谢怀风再次开口,还是这两个字。
郁迟往那双眼睛里看,前几日还笑着调戏自己一句国色天香,现今里头是浓墨般的黑,再看不透里头到底装着什么情绪。
他脱了刀鞘,那把刀露出来。
谢玲珑目光顿在上头,整个人被定住。
“你知道夜修罗的刀是个什么模样吗?”
“有人说是黑金古刀,抽刀出来有虎啸龙吟之势!还有人说是银刀,轻薄如纸,月下不见踪影。但听闻刀身遍布破损,致使伤口参差不齐,好不血腥!”
“夜修罗,夜修罗杀了庄主!”
谢怀风半分惊讶也没有,他手腕微抖一道剑气直取郁迟面门,剑也紧随其后。郁迟心里也郁结着气,侧身躲过剑气,直接对上流云剑,胳膊一抬卸了谢怀风的力,架着剑锋往旁绕了半圈,搅得周遭空气震动。
他俩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几个回合,院儿里的花草桌凳谢玲珑全都遭了殃。
郁迟的刀露出来太让人过目不忘。
那刀面上直接是缺了几个口子,每个都带着锋利的锯齿,怪不得能有那么血腥的伤口。
谢堂风就是亡于这把刀吗?
郁迟心里憋着委屈,他来时知晓会是这个情形,谢怀风没有一丁点相信他的理由,事实证据好似都摆在面前,直接取了他性命为谢堂风报仇便罢。但真的到了面前,谢怀风才是当得起修罗称号,一言不发杀气溢了半个院子去。
前几招他发泄了心里的委屈,剑剑都招架住,后面便又想着为自己辩解点什么。
“若真是我杀了谢庄主我离落日山庄远远的,又为何自己找上门来。”
谢怀风不听他辩,他出剑太利落,若是不懂武功的普通百姓根本看不清他动作。不像那种花架式多的,剑花挽了好几个也不见剑风。郁迟见招拆招,不自觉往后退,话越说越委屈,“谢怀风,我回来找你便是怕你误会,你若真杀了我能解气也罢,左右我活不过今年。但就算我今日被你捅穿,我也要说一句不是我。”
“我什么罪名都能背,他们说我杀了谁都好,但不能是你大哥。”
谢怀风剑太快,郁迟又分了心,他手腕被剑身狠狠一鞭,脱力之后手里的刀哐当落地。
郁迟红着眼睛,死死盯住谢怀风,流云剑这次是真真的抵在他脖子上。谢怀风沉黑的眸看他,那双唇也动了。
“我为什么信你?”
郁迟梗着脖子,剑锋已经割破他皮肤,血丝往外渗。
“你……没理由信我。”
谢怀风欺身上去,抵在颈侧的长剑随着他的动作变成横在郁迟喉前。
喉结一滚直接能擦着剑光过去。
谢怀风比郁迟高上一块,居高临下看他,郁迟全盘接下他视线里的审视。
他靠得太近,身上的气息全钻进郁迟鼻子里。
郁迟说:“你救过我,在关州,雪天,我寒毒发作,你以为我发了风寒。”
谢怀风手里的剑没动,身上的杀气却也散了不少。
他十六岁从落日山庄出去闯荡江湖,一路南下,途径江南一带又从南边上到关州,确实曾在关州救过一个人。那时他也是个胸中揣着行侠仗义抱负的少年人,一路上打抱不平救死扶伤太多,柳蔓香和谢玲珑便是例子,但他记忆中的那人却是个性格古怪的姑娘。
郁迟见他眉间轻皱便明白他正想什么,他人还在谢怀风剑下,摹地红了耳尖,撇开眼神语气生硬:“你以为我是女子,我没解释过。”
他话说到这里,谢怀风的记忆便对上了。
关州雪景著名。
那日恰逢大雪,他昨晚往客栈外的雪地里埋了一坛女儿红。第二天一早出去挖酒的时候碰上一个长相清秀男子扮相的人正晕在他埋酒的地方,他行走江湖也有近一年,一眼便看出这人是女扮男装,其后几日也不见他开口说话,谢怀风自然以为他是怕开口便暴露自己是个姑娘。
竟不是女扮男装?
谢怀风记忆回笼,江南时郁迟对自己的熟悉到底缘何有了眉目,却他也并不能相信郁迟。柳蔓香的话他心里记着,寒毒是早年魔教手段,郁迟身上又为什么会有寒毒?
流云剑归了鞘。
郁迟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往前迈了半步,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快凝固。
谢怀风没多解释,喊了一声玲珑,“谢玲珑,看家。”
玲珑更是云里雾里,自郁迟踏进落日山庄之后的每件事她都没搞清楚,但是郁迟和少爷好像心照不宣,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她手里鞭子握了又松,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他……你们去哪?”
“小风殿。”
“小风殿?小风殿几年没人进去过了,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玲珑的声音被甩在身后,谢怀风几个起落,身轻如燕。
郁迟归刀入鞘,顾不上身后的玲珑的喊声,也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