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承恩>第137章

  大雪纷飞,几个仆从拿着长扫帚在大理寺门外清扫昨夜落下的积雪,远处,一顶小轿乘雪而来,轿子顶上已积了些白雪。

  一仆从抬眼望去,眼尖地看清了轿顶的标志,心中惊讶,未曾有消息说今日宫里要来人啊。

  仆从来不及思索,弃了扫帚,小跑进门通报。

  恰巧今日大理少卿在职,听了消息,立马随仆从出门迎接。

  小轿稳稳停下,探出一只如玉似的手,帘子被掀开了,露出一张明艳清丽的脸庞,潋滟的眼眸淡淡一扫,风华尽显。

  银白的绣金棉靴落在小梯子上,款款而下,来人似乎畏冷,手中还抱着一个暖炉。

  大理少卿看清了来人,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么个大冷天的,这尊佛不好好呆在暖洋洋的宫里,来这阴冷潮湿的大理寺干什么。

  虽然圣上让这人任监事,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未见这人过来审过一趟,大理少卿想当然地认为,是这人觉得好玩,圣上为博他一笑,这才允了他任监事。

  大理少卿心里虽然不屑这些靠容颜媚上的奴才,但眼前人目前毕竟还是圣上的宠儿,还是不好得罪。

  大理少卿脸上陪着笑,上前几步,迎了过去,道:“公公今日怎么得空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下官一声。”

  “也是临时起意,未打搅王大人办公吧?”林司衍客气道。

  “怎会呢,公公里边请。”王起笑着道。

  林司衍与王起推让了几下,这才抬脚进去。

  “詹大人还是不肯招吗?”

  大理寺牢狱幽暗潮湿,只余两旁几撮火把照明,还时不时听见几声凄惨叫喊,阴森恐怖,林司衍面色不变,淡淡问道。

  都是阶下囚了,还叫什么“大人”。

  王起心中暗嘲,面上却依旧恭敬,他叹了口气,道:“还是不肯招。”

  林司衍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

  行至里头,光线便愈加昏暗,王起命人将墙上的火把都点燃了,狱里这才光亮了起来。

  视线突然变明,林司衍一时有些不适应,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已将狱中的光景尽收眼底。

  詹槟四肢大开地被绑在十字木架上,身上血迹斑斑,鞭伤累累,想来是已经受过刑了。

  “公公,这边请。”

  王起将主座让给林司衍,林司衍却没坐过去,他摇了摇头,坐在了侧面。王起见状也不好再劝,坐上了主座,下颚一抬,立马有识眼色的小吏上前,一通冷水浇在詹槟的脸上。

  “唔...咳咳......”

  刺骨的凉水兜头泼下,许是水中还加了些盐,新伤旧伤一触,火辣辣地疼。

  “大胆詹槟!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

  王起大喝一声,许是林司衍来了,要表现给他看看自己的努力,又或是猜测皇上那边催着要结果了,因此王起这个喝声,气势格外地猛。

  那头詹槟咳了好一会,才渐渐停下来,他声音沙哑,缓慢却坚定道:“臣无罪!”

  林司衍淡淡地看着,并不出声。

  许是当着林司衍的面,被落了面子,王起快速地扫了林司衍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恢复了气势,“上刑!本官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詹槟口中被布堵住了,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沾了盐水的鞭子在小吏的手下挥地呼呼作响,没过多久,詹槟仰着的头便垂了下来,站在一旁的小吏立马又浇了一盆凉水。

  王起让人拔下詹槟口中的布,又问了一遍:“你招,还是不招?”

  詹槟声音虚弱,却依旧是那一句“臣无罪”。

  “继续!”

  “慢着。”

  王起面带着疑惑,看向林司衍,林司衍亦是转头看着王起,道:“大人可否容我单独审问詹大人一二?”

  “这......”王起面带难色。

  “一刻钟便好,不会耽误大人办事的。”

  “那好吧。”

  林司衍朝王起点点头,“多谢王大人。”

  王起也点头示意,挥退了旁人,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司衍站起来,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牢狱阴湿冰冷,膝盖似乎又隐隐作痛了。

  “詹大人可还记得我?”林司衍走至詹槟面前,轻声问道。

  詹槟垂着头,听了这话才缓缓抬起头来,他左眼不知是伤的还是什么,已经被一大块血迹给凝住了,只能用右眼看人。

  先前未曾留意,如今定眼一看,竟有些震惊,詹槟声音带着颤抖,不确定道:“是......司衍吗?”

  林司衍扯了扯嘴角,讽刺一笑,回道:“是我。”

  “你,你还活着?”詹槟震惊道。

  “是,侥幸存活。”

  詹槟似乎是笑了一下,眼中有泪,微弱道:“那便好,那便好......”

  林司衍却怒了,这人凭什么还装作一副和自己亲热,欣慰的模样?

  “外人皆传,詹大人通敌叛国......”

  “我没有!詹某一生光明磊落,从不曾做对不起天启之事!”詹槟急道,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还猛咳了几声。

  好一个光明磊落!

  林司衍压下心中的怒气,缓缓道:“凡事讲求证据,詹大人说没有,那也得拿出证据来,才好以证清白啊!”

  “我杀那人又有何好处?分明是他们诬陷我......”

  “我自是信詹大人无罪,可我信不顶用,得要皇上信才可。”林司衍看着詹槟,商量道,“司衍心中一直有两问,若是詹叔叔愿给司衍解惑,司衍愿帮詹叔叔证清白,如何?”

  “你有何惑?”

  “一问,想问詹叔叔当年为何背叛父亲,二问,父亲当年给詹叔叔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林司衍目不转睛地看着詹槟,自然没有错过詹槟眼中一闪而过的惊骇,林司衍心中一紧,等了片刻却不见詹槟开口。

  “是不能说?还是——心中有愧,不敢说?”林司衍寒着一张玉脸,漂亮的双眸泛着冰冷。

  詹槟似乎是在回忆,面上浮现着痛色,却依旧是沉默。

  林司衍冷笑一声,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可猜测成真,心中却愤懑难当,林司衍再也把持不住面上的和平,上前揪住詹槟带污血的破烂衣襟,声声犀利:“乌鸦有反哺之义,羔羊有跪乳之恩,你呢,詹槟?若无我父亲母亲,岂能有你如今的一切?我双亲说是你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可你做了什么?假意探监,临阵逃脱,忘恩负义,以为远离盛京便可忘却一切吗?枉你苦读圣贤数载,竟是连那飞禽走兽都不如!”

  为何?

  为何要背叛父亲?

  他待你如亲子,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父亲门下弟子过千,宾客门人更是不计其数,你们若联名请求,齐策当时不过一新上任的帝王,羽翼未丰,皇位不牢,岂敢忽视,与众臣子为敌?

  林司衍双目赤红,攥着詹槟衣襟的指节泛白。

  “不是......”

  詹槟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滑了下来。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

  詹槟闭着眼,沉默不语。

  林司衍看着詹槟这模样,几欲大笑,他慢慢松开手,退开几步。

  “通敌叛国,乃大罪!罪者,诛九族,望詹大人好生思量!”

  林司衍心中已认定詹槟便是忘恩负义之人,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想知道当初父亲送出去的书信到底写了些什么。

  如今知情的,病逝的病逝,远迁的远迁,除了面前的詹槟,别无二人。

  林司衍不愿再看这人一眼,冷冷扔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