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落在这深远幽静的南方小镇上,越发的显得安静深幽了。
小镇名为云曲镇,赵国境内中部,由于是地处唯一赵国境内的一片山脉,虽是靠近国都离火城,但山势阻隔,却也偏远寂静的荒,所以此处百姓倒也图个安静自在,平平安安。
雨未歇,街道少有行人,凉风阵阵,拂过清冷小巷,不愿多做停留,便是雨声依旧。
院子屋檐下,有燕子衔妮筑巢,堂前啼鸣不已,似乎觉得这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偏偏还要下起雨来,可是不满老天的作为,自己家都没建好呢,这岂不是让自己过的不舒服么。
吃过早点,唐七七便在院子里闲逛了起来,外面下着雨,又不太想出去,独自一人静坐在此,淡看云卷云舒,花落花开。
“七七,院子里有些凉,要不我还是陪你回屋子里呆着吧”
时间不知道已是过了多久,久到悲欢离合,久到缘聚缘散,可又恍惚是在昨天,只是换了一场时间罢了,并没有物是人非,二人依旧,却也不复曾经了,那个院子,初次相遇。
改变的是自己心境,曾经炽热携手,那欢声笑语,身边一个个的朋友好像慢慢的就这样疏远离开了,你以为的时间会很长,长到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消失了,长到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好像相聚是那么的困难,离开反而谁都比谁洒脱。
“君宝昨晚离开有说些什么吗”
“没有”
“你又骗我”
裴仪景心疼极了,他总觉自己还是做的太不够好了,不够努力,不够细心,不够温暖。
“好吧,七七你是越来越聪慧了,我都瞒不住你了”
“那你还不和我说实话”
“其实还真没有骗你,君宝走的突然,也没交代什么,就说自己家里出事了,好像是他那老父亲病危了,家里来信让他赶紧回去”
重华宫位于蜀国之境,从小二人便生活在此,逢每年中秋或是大年,君宝基本都会离开山宫,开始而不得知,后来慢慢长大,唐七七她是晓得的,师父也并未刻意隐瞒君宝的身份,倘若大唐朝没有被颠覆,说不定君宝和七七会在某天也会认识,按理来讲,七七还得喊上君宝的父亲一声皇叔呢,即便世袭分封远了,那也是皇室宗亲。
“应该是很严重的吧,他都不愿意和我说,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
“这个你不用担心,君宝有句话还是我和我说了的,事情突然,就是不想你担心,才走的这么紧急的,不过他自己回去能处理好就行,和七七你说万一你也要跟着回去,路上还得照顾着你,不耽误他自己的行程了嘛,毕竟人家心里也着急呢”
“你裴仪景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独具一格啊”
“我就当做你在夸我了”
“有君宝风范”
“接二连三,这般褒奖,在下今晚必定难以就寝”
“好吧,我输了”
“行走至今,我与君宝切磋无数次,唐七七你好歹你在我们的耳濡目染下有些长进好不”
“我可不行,你们是大侠,是高手,我匹配不上啊”
“……”
姑娘展颜,已是心有所放,心有所开,心有阳光。
“我有个想法”裴仪景舔着脸说着。
“我可以不听吗”
“大胆”
“哼,本姑娘就胆大了”
紫衣浅笑,满是戏谑,脚尖轻点飞身而起,竟是一时将院子里的落雨滞停了半刻,一席袖口猎猎作响,无风自动,说不出的潇洒羁荡,眨眼已是将唐七七拦腰抱起,腾空而上。
云沉碧落花落香,素手锋芒,九天御风满袖,玲珑菱纱翩翩,眸目满是星辰。
落地之后,小雨好像通灵,似有不满,你裴大公子武功盖世,也不能拿我开秀啊,我是老天爷安排我要下得,你为了博美人逗乐,说让我停就让我停,我不要面子的啊,不行,这雨我要下大一点,淹死你个臭流氓。
唐七七挣扎脱开裴仪景的怀抱,满脸通红,雨水侵湿发间,滴落脸颊,有些瞠怪一眼裴仪景,却无可奈何,自己先前真是不识好歹,胆大妄为了啊。
“如何,敢问唐姑娘的大胆子还剩几斤几两”
这天人风范,苍松翠柏一般的人物,为何就是这么让人想要拍死呢,唐七七很纳闷,相比君宝和胡墨楚,裴仪景完全是不要脸啊。
江湖曾有高人遗言,金刚不坏,亢龙有悔这些绝学都是皮毛,独霸武林,唯有厚颜无耻方才无懈可击。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得手啊。
倘若是一首歌谣,能唱出来就好了。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发阴沉,冷意连连,许是要立冬了。
就在二人心情有所好转之际,只听院子外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在这除了雨声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二人打伞走出看去,只见在空旷的街道之上,行人寥寥无几,唯有几位打伞的路人如他们这般听见叫囔声驻足回首看去。
大雨已淋湿了街头那两人的衣襟,一位老妪此时步履蹒跚,满目沧桑,脸上应是布满泪水,头发早已散乱,此时正苦苦哀求自己身前之人。
“去不得啊儿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去打仗,我怎么办啊”
“娘,你为什么非要逼我,男儿志在四方,难不成我就要一辈子当一个耕田放牛的小人物,如今天下大乱,我身为赵国子民,国主招兵,我只想去好好闯荡一番,难道不应该吗”
“你是不是糊涂了,打仗是你种田放牛就能比的吗,那可是会没命的”
“没命也好过这般窝囊一辈子”
“那你有没有替为娘想过,你走了,娘怎么办”
“娘,你可知道家中贫穷,日子清苦是何等滋味,我每天被同仁街蔡府家的三公子当猴戏耍,各种□□,我甚至都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我知道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我们是惹不起的,可是呢,云曲镇就这么大的地方,我连躲都躲不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觉得自己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为娘求求你了,别离开好吗”
爱有多伟大,就有多卑微。
“隔壁珊儿,我与她青梅竹马,如今呢,那大富大贵的权势子弟,只用了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啊,就这样被他们轻而易举买走了,我能怎么办,去怨她爹么,你可知珊儿当时宁死不屈,可为了他们家,她又能怎么办,我只是恨我自己一穷二白,一无是处”
有些少年可以草长莺飞,无忧无虑,有些少年茹苦含辛,颠沛流离,谁都没有错,世道如此而已。
路上看客每个人的眼里各有不同,有悄无声息叹气,有眼光讥讽不堪,这些都是理所应当,没有对错,是一生常态,时间看的久了,毫无瓜葛,没有什么新鲜,也就慢慢散了走了开去,唐七七没有离开,裴仪景帮着她打伞,两人从头到尾一直在看着。
“是娘不好,让你生在了这样一户人家,娘对不住你”
妇人是极爱她儿子的,家中就这么一个,辛辛苦苦抚养成人,搁在这样的偏远山镇,和老一辈的都差不多,害怕失去。
父母者,人之本也。
那一身沉重的少年,走到母亲的身前,双腿就这样直直的跪了下去,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满脸泪水哽咽.
“娘,孩儿只想出人头地,不想在这样毫无意义的度过这一生了,哪怕不对别人,不对自己,即便我是想为了娘能过上好日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我也愿意去走上一会”
天空有惊雷闪现,少年之言,惊蛰四方 。
身无饥寒,父母不曾亏我,人无长进,我何以对父母。
袖口之内,裴仪景拳头紧紧握住,目光深深注视着那单薄的少年郎,他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多少。
可这一趟出去,前程未知,摆在眼前的便是生死二字,倘若这都没有前提,何来以后,你大道在口,满心壮志,若最后要白发送走黑发,她又如何是好,她虽贫苦多困,却也习惯如此,早已知足安然,没什么大的念头了,只是这一切的碎碎念念,不甘不愿,谁能说的清,谁能理解的透彻。
“孩子,起来吧,娘答应你,你真决定了,娘就支持你,但是你千万记得要小心,为娘在家里等你”
一幕山水离别画面,你可觉得眼熟,可是那个少年逐梦的你?这一幕,人间比比皆是,她的舍得是心如刀绞,你的离开是踌躇满志,多年之后,你就会明白,年轻真是可笑可悲。
“娘放心,孩儿一定谨记”
二人搀扶,渐行渐远,街道又恢复以往的寂静,行人依旧。
“如今战火四起,赵国四处招兵买马,赶赴前线,想必这样的人家多有”
裴仪景心中有数,只是看了看七七蹙眉发呆的样子,不禁开口解释道。
“要是没有这么多战乱,这些寻常人家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分别凄苦”
“即便不打仗,该走该闯的一样不会少”
“可打仗不是儿戏,会丢了性命的,和你说的不一样,至少那母亲不会如此担心”
“世上多有神鬼狡诈,不打仗就安全了吗,没有机会给这些年轻人何来的出人头地,既然要出门见识,那就要做好准备,只是为了安稳求当去闯荡,那不如就在家好好努力了”
“是啊,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努力呢”唐七七低声。
裴仪景有些好笑,唐七七莫不是被自己绕弯了。
“天下男人,谁不想风风光光,能呆在家里的,要么是自己有,要么父辈有,没有的,只能靠自己啊,靠自己一双手去挣来啊”
唐七七转首向着裴仪景看去,抬头静望,裴仪景双目明亮,轮廓分明,是从未见过的丰神俊朗。
裴仪景其实还有一句没有说完。
“男人肩上背后,要挑负守护的太多太多了”
不过没必要说出来,是个男人,放在心里,一直记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