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一些话, 可我已经再听不进去了。
我站在墙角,死死咬着唇。
我说不清我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遍体生寒, 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被利刃剖开,血脉内脏倾泻而出, 将我身体的热度尽数带走。
夏日的暖风刮过屋檐, 拂在我的身上, 我却只觉得疼。
就是这个人,昨夜还曾对我说“我们是两情相悦”。
可也就是这个人,将我敞开的心再一次踩在了地上。
我以为所谓的真情相待, 全都是骗局。
到底, 从头到尾傻的只有我一个。
*
那个瘦高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过了一会,谢阆也走了出来。
我站在那,看着谢阆的背影, 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我以前, 也总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永远都能毫无犹豫地从我面前转身离开,从来不会顾虑任何人的感受。
我真傻, 这样的人怎么会变呢。
我从屋檐下走出来, 叫他的名字。
我看见他的背影顿了顿, 接着缓缓转过身, 眼中含着惊讶。
“你怎么在这?”他张了张嘴,“你……你在这多久了?”
“挺久了。”
我压着心口的钝痛,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任何情绪。
“你们在里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谢阆脸上出现一丝慌张,随即又压下。
“你都听见了什么,我同你解释。”
“好。”我走到他面前。
“那你先告诉我,他连续两次杀我, 是不是都是你的安排?”
谢阆蹙眉:“当然不是,他也不是去杀你的……”
“当然不是去杀我的,”我打断他的话,嗤笑一声,“我就说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能在关键时刻出现、为什么明明我这么好杀可偏偏每次都不能得手……人要是真杀了,你还英雄救什么美呢?”
谢阆神色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为何没说。
“谢阆,你向我设了套而我傻兮兮地跳了进来,是我天真、是我识人不清。我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些俗气的套路我一吃一个准,”我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可你为什么还害了别人?”
“我担惊受怕那么些日子也就罢了,但你的人在白云观闹的那些事,你知不知道伤了多少人?”
“观中的师傅、道坛的平民、王府的侍卫……就是淮阴王都因为你这一场戏而受了伤……谢阆,我以前怎么就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大?”
谢阆只看着我,没说话。
我喉咙口一哽:“……还有徐凤。”
“傅大哥跟我说,我被绑架当日,是你的人先找到的我,而后才通知的镇抚司。可偏偏你与镇抚司的人是一齐冲进村子,那时我还没多想……方才听了那人的话我才知道,侯爷救人,也还得救得好看适时才行。”我惨淡地一笑。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侯爷借机让我上套,到底也是救了我,我不该挑剔你暗藏的心思。”
我用力抿了抿唇:“可若是你能早一些出手……徐凤就不会因我而死。”
“徐凤?”谢阆终于,眉头拧成了川字,“你总不能将他的死怪到我身上来。”
我对上他的眼睛:“我没怪在你身上,徐凤是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我现在看见你,就会想起……如果你不是非要在傅大哥面前演那出戏、如果你不是藏了私心……或许事情就不会这样。”
谢阆逼近一步:“那个徐凤,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
我扯了扯嘴角,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似乎牵扯到了我心口上的疼。
“他是我的朋友。只是或许在侯爷心里,从来没将那样地位微薄的人当成人看……不然也不会伤了那么多人、置那么多人于险境,只为了演一出戏、引一个人上钩。”
我咬了咬牙:“就连我……怕也只是因为胆大包天竟敢拒绝你……而引起了侯爷的兴趣吧。”
“我也很好奇,侯爷口口声声所说的真心有几分?瞻星台下的表白、玉烛苑中的对话、昨夜的两情相悦……到底有几分是真情实意、几分是侯爷为了引我入瓮的甜言蜜语?”
“都是真的,”他用力抓住我的手,眸子里的光凌厉又迫人,直射入了我的眼睛,“你不相信我?”
我合了合眼,掰开他抓着我的手:“我信你啊,我信你喜欢我到不惜找人刺杀我只为了玩一出英雄救美,我信你为了达成目的罔顾他人安危视人命为草芥,我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想要引我上套……我信你是很认真地想要同我……‘玩玩’。”
“谢阆,你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你也从来没将我当人看——我只是一个还未捕获的猎物而已。”我用最后的力气维持着平静,“我只觉得你可怕——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越过他,朝院子外面走。
每说出一个字,都好像将我浑身上下的皮肉撕扯下来放在火炉上煎烤。
我怎么会那么傻呢。
明明说好要忘记这个人,明明说好再也不要喜欢,可我为什么总是朝着同一条死路往里走?是我傻兮兮地将还未愈合的创口再一次撕开,是我以为这一次我们终于能够走到一起。
先前我自以为是的纠结与感动,竟是那么讽刺。是我自己在唱独角戏,我沾沾自喜地以为我改变了他,我不自量力地考虑着我该不该回头重新接受他……现在想想,我那些心思在谢阆面前,该多么可笑。
他用那些手段亲手将我置于屠宰台上的时候,又该多么得意。
是我亲手将刀递给了谢阆。
可是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我攥着拳向前走,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更洒脱一些。
我听见谢阆在我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小吉”。
我分不清我是想笑还是想哭。
*
走出侯府之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原本想回家,可刚走到门口时,却偏偏遇上了正要出门的应院首。
他没说话,只瞪着我,眼里的情绪复杂,竟让我猜测不出他想要骂出口的是哪一句粗话。
我俩在原地对视了片刻,又默契地同时转开了眼。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今天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应付应院首。
我走到街上,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京中的街市仍然如往常一样热闹,人们来来往往相互说着闲话,可没有一句是对我说的。
就好像这么大的京城,没有一个地方是我能去的。
我顺着大路,一路漫无目的地向前,一路走到了天色越发阴沉。
直到雨点落到了我身上,我这才意识到下雨了。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烈,就像年少时的迷恋。
我抬头看着乌压压的天,还残余着热气的雨点大颗大颗砸在我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有几分畅快。
下吧。
至少这雨是真的。
也是此时,灰沉沉的天被一把伞遮住。
我转过头,见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我身侧,油纸伞并不很大,将我遮住了之后,他半个肩膀便落在了外边。
“姑娘家怎么能淋雨?”他皱着眉看我,“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