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三不医>第5章 、

  “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萧洄关上窗,遮住外头雨打芭蕉的声响,回头去看阮灵奚。比起一个月前,阮灵奚脸色更显苍白,整个人有些恹恹地蜷在床上。

  “都说了没事。”阮灵奚懒懒翻了个身,将手搭在额上,阖眸歇着。

  萧洄垂下眸子,眉间染了几分忧色:“已经是第二次无缘无故昏倒了,你还拿这话敷衍我。”

  阮灵奚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勾住萧洄脖子,糊弄道:“什么敷衍不敷衍的,这话说的人伤心。我自己身子再清楚不过,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有分寸。”

  无论萧洄如何追问,阮灵奚打定主意不多说。此事说来难开口,眼下还不是说明白的时候。萧洄拿他没有办法,沉默一瞬,从袖中取出一物塞在阮灵奚手心里。

  阮灵奚低头一看,掌心里竟是一颗黑东珠,光泽莹润,隐带沉静平和之气。

  “你收着。”萧洄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微不足道之物。万海取一珠,缝于观主道袍盘扣之上,是观主身份的象征。今取下赠予心上人,盼能与他度余生。

  阮灵奚转了转指间东珠,不明其意,倒也欢喜收下贴身放着,又抬头对萧洄道:“改天我也送你个名贵物件,你喜欢什么?”

  萧洄笑了,指尖勾住腰间一个小香囊,道:“你忘了,你已经送过我了。”

  “这算什么宝贝,值得你走哪都带着?”阮灵奚看他这么宝贝那结发青丝,嘴上虽这样说,却也忍不住翘着嘴角,嗓子眼都是甜的。

  “当然值得。”萧洄拉住阮灵奚的手,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灵奚,你不要再不告而别了。”倘若当真觉得陪他清修无趣,或是哪天情意不在,也总要跟他好好道别,好过一走了之。

  “胡说什么。”阮灵奚打断他,将双手按在萧洄肩头,正色道:“我是要陪你一辈子的。” 话音,掷地有声。眼神,深情款款,动作,流畅自然。到位,今天也是改渣归正的一天。阮灵奚很满意。

  萧洄心下一跳,眼底微黯。

  阮灵奚明悟本心,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满心想的皆是两人携手百年快意江湖的美好将来。若能如此,便也没有造化弄人这一说了。

  阮灵奚歇了两天,除却腹中闷痛,精神倒还好。趁着天好牵马下山去,寻思着出门置办个精贵物件回送萧洄。怪他平日里不爱配玉,无法随手从身上解下美玉赠人,再说上一句‘此物随我多年,卿妥帖收之’,想想就甚是感人。

  他只道既是送人寄情之物,就该冷不丁地来,不然有何惊喜。便趁萧洄晨起练剑时偷摸离开,且带走了自己全部的银票和满满一包金叶子。既然买了,就最贵最好的买。

  倘若他能预料到自己此一去遭这一番折腾,那天就绝不离开白云观半步,可他不能,于是走的很是欢欢喜喜。

  玉是清润斋的上等羊脂玉,原本阮灵奚是想选些并蒂花的图样来博个好兆头,又觉这花样太俗,配不得萧洄,挑选半天定下了鹤莲纹。交了定金,约好半月后来取,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临到街头被一阵糕点的香气吸引,便转了头往小巷子里去,刚出锅的桂花山药糕捧在手里香热酥软,阮灵奚伸手捏了一个还不等搁进嘴里,颈后微麻,眼前登时一黑。

  桂花山药糕咕噜噜跌了一地,滚在街头巷口沾了泥……

  日长帘暮望黄昏,将萧洄立于门前的影子拉扯的极长,逐雪剑握在掌心负于身后,入定般一动不动。月升露重,湿他衣衫;晨光熹微,落在眼睫,他等一人归。

  这一等就是三天,直到后山那不问世事的长老听说此事骑着老黄牛晃晃悠悠赶来。

  “观主这是跟谁过不去?”白发苍苍的长老半睡半醒地坐在黄牛上,慢吞吞地问。

  萧洄沉默,许久才开口,声音喑哑:“师叔,我想求一物。”

  长老道:“你且说。”

  “寒霜剑最后一式的心诀。”萧洄阖眸,三尺长剑横于身前,剑意冷绝,寒霜若雪。寒霜剑本是出世剑,最后一式名曰‘封心’,修此式需少私寡欲,封心绝爱,修清静剑道。他少年初遇阮灵奚,结下机缘,便不肯修这一式。如今只尝相思苦,不懂斯人心,三番五次入情障弥足深陷,难以自持。倒不如一剑斩个清净,还阮灵奚个潇洒自由,也给自己个明路。

  “你可想好了?”长老叹息。

  萧洄沉默良久,点了头。阮灵奚带走全部细软,牵马下山,走的和他来时一样干净,山路有道童见他身形轻快,未曾有分毫迟疑。倘若当真事出有因,缘何招呼不打一个,书信不留一封。萧洄不肯自欺,心如明镜,阮灵奚生性多情且薄凉,哪怕不是今日亦有来日。

  一剑封心,再无牵挂。

  洛邑,黎阳道,寒月山庄。

  “阁下请人的方式倒挺特别。”阮灵奚试着提几分内力,可丹田空空一片,显然是被人封了穴。他皱了皱眉,心里窝火,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一帘之隔的人并不在意阮灵奚心情如何,他开口道:“谷主搞错了一件事,我并非请你来,而是劫你来。”

  阮灵奚气极反笑,道:“不知阁下劫我来此有何指教?”

  “谷主医术素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名,劫你来此,是逼你救人。”

  阮灵奚冷笑道:“逼我?我若不想医,你奈我何?”

  那人闻言平静道:“谷主若不肯,自然是没有办法。你不肯救,这世间便无人能救他性命,左右他都是个死,我本非豁达之人,取谷主一条命陪葬罢了。”

  “呵。”阮灵奚忍不住轻笑,挠了挠下巴,冷冷道:“你当我会怕?”

  “苗巫噬骨丹,每隔七天发作一次,三次后全身骨头化血而终,谷主可要试试?”珠帘开,坐在外间的男人起身,玄衣凤眼,面容冷肃,指尖捏着一枚丹药,朝阮灵奚走来。

  阮灵奚倚在床上,神色不变,直到男人冷冰的手钳住他下颌,他才忽然出手攥住男人手腕,道:“怕了怕了怕了,我医,我医还不行么。”

  不值当得,他是有家室的人,犯不着跟这样的人争这口气,萧洄还等他回家吃饭。

  “谷主是个通透的人,在下很是钦佩。”那人说着将是噬骨丹往阮灵奚口中一塞,趁其不备一掌拍向他胸口化去丹药。

  阮灵奚猛咳几声,冷汗顺着额角落下,霎时间脸色惨白。

  “只要谷主尽心,我自会将解药奉上。”那人抬手摆出‘请’的姿态。

  而阮灵奚只想骂娘,这群讨厌的江湖人。

  此人当着阮灵奚的面将博古架上一樽细颈白玉瓶挪开,只听石门轰隆,房内一副秋菊傲霜图下露出一扇石门,他端了一盏灯先行,阮灵奚无奈只得跟上。走了不久,便见出路,仍是一石门,连通两室。比之方才那个房间,这里更显金贵,无论是壁上字画,还是案上笔墨,无一不精巧。

  绕过四扇山水屏风走到内室,珠帘青纱遮住一张镂花香木床,遮住床上的人。奇妙的是走在前面人就在踏入房间的这一刻,周身森冷的杀意全无,仿佛换了个人般,连挑帘的动作都做的小心翼翼。

  阮灵奚有些好奇躺在床上的是何人,伸着脑袋去看,当瞧清楚的那一刻,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而道:“林鹭庄主?”倘若他没记错,床上半死不活的这位是寒月山庄上任庄主林鹭,一年前便因病而终,而如今掌管寒月山庄的是其弟林鹤。

  “哥。”这一轻唤仿佛印证了阮灵奚的想法,果真,眼前这人正是庄主林鹤。

  阮灵奚曾与林鹭有过几面之缘,只记得此人性情直爽,仗义舒朗,却不曾想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当时观其面色,听其气息,也能断出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你让我救的人是他?”阮灵奚指着林鹭道。

  林鹤语气不在似之前强硬,轻言细语道:“是,只要我哥无恙,我不会为难谷主半分,解药自会奉上,另为谷主寻来半册《鬼遗方》作赔礼。”

  阮灵奚不说话,拂衣坐下,伸手去探林鹭脉象。林鹤低头看着阮灵奚搭在林鹭腕上的手,忍不住皱了眉头,倒也没有说什么。

  几息之后,阮灵奚神色惊疑不定,终是忍不住道:“丹田经脉俱毁,他怎么会重伤至此?”

  林鹤眼神痴迷,爱意露骨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开口道:“我伤的。”

  阮灵奚指尖一抖,心道,要命,又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