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宫中生变, 广阳都全城戒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皇城主道两侧站满了佩剑的羽林卫。
一队赤袍亲卫策马从宫城追出宫,朝二人消失的方向疾驰而来。赵凤辞带着闻雪朝从一处寺庙的屋檐下跃下, 藏匿在了深巷暗处。
他刚对闻雪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有一队赤袍亲卫手举火把,朝寺庙的方向赶来。
“队正, 他们方才就是在这附近失了踪迹。”
“一户一户挨个给我搜!”
巷子尽头有个狭隘的柴门, 仅能容一人通过。赵凤辞敛去身上气息,将闻雪朝塞进了门旁死角处。两人靠在门后石墙上, 身形紧紧贴在一起。
闻雪朝的脚镣在拖拽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深巷的阒寂。他呼吸一滞, 神色有些慌张。
“别怕。”耳畔响起了赵凤辞低沉的声音。
闻雪朝只觉身后人将怀抱收紧了些, 他的后背紧贴着赵凤辞的胸膛。五殿下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在这寂静的小巷中顿时显得格外清晰。
闻雪朝指尖颤了颤, 反手抓住了赵凤辞的手。
夜空如漆,月悬星落。若不是巷外喊杀声震天, 便是良辰美景, 风月无边。
十指交握的暖意袭上心头,赵凤辞瞳孔微微缩紧。
夜闯皇宫前,他曾与翟墨商量好, 若他彻夜未归,雁北大营明日便与延东军汇合,直接率兵入城。今夜将闻雪朝救出宫后, 他原本想带着闻雪朝返回城外。
盯着怀中人看了半晌,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两人在狭小的柴门后待了近半柱香时辰,巷子外的马蹄声渐渐远了,四周又陷入万籁俱寂之中。
闻雪朝暗暗松了口气:“暂时没有危险了。”
赵凤辞轻声道:“你抓稳。”
还没等闻雪朝反应过来,他便带着怀中人跃上了低檐。闻雪朝匆忙抓紧了赵凤辞的衣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五殿下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镇北精兵镇守府外,阿申已陪赵凤徽睡着了,偌大王府中,只有浴堂内摇曳着零星烛光。
满屋水汽氤氲缭绕,打湿了浴池旁的石阶。屏风挡在窗栏前,池中人影在蒸雾中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赵凤辞用木匜舀起池中水,热汤沿着闻雪朝的脊背缓缓流下。闻雪朝紧抿着双唇,却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赵凤辞带茧的手指轻抚过闻雪朝的脊背。闻雪朝背上的鞭伤大多已开始结疤,却依旧留下了不少深深红红的痕迹。
潺潺水声中,他听见闻雪朝咬牙低语:“骗子……”
闻雪朝在路上被赵凤辞言语恫吓了一番,便一直牢牢闭着嘴,生怕被五殿下抓住了把柄。没想到刚回王府,便被五殿下以诏狱不净为由,拉到浴堂来沐浴。
刚褪下外袍,他便察觉到了身后人的渴望。闻雪朝嘴角一抽,抬手推开了俯身覆来的五殿下:“我背上伤还未愈,殿下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赵凤辞嗓音清冷淡然:“无事,我可抱着你来。”
赵凤辞靠在浴池边的石虎上,扶着闻雪朝白皙的腰,眼中满是身上人潮红的双颊。他突然想起昨日翟墨问他的话,垂眸吻了吻闻雪朝的手心:“祖父让我年后带着怀王妃回镇北府,给他老人家看看。”
闻雪朝迷离的眼神须臾间黯了下来,他甩了甩湿漉的发梢,故作随意道:“殿下要娶妻了?”
赵凤辞专注地望着闻雪朝:“嗯。只是不知他是否答允。”
闻雪朝怔了片刻,随即倏地涨红了脸。他盯着眼梢含笑的赵凤辞,一字一句道:“该是我把你娶回闻府才对。”
话刚脱口而出,闻雪朝便马上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他张了张口,硬是半晌没接上话。
这天下谁人不知,他闻雪朝已被闻宰相赶出了闻府,名姓早就从闻氏族谱上消失了。
赵凤辞也愣住了。
他见闻雪朝窘促地别过头去,一把拉住了闻雪朝的手腕:“明日雁北大营便要入城,你随我一道去皇宫。”
闻雪朝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无措。
“明日过后,你便有家了。”他听五殿下说道。
*****
闻雪朝被半夜闯入宫中的蒙面人劫走,当日送吃食的内宫御前太监也跟着没了踪迹。太子派出宫的玄袍亲卫还未寻到闻大人的蛛丝马迹,便接到了镇北军攻城的消息,只能匆匆撤回皇宫,与羽林军一同守卫宫城。
雁北大营卷土重来,镇北铁骑势如破竹,天还未亮便破了西北两座城门。怀王反攻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送抵太子案前。军报称延东军已卸下武器,开了北大门迎接镇北军进城。随后又传来消息,称以白纨为首的部分羽林卫在午门外发生哗变,加入了怀王讨伐的队伍。
赵启邈目眦尽裂,将手中急报狠狠撕成了两半。他在几个时辰前曾去信质问延东军为何放任怀王入城,这封新呈上的军报正出自祝梁之手。
祝梁写下潦草数行字,大意便是怀王虎符在手,自然可征调天下雄师。
赵启邈看着阶下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玄袍亲卫,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面色铁青地向靖阳帝寝宫走去。
他挥退了殿中看守的士兵,大步走到靖阳帝榻前。
躺在龙床上的靖阳帝面色灰败,看似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靖阳帝看到太子朝自己走来,起身干咳不止。他正欲取过案上汤盏,却被赵启邈扬手一推,汤汁顺着被衾洒了一地。
“父皇已到这份上,竟还不忘坑孩儿一把。”赵启邈将手中左虎符狠狠摔在靖阳帝身前,“这块虎符是赝品,赵凤辞手上那块才是真的。”
靖阳帝撕心裂肺地低咳了几声,抬眸时眼中已尽是快意:“闻杏儿骗了朕这么多年,朕就是要闻家不得好死。”
闻皇后对他施下的魂寤香,日日夜夜都在损耗着他的元气。每隔一些时日,他便会从睡梦中冷汗涔涔地惊醒,看着身边女子只觉得生分。然而一夜过后,魂寤香的效力又会在他的身上发作,将他重新拖入意乱情迷的魔障之中。近些时日,魂寤香的功效较之从前减弱了许多,他发现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深夜清醒时,他无数次想把闻杏儿掐死在榻前,可一想起那枚莫名遗失的左虎符,手上动作便戛然而止。他担心左虎符在闻家手中,闻仕珍会因皇后之死怀恨在心。
直到前几日太子逼宫,直接向他讨要手中的左虎符。靖阳帝才知晓,原来左虎符并不在闻家手中。他取出随身携带多年的假虎符,交给了赵启邈。
数日后,怀王起兵,绕过延东军直取广阳都。至此,当年虎符遗失之事终于拨云见日。
虎符被窃那日,他只留宿过泾阳昭仪和皇后宫中。泾阳昭仪平日蕙质兰心,他自然没有怀疑到她身上过。如今细细想来,此事在许多年前便已有所预兆。
如阳灼灼,如烛白皎。靖阳帝突然想起当年那个被称作“阳烛君”的女子。
泾阳年少便随父出征,在镇北有巾帼英雄的美名。他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跟在镇北将军身后的泾阳千金,便对她起了遐思。
靖阳帝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储君,浑浊的眸中不知何时涌出了两行清泪。
他若是没中那魂寤香,本该对她和她留下的那两个孩子,更好一些的。
*****
闻雪朝如今仍是戴罪之身,便换上一身羽林军制服随赵凤辞入宫。他一路紧紧跟在赵凤辞身后,除去白纨,无人看出其中异样。
雁北大营的铁蹄踏进皇宫,太子的玄袍军在镇北军的猛攻下不堪一击,已退守至垂拱殿外。怀王下令,解甲投戈者不杀。太子府养出来的亲兵却尽是些不要命的,前仆后继地往前冲。
闻雪朝站在赵凤辞身后,看着碧瓦朱甍前血流成河。
他望着前方一往无前的挺拔背影,心中不由一涩。大芙建朝数百年,赵家还是无法摆脱同室操戈的境地,帝辇之下尽是血腥。赵启邈与赵凤辞早已势不两立,今日必要在垂拱大殿上分出个胜负。
赤袍亲卫已尽数伏诛,镇北军将垂拱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殿内灯火通明,依稀还能看到殿前长廊上刻着的金龙玉雕。
垂拱殿前的白玉长阶有百余步,每逢春秋大典,天子都要立在玉阶之上,接受百官朝拜。昏黄色的宫灯下,闻雪朝看到赵凤辞的喉头动了动。
闻雪朝想替他拂去颊上血污,奈何周围皆是镇北军马。他向后退了一步,对赵凤辞露出浅笑:“臣在此候着殿下。”
赵凤辞微微一怔,想起出征雁荡关那日,闻雪朝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殿门恩泽不及关外勋功,臣候着殿下荣归。
赵凤辞沉静地看了闻雪朝一会儿,朝他伸出了手。
是一起的意思。
闻雪朝向后望了一眼。只见赵凤辞身后肃立着数万人马,翟墨卸下了头上盔甲,站在战马前骂骂咧咧。白纨刚收回手中长剑,正在擦拭着剑柄上的血污。所有人的眼中都衬着长明宫灯的流晖,看着怀王站立的方向。
他没有握住赵凤辞的手,但却上前一步,跟着赵凤辞走上了长阶。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酒店里,忙忙忙~~更新可能不定时,大家一觉起来就会看到啦!!
之后几天可能会非常忙,如果我来不及日更的话可能会攒两天发一章,不过过完这一两个星期就好啦,感谢仙女们的支持(男默女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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