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承恩>第20章

  “哦?那你的意思是朕用错了法子?”齐策的眉头紧锁了几日,如今说话也是皱着眉头的。

  “奴才不敢。”林司衍伏在地上,将头低得更低,“奴才只是……觉得或许还可用其他法子。”

  几日前他确实是想到了另一个治盗的法子,虽不敢保证此法百分百有用,但他有很大把握是管用的,起码会比如今的局面要好。

  林司衍原本已经写好了信,只待寻得小郭子,让他交与苏泊云,届时由苏泊云出面,向齐策进谏便可。

  苏泊云是新科状元、当朝新贵,也是御史大人之子,他说的话份量极重,齐策定会加以考虑。

  但偏偏小郭子不知去了哪里,林司衍日里要伺候齐策,本就疲惫,再加上不能暴露与苏泊云的关系,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寻了两日竟也寻不着人影。

  林司衍心里透彻得很,他并不想自己向齐策提这法子,一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随堂太监,在众人眼里稍看得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说话并无份量,况且宦官不得干政;二来,他如今仍是“罪臣之子”,若此法奏效,难保不会引得齐策的猜忌,若此法无效,他越俎代庖……

  这宫里下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层出不穷,落井下石之人更是多如牛毛,齐策即便可留他一命,他今后的麻烦事也定不会少。

  左右都予他百害而无一利,只是……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今非常时刻,他不得不亲自向齐策提这法子。

  此次盗贼一事太过恶劣,单是看呈上来的折子便觉得触目惊心,更何况历来有些臣子怕触怒皇上,以至于牵连到自己,都是将事情都是往小了说的,只怕……现实更加严重!所以,这事拖不得。

  “你既然跪在这儿了,想来也是想着主意了,那你便来说说有何法子,此法若是奏效,朕定有赏。”齐策按了按眉心,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锁在林司衍身上,“可若无效……”

  若无效会如何,齐策没再说下去,可林司衍知道他定不会轻饶自己,齐策日理万机,近来又为此事烦心许久,他若在此时又给他出甚么乱七八糟的主意,碍了他时间,明摆地给他添堵,他岂能轻饶自己?

  可好歹,齐策也给了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是。”

  林司衍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道:“奴才认为,此次盗贼一事,并非是法不苛,律不严……”

  相反,他觉得正是法太苛,律太严,所以才导致官盗勾结。

  齐策是个独断冷酷之人,反应在治国上,便是厉行赏罚,重用律法。

  诚然,以法治国确实能让国家井然有序,但这次,恰恰就是因为用法过度导致的。

  齐策新登基时,便命人重新修订了国法,特别是针对扰乱百姓安乐生活的鸡鸣狗盗之徒,尤为严厉,一经捉拿,立即斩首,甚至还实行了连坐。

  凡郡城盗贼过千,凡县城盗贼过百,便是治理者治理不善、教化无方之过,上至郡守县令,下至衙役捕头,都需被牵连,他们本就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没抓到要被老百姓埋怨,抓到了、抓多了又要被上头人处置,抓与不抓皆是错,甚至抓了还有被问罪的威胁,都自身难保了,即便是部分官员有心为民,也不得不考虑家中老母娇妻幼儿,于是皆心照不宣,来了个官盗勾结,将一切皆压下去,向上只管说百姓安居乐业即可。

  只是没想到来了那么个愣头青,还是个颇为有本事的愣头青,将一切都捅了出去。

  其实,若想解决此事,不但得从官员入手,还得从盗贼内部入手。

  首先,便是将律法中“连坐”一项修改,其次,贴出告示,“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①。如有包庇,一经发现,与盗同罪”,最后,整顿地方官员,让他们将功赎罪。

  林司衍说了许久,先前齐策便将下人退了出去,因此整个御书房里只有齐策与林司衍在,周遭静悄悄的,只余林司衍条理清晰的说话声。

  林司衍越说越顺,也越说越兴奋,虽然他的眼上仍是谦卑的,但眉眼间的神采却是隐也隐不住,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连齐策不知何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都未曾发觉。

  林司衍整整说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将自己所思所想一一详细说完,便静静等待齐策的决择。

  只是……他等了许久,等到浑身燃起的沸腾血液都熄灭了,也不见上头那人发声。

  林司衍能感觉到上头那人审视他的凌厉目光,不知道那人这是疑狐还是其他。

  渐渐地,林司衍的眉目暗淡了下来,心也却提了上来,

  “行了,你先下去吧!”

  终于,林司衍听到了那人发话,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可他的心却是瞬间凉了一半。

  林司衍叩首,慢慢退了出去,只是每退一步,心便凉了一寸,待退出御书房,剩下那半颗心也是凉透了,散着丝丝寒意。

  齐策那轻飘飘、平淡淡的一句话,便将他入御书房时的满腔热血给浇了个透彻。

  林司衍勉强扯起一点嘴角,也是了,若是一个“目不识丁、才疏识浅”的宦官也能解决这国家大事,那那满朝文武岂不都是酒囊饭袋?

  朝廷何必举行科举,又何必养这些人?

  果然,越俎代庖,终不过是跳梁小丑,自取其辱罢了。

  真是可笑至极,林司衍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

  明知是这结果,还偏要撞撞南墙,齐策没怪罪他,怕也是体恤他这般“忧心国事”吧。

  林司衍想笑,心却是苦的,眼也是酸的,他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扯起个怪模怪样的弧度,独自舔舐着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