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承恩>第150章

  两人就这么待在山庄闲居,或饮酒,或对弈,一晃,便过了半月。

  齐策毕竟是皇帝,许多事情都等着他来处理,不可能一直陪着林司衍这么闲居,朝廷那边大臣们也频频来催了,齐策问林司衍,想继续在这住几日还是随自己回宫。

  林司衍说不想这么快回宫,这答案在齐策的意料之中,但齐策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愿,却又心疼林司衍,最终还是拖着留下来陪了林司衍几日,才独自返回宫中。

  避暑山庄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庄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园林甚美,听说先帝后来还命人修复过一次。

  齐策在这时,总要林司衍待在自己身边,因此,在这山庄住了半月,林司衍除了谷地小池、书房等地方,也没去过哪里。

  如今齐策走了,林司衍才有闲心慢 慢观赏这山庄。

  这日,林司衍顺着一条小径走着,突然来到了一处荒凉院子,此处杂草丛生,看着像是被弃置了的。

  林司衍心中感到奇怪,按理说这处虽不是山庄中央,却也不是偏僻的地方,不至于被置弃,再说……

  林司衍扫了一眼院外,这儿树木参天,若是好好打理一番,应当是个静养宜居的胜地,怎么会如此荒废了?

  林司衍心中有疑,推门进了院子,却发现主屋的门被封了条子,落了锁,锁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林司衍看着这神秘的院子,眼中若有所思,折回身叫守在这儿的太监拿钥匙来。

  若是原先的林司衍,他必不会去探这秘密,但许是这日子过于乏味了,林司衍才被这神秘挑起了点兴趣来。

  原本守在这的老太监已经告老回乡了,新上任的太监也不清楚这儿为何锁住,只知道眼前这人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不说讨不讨得好,反正惹怒是不行的。是以,新上任的太监听到吩咐后,脸上堆着笑,麻利地找来钥匙,将门打开了。

  封尘已久的门被打开了,扑面而来一股灰尘,林司衍掩鼻后退了几步。

  里面沉积的灰尘随着闯进去的风飞舞,悬浮的尘粒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透彻。

  林司衍挥手让旁边的太监下去,自己一个人进了屋里。

  室内的陈设一览无遗,正对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侧边一展屏风,墙上两幅山水松竹墨画,陈设简单雅致,窗台上摆着两瓶白瓷玉瓶,玉瓶中的花儿早已枯萎垂下,辨不清它原本的花种,林司衍想着,这间屋子原先的主人应当是个随性淡雅的人。

  林司衍随意扫了一眼,见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不由得走了过去。

  凑近了,才发现案上还铺着一副画好了的画,画上的少年容貌俊美,半阖着眼眸,神情闲适,懒懒地躺在山坡上,底下的衣裳被压皱了也不在意,少年口中还叼着一根甘草,一袭淡青色的翠竹锦裳合身贴在身上,不羁风流中又带了点儒雅。

  林司衍本是随意一看,但在看清画上的少年时,眼眸不由得瞪大了——这画上之人竟与他大哥有七八分肖像!

  林司衍心中惊骇,也顾不上画上的厚厚积尘,直接用袖子将灰尘擦去,画像清晰了,却越看越觉得是大哥。

  这山庄中,怎会有他大哥的画像?

  但他大哥素来端庄,言行举止皆是秉承君子作风,不会如这画上之人一般风流做派。

  林司衍敛眉,可若是这个人不是他大哥,那又会是谁?

  难道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如此肖像之人?

  林司衍心中惊魂未定,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

  “公公。”

  周顺轻脚出现在门口。

  林司衍按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收了画,抬头看向周顺。

  “大理寺传来口信,福来想见您一面。”

  *

  大理寺的牢狱仍是那样昏暗潮湿,林司衍随着小卒一直行到最里头。

  小卒朝绑在木架上的人泼了一盆盐水,向林司衍行了个礼,便悄然告退了。

  林司衍冷眼看着幽幽转醒的福来,慢慢道:“想通了?”

  福来从枯草一般的乱发中看清了来人后,发出了“嗬嗬”的两声怪异笑声,脸部的动作牵动了上面纵横的伤口,刚结好的痂又裂了开来,里头暗色的血液顺着伤疤流了出来,看着分外的恐怖。

  福来没有回答林司衍的话,反而奇怪地问:“咱家听说,皇上近来越发地宠你,都快赶上唐明皇君王不早朝了?”

  福来的嗓子不知被什么弄坏了,声音拖拉着,犹如卡着钝刀发出来的一般,听着异常怪异。

  “你命不久矣,托人来让我见你一面,要说的就是这个?”林司衍神色冷漠,语气淡淡道。

  “呵呵,自然不是,咱家只是觉得可笑。”

  林司衍冷眼看着,没有搭话,福来等了半天也没见林司衍问他,只得自己接下去说。

  “咱家觉得你可笑,你林司衍心心念念着为父报仇,杀尽了背信、陷害你林家的人,可却一直对着罪魁祸首展颜欢笑,承欢榻下,哈哈哈,林司衍,你说你可不可笑?”

  福来似乎是牵扯到伤口了,又咳了几声,“你说,你那在棺材板里的父亲,要是知道他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会不会气得连那棺材板都盖不住?”

  林司衍隐在袖中的拳头猛然紧握,脑中那盘旋已久的模糊猜测左冲右突,却又始终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真相,心中焦虑狂躁之感顷刻而起,却又被林司衍强行按捺了下去,林司衍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福来幽幽地重复了一遍,而后笑道:“真是可怜!林司衍,你不会真以为单凭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和詹槟等人的袖手旁观,就能将你林家压得毫无反抗之力吧?如果是这样,那真不知道你是太高看了何劲、苏格这些人,还是太低看了你爹!”

  福来说的话虽然刺耳,却如一道惊雷,将林司衍给震醒了。

  是啊,他父亲是谁?

  他父亲是才德皆盖一国的国士!是位居相位二十载,无人能撼动的林相!

  他父亲年少成名,未及弱冠,出使大燕,凭着一张巧舌,促使天启与大燕联姻,让燕王将爱女下嫁当时四面楚歌的先帝,并发兵支援;弱冠之时,临危受命,儒生身份,却能披战袍,胯战马,号令百万雄师,将入侵的匈奴逼得退避三舍,三年不敢再犯。

  千般万般的苦难,他父亲都闯过来了,再难难不过国亡,他父亲既然能在天启将亡的时候力挽狂澜,一张巧舌,一支长枪,挑起将倾的帝都,如何在面对欲加之罪时,就束手无策了?

  他父亲心系天启,却也爱骨肉亲族,怎么会就此束手就擒?

  除非——

  林司衍心中一寒,除非,他父亲知道身后有人推波助澜,知道林家不得不亡!

  所有的猜想都指向一处,周身的血液叫嚣着沸腾起来,心口却一寸寸地凉了下去,林司衍将拳头捏地死死的。

  “若身后无那人指示,何人敢与位高权重的林相作对?你爹虽然不支持那人做皇帝,却也不代表不会辅佐那人,那人于混乱之中登基,手段了得,地位却不稳,比起杀你爹来立威,笼络你爹,岂不更好?可那人偏偏宁愿冒着家国大乱的风险,还是要杀你爹,哈哈,林司衍,你知道那人为何一定要灭你林家满门吗?”

  福来看着林司衍绷紧的下颚,欢快地笑了两声,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强烈的报复快感让他双目赤红,“因为元惠皇后,就是因为你爹才被赐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