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承恩>第152章

  伴着贯耳的雷声,磅礴的大雨倾盆而下,气势汹汹,声势骇人,似是要将盛京冲成一片汪洋。

  雨点密密集集,冲刷在石板路上,溅起无数水花。

  大街上空荡荡的,行人早已躲进了自家中,或有农夫发愁,不知田地里的瓜果经这一场暴雨会如何。

  突然,几道马蹄声由远而近,模糊的身影逐渐出现在雨幕中,仔细一看,皆是穿戴着简单的黑色蓑衣斗笠,为首的人容貌甚好,眉目间却带着几分寒意,将那锦绣般的容貌衬得有些锐利,不可直视。马蹄声密集,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冒着这暴雨前行。

  南城繁华街边,一处宅子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头踹开了,守门的仆从被响声惊醒,睡眼惺忪之中瞧见几个黑衣人闯入。

  “你们是谁?竟敢擅闯宅子?”

  没等那仆从叫嚣完,便被一黑衣人徒手劈晕了。

  另一个仆从见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慌忙跑进住宅通报。

  ……

  喜来本是已经入睡了的,却被门外的一通砸门声给吵醒了。他面色不善地打开门,正想斥责下人莽撞,那下人却抢他一步开口了,声音慌张颤抖,“公公,不好了……”。

  那下人说的话颠三倒四的,喜来却是听明白了,他脸色一变,匆匆披上一件外衣,便往前厅走去。

  等喜来走到前厅,里头已经乌泱泱的,跪满了一地的人,然而整个大厅却静得落针可闻。

  喜来放眼看过去,首位上坐着一个面容冷峻的人,那人身姿冷清,墨发红衣,黑色的夜服湿了少许,透着一圈圈暗色,穿在那人身上却不显半分狼狈。

  那红衣,喜来认得,是历代御前总管的专属宦服,他也曾穿过,只是如今看来,远不如这人穿得锐利逼人;那人,喜来也认得,是曾经敛着眉目,即便被他无辜训斥了也不见反驳一声的人。

  喜来挤开跪在地上的一干仆从,走上前去,这时才发现前面横倒着一个断了臂,不知是死是活的仆从。他先前只顾着看林司衍,走近了,才发现林司衍两侧边站着四五个如守门神一般的黑衣人,个个身强体壮。

  喜来粗粗扫过去,他只模糊识得其中的一两个人,若他没猜错的话,这几人都是锦衣卫!

  喜来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也不知林司衍何时与锦衣卫有关系了,竟然能叫得动他们……

  “伯伯……”

  喜来低头朝声源处望去,这才发现他的侄子、侄媳跪在最前面,两股战战,见到他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膝行着爬过来,躲在他的后面,扯着他的衣角叫他。

  喜来心中忍不住叹气,他一个大字不识的阉人都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他这侄儿是个读书人,却全无半点文人的风骨。

  他也不是要求他这侄儿面对强者能如何抽刀抵抗,只是,如此满面惧容,涕泗横流,与平日里对邻里的那股趾高气昂的模样大相径庭,怕是将天下人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而自己这些年来向家里寄给他读书的费用,怕也有不少挥霍到别的地方去了。

  反观面前这人,即便幼时家亡,沦为宦官,风骨却甚于常人,便是放入人海中,怕也不会被泯灭。

  都是岁数差不多的人,喜来心中不免比较了一番,若不是为了将来能有个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喜来暗自摇了摇头,罢了,总归是自己的侄儿。

  喜来回神,拍了拍身后男人的脑袋,以示安抚,而后一脚踹向离自己最近的仆人,口中骂道:“你们这群不懂事家奴,咱家平日里就说你们莽撞,会冲撞贵人,却还死性不改,今日果然灵验了吧!”

  喜来踹完,又转头对坐在首位的林司衍笑着道:“承恩呐,你大人有大量,再看在咱家这张老脸的面上,也就别跟这些个没见识的奴才们计较了,说起来,咱家与你自安南门一别,也有两三年没见了吧?来人,奉茶来,咱家与承恩公公好好叙叙旧!”

  喜来真不愧是在宫中做了大半辈子的人,这般明显不善的场面被他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便说成了是下人的莽撞之行惹来的,全然不提尚昏迷在地的家奴和跪在地上的侄儿侄媳。

  “不必了。”林司衍淡淡开口,透亮的眼眸紧紧锁着喜来,“我来这只为问公公一件事,望公公如实相告。”

  “什么事?”喜来惊讶道,很快神色带了几分认真,接着道,“咱家要是知道,肯定会如实与你说的!”

  “永历十年六月,我父亲被元惠皇后召入宫中,之后便没再回过家,是公公您传的旨,说父亲去西北抗敌了,而后元惠皇后被赐死,先帝突然身体不适,常住避暑山庄,偏偏起居注上记载这段时间的地方少了两页,公公您自先帝幼时便是他的贴身太监,敢动起居注的人,除了先帝,便只有您了,如今,我来这特向公公讨这两页缺失的起居注。”

  林司衍一眨不眨地盯着喜来,不愿放过喜来一点反应,他心中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心里仿佛燃着一团不可控制的火,叫嚣地催促着他,但事实上他说地很慢,很清晰,一字一顿的,生怕自己说漏或者说错了什么,让喜来接收到错误的信息。

  心中太过于急切,至此对于真相反倒心生了些怯懦,但林司衍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知道。

  他在藏书阁待了整整五年,想看什么易如反掌,他又自小对父亲极其崇拜,那时自然偷偷翻阅过有关父亲年轻时的记载,福来说先帝的起居注上只寥寥几笔记载当年那件事,其实不是寥寥几笔,而是中间被人整页地撕了下来!

  只是撕得太过完美,便一直没被人发现,况且,若非必要,谁会闲来无事去翻阅帝王的起居注?而帝王的起居注又有几人有资格翻阅?

  他那时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心中虽然感到几分奇怪,但毕竟与自己无关,便没再在意。

  “起居注?承恩你莫不是搞错了?咱家怎么敢动先帝的起居注?”喜来面上惊讶,不似作假。

  但听到林司衍提及“永历十年六月”的时候,喜来眼中便闪过一丝惊骇,虽然他很快便将情绪隐藏了下去,但林司衍一直关注着他,又怎么会错过。

  林司衍眸色渐冷,如玉一般的面庞上似是覆上了一层冰霜,喜来越是推脱,便越是有鬼,真相近乎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眼前,只差将覆盖在上面那层薄薄的纸捅破了。

  林司衍心中烦躁,也渐渐没了耐心,寒声道:“看来公公不愿说实话。”

  “我给公公选择,是要保住这屋里的人,还是要保住死去人留下的秘密!但公公耽搁一刻,我便让人敲断这里的人一双腿!我倒要看看,公公这句实话值几人的腿!”林司衍冷眼扫过众人,看到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冷声道,“便从公公的宝贝侄儿开始!”

  他今夜,非要看到那两页起居注不可!

  一旁站着的锦衣卫不用林司衍开口,便大步走过去抓过正要逃的男人,一人一手制住他,一人伸直了他的腿,还有一人拎起了长椅。

  三个强壮的男人如阎罗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男人,似乎只待林司衍开口,便将那被伸直的腿打断。

  被制住的年轻男人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架势,直接被吓尿了,哭着朝喜来的方向喊:“伯伯!伯伯!救我!我不能变成瘸子啊!伯伯……”

  喜来看了一眼哭喊的侄子,又回头看林司衍,面色难看。

  “咱家说的都是实话!承恩,你这是在做什么?为难一个普通百姓,林相便是这么教你的吗?”喜来面上的从容挂不住了,怒声质问林司衍,甚至还搬出了林湛,企图以此来让林司衍停手。

  哪想林司衍不为所动,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打!”

  “啊——”

  男人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天际,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有些胆小的婢女看着这一幕直接昏了过去。

  “我的腿,我的腿……”

  然而被活生生打断腿的极致痛苦却没能让年轻男人一下子昏过去,因此只能清醒地感受着痛苦。

  “还有一条,继续!”

  “不,不要……伯伯,救我啊!告诉他!他想知道什么,你快告诉他啊……”年轻男人恐惧地喊着,想要逃开,却被人死死地制住,动弹不得,只能张着一张嘴叫着。

  手上拿着长椅的锦衣卫将手臂举起,在落下的前一秒却被人挡住了。

  “你们敢?”喜来三步并两步地赶上前,挡在年轻男人身前,又回身瞪着林司衍,压着怒气道:“承恩,你不要以为咱家不在宫中了,就能任你欺负到咱家头上!”

  喜来显然被气得不轻,满面怒容,额头上的褶皱一层层堆了起来,发福的大肚子起起伏伏的。

  林司衍看着喜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陈述道:“公公,你威胁不了我,而他们只会听我差遣,我今日即便是要他们将你侄儿千刀万剐了,他们也只会照做。”

  “你……”

  “我只想听公公一句实话,而不是这些无用的废话。”林司衍打断喜来,轻蹙着的眉头显示着他的不耐烦。

  喜来哆嗦着唇,只是道:“你想咱家说什么?咱家说的都是实话!”

  林司衍凉凉地笑了一下,“将公公拉开,莫要误伤了他。”而后示意锦衣卫继续。

  “这夜还长着,我今夜就在这等公公一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