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承恩>第140章

  林司衍吐血请太医的事情自然没能瞒过齐策,齐策虽然疑心林司衍又插手了詹槟一事,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第二日一下朝便亲自来了林司衍的院里。

  好在太医说只是疲劳过度再加上一时怒火攻心,才吐的血,并不严重,齐策这才放心下来,又许了林司衍两日休息。

  林司衍麻木地谢恩,而后送走齐策——齐策本有心留下来,但他毕竟是帝王,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这边林司衍也不留念他,便自己生了个暗气,袖袍一甩,冷着脸走了。

  林司衍这两日都是神情恹恹的模样,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愣愣地发呆,像是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世界,不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

  可他不搭理外界,不代表外界会如他所愿那般安静。

  是夜,赵钱——当初林司衍让其易容成另一个太监留在院里的那个人,得了林司衍允许进来,告知他,苏泊云在小南门后的小树林中等他。

  林司衍一愣,木木地转过头来,有些没反应过来:“苏泊云回来了?”

  不是说两月后才返京复职吗?

  齐策这几日没让他跟着去上朝,是以林司衍也不知道苏泊云提前回来了。

  “知道了,走吧。”

  林司衍起身,抛去脑中的杂乱,下颚轻扬,示意赵钱带路。

  ——他想苏泊云了。

  是以,林司衍没有对苏泊云为何提前回来过多思考。

  *

  今夜月光清朗,无星无云,照得小林间的景物明晰清透。

  树林下立着一个长影,身姿挺拔,似与月色相融。那人似乎是听见了后头的声响,转身,如画般的眉目,温文尔雅,清贵俊逸。

  那人身上还穿着觐见的朝服,正是今日才归来的苏泊云。

  赵钱朝苏泊云行了个礼,便悄然退了下去。

  “三哥怎得提前归来了?信上不是说得两个月后方可完事回来么?”林司衍走上前,脸上适时掀起一抹柔和的笑容,问道。

  离得近了,却发现苏泊云面上没有丝毫笑意,素来清亮的琥珀色双眸此刻幽暗,带着些林司衍看不懂的晦涩。

  “司衍,初十那夜,你去了哪?”苏泊云心中有些烦躁,夜里又不比白日清朗,是以,他没有发现林司衍面上的苍白。

  林司衍一愣,面上的笑容稍有些僵,他缓缓收起脆弱,面不改色道:“自是回了屋歇息。”

  “不对。”苏泊云道,“回屋之前,酉时之后,去了哪?”

  林司衍心中一跳,反问苏泊云:“三哥问这个做什么?”

  苏泊云不答,继续问道:“你去找何琛做什么?”

  听到苏泊云这么问,林司衍心中松了一口气,是他多虑了,他三哥问的应当是詹槟一事,他应该还不知道他与何琛的关系。

  比起其他,他确实更怕苏泊云知道,他成了一个为达目的,甚至不惜出卖皮肉的不择手段之人。

  “三哥一路上京,想必都听闻了,又何必再问我?”林司衍别开眼睛,淡淡道。

  苏泊云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他一来是为这事,二来是......

  他将林司衍捧在手心上,不许人欺辱了,可林司衍却自己给人送上门去,还是为了去踏一条不归路!

  怒意在胸腔中翻腾,他不过离开了两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苏泊云此刻恨不得立即将林司衍绑了回去,逐一审问,问他这两年究竟是怎么了,何以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何以变得自甘堕落!可如今是在宫里,他多年来的修养也压抑着他这般做。

  “那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苏泊云最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但他亦是知道林司衍的脾气,若是直白地问了,以林司衍的倔脾气,他们二人便绝无可能了。

  林司衍错开问题,道:“三哥提前回来,面圣完一刻也不带停歇地来寻我,就是为了这事?”

  “你觉得无足轻重?”

  “不然呢?我依证据办案,不过是手段过激了一点而已,况且皇上亦是让锦衣卫重新调查,不也是同一个结果!”林司衍冷声道。

  “若真是同一个结果,你那夜又何须去找何琛?”苏泊云压抑着怒气,道。

  “那又如何,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詹槟,若不是他杀的,那将领为何会平白死去?”

  “我与詹槟共事过,他为人正直,绝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再说了,他一个大理寺卿,杀一个身陷牢狱的敌国将领干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哥又怎知他们私下有何交易?”林司衍拔高了声调,道。

  “司衍,你这是强词夺理!”苏泊云不曾想到林司衍句句能对地上来,还这般理直气壮,不由得怒道。

  “三哥,我今夜不想与你谈这个。”林司衍抿紧了唇,不悦道。

  “那你想谈什么?”想起这两年传来的消息,苏泊云有些无力,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挑起事端,诱导革新,朝堂、江湖,这两边哪处不被搅得腥风血雨?如今又揪着詹槟不放,司衍,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司衍脸色难看,不想苏泊云竟是都知道,但转而又冷下了脸,看着苏泊云:“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如此不算错,那什么才是错?”

  苏泊云隐忍着,口气并不冲,但林司衍却听得有些理智尽散。

  错,错,错,全是错!

  他近来听到太多太多的“错”了,满朝文武说他错,齐策说他错,如今苏泊云也说他错!

  连日来压着的怨气怒气瞬间被挑起来了,林司衍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泊云的眼睛,尖锐地问道:“那在三哥心里,何为对,何为错?”

  “旁人不仁不义,造作伪证,构陷我林家谋反,可是错?”

  “邱冠、王焕昔年得我父亲帮助,一朝升天,待我父亲入狱后,非但袖手旁观,反而阻止他人为我父伸冤,可是错?”

  苏泊云一愣,他未曾想到这其中的关系,然......

  苏泊云沉声道:“他们自然是有错,可是天理昭昭,他人的恶果,苍天自可见,报应自是会来,你何须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惜苍天无眼!”林司衍打断苏泊云,厉声道。

  “若苍天有眼,不会任由忠志之士含冤而死!”

  “若苍天有眼,不义之徒岂能逍遥数十年?”

  “有如此结果,盖因苍天无眼!”

  “苍天既主持不了公道,便由我自己来主持!君子尚可报仇,我又为何不可?这些人不过罪有应得,我又何错之有?”

  一字一句,声声犀利。

  林司衍眼尾泛红,苏泊云瞧着心中亦是一痛,虽是这样,可旁人之错,又何须将痛苦加注在自己与无辜之人身上,受害者终成迫害者,如此因果循环,司衍,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苏泊云痛声道:“那詹槟又与你父亲何故?他那时不过一个詹家的晚辈。”

  林司衍不愿多做解释,别开脸没答,苏泊云却以为林司衍是迁怒无辜:“你这般,与当年那些诬陷你父亲的人又有何异?”

  林司衍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泊云,颤声问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的人?”

  “自然不是!”苏泊云否认道,“我只是怕你被仇恨冲昏了头,牵连无辜。”成为了自己最初讨厌的模样。

  苏泊云被林司衍眼中的伤痛刺到,不由得放软了语气,柔声劝道:“即便詹槟真与当年的事有关,但冤有头,债有主,都不应牵连无辜,詹家幼女今年也不过六岁,正是天真烂漫时候......”

  “我亦给过詹槟机会,可是詹槟不要,这又怪得了谁?况且——”

  林司衍神情冰冷:“他们无辜,那我林家的人便不无辜了吗?我小妹那时尚在襁褓,又有谁念在她年幼的份上放过她?”

  苏泊云想起那个在襁褓中白白嫩嫩,对着谁都笑的小女娃,喉中一噎,确实,无人放过。可苏泊云不能就此不管,任由林司衍犯糊涂,一错再错。

  林司衍不是冷心冷情之人,他将来若是想起,必会后悔。

  “可你不是他们!”

  “我又为何不能是他们?难道就许他们欺我辱我,不许我反抗?”

  “司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詹槟若与你有仇,你再寻他法报便是,何须牵连无辜,徒增杀戮?”

  “罪书已下,岂可随意更改?”

  “若你不再插手,自有办法证明他是无辜的。”苏泊云劝道:“司衍,别再错下去了!”

  林司衍冷笑一声,固执道:“若我执意要错下去呢?”

  为了一封信,便舍弃家族上百口人,与他父亲一样,皆是迂腐、愚忠!

  詹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他怎么好不成全他?

  他父亲为国为民,甘为孺子牛,既然他都能担上谋反之名,那詹槟又为何不能担上通敌叛国之名?

  林司衍眉眼间逐渐染上几分癫狂。

  这些痛苦,怎么能让他一人承受?

  “林司衍!”

  苏泊云忍不住怒喝道。

  “够了!”林司衍声音亦是大了起来,甚至压过苏泊云一筹,“害我林家的,亦有你苏家一份!如今你又是以什么姿态来斥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