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五章 暗流

  夜渐深了,揽月江上的轻舟陆续靠岸停泊,琵琶女款款而去,街道两侧人家的灯火也渐渐灭了,喝醉了的老少爷被家里的娘们揪着耳朵一路骂骂咧咧的扯回家里,老教坊的客房里还有学子在挑灯夜读。

  与江楼主副楼阁共一十三座,除了主阁以外,都夜夜掌灯,从揽月江心一直绵延到临江大街的最西边,如同一只沉睡的猛虎,沉睡在这小小的琼州城内。

  而那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暗流涌动。

  李林和兄弟们喝酒喝到凌晨,江边雾蒙蒙的,两米开外看不清东西,一群人勾肩搭背走在路上,吆喝声大的吓人。

  镇上有名的混子,即使有人听到了,被吵醒了,也不敢开了窗户多说一句。

  走到了一个弄堂口,李林别了其他兄弟,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拐进了巷子里,那巷子很窄,他靠着左右长满青苔的石墙,跌跌撞撞的向前走。

  忽然,他脚步一顿,瞪着眼睛缓缓低下头,一把匕首从后刺穿了他的心口。许是过量的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竟不怎么能感受到痛苦,只是费力的转过头,想看看是谁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背后,可头刚转过一半,插在他心口的那把匕首“噗”的一下被拔了出来,血喷在两边的墙壁上,流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李林已然气绝了,可那人似乎还不过瘾似的,手起刀落,从那人身上剜了什么东西,装进随身的布包里。她将那布包藏进袖子里,踏着一地的血水,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雾气里。

  城东还有一户人家烛火未熄,那屋子破烂不堪,屋顶破了几个洞,只用了些茅草草草盖住,跃动的烛光将两个人影放大映在脏兮兮的灰墙上。

  小姑娘借力踩着风轻轻越上屋顶,屋内一男一女正在低语,她轻轻拂开稻草,露出一点空隙,从那空隙向下看,恰好能看清那两人的脸,正是白日里在医馆闹事的那两个。

  只听那男人压低声音骂了声娘,一拳打在桌子上。

  “哎呀你轻点,当心这桌子。”那女人被他吓得不轻,皱着眉头安慰。

  “他娘的。”男人呀呀咧嘴的呸了一声,“妈的,老子他妈的养她这么大一点用没有,死了都半点油水捞不到。”

  那女人听了也有些气了,枯瘦的手指着桌面说:“我早说了把她弄死了卖了配个冥婚,你非要去医馆讹钱,现在倒好,啥玩意儿都没捞着。”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会突然冒出来个什么东西,他妈的,操他大爷。”那男人说着用手扶上了腰,面露狰狞,“嘶……他妈的,再让老子见到他老子一定杀了他,草!”他是痛极了,又气急了,可又怕惊动邻居,只能拼命压低声音。

  “好了好了,这地方算是混不下去了,天亮了咱再去城外转转,看看能不能抓到城外村子里的娘们,再卖了,咱就拿着那钱逃了。”那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狠辣贪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

  风从屋顶的缝隙里倒灌进屋子,在狭小的空间里乱撞,那烛火忽然剧烈的跃动起来,男人还未来得及抬头,神经剧痛的瞬间他只觉得脖子下面一轻,有什么东西瞬间脱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女人看着那颗脑袋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眼珠子转了一会儿,才没了动静。滚烫的血就这样直直的喷向空中,落下来一片血雨,漫天红雾中有人一身红衣向她飞扑过来,那人身形小巧,一头黑发都像是在血水里浸泡过一般,满眼猩红,满面血泪。

  “鬼……”她颤抖着出声,一个音节还没出口便被那女鬼死死捂住口鼻,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将手中的短剑轻轻送进自己的心口。

  那血溅到烛芯上,发出“嘶”“嘶”的声音。片刻后又恢复宁静。

  红衣还是那身红衣,红衣本该滴血。

  斜照过来的烛光将映在灰白色土墙上的人影拉的很长,她似乎是累了,垂着头一动不动,风裹着浓郁的血腥味钻进她的衣服里,那烛火一动,人影已经消失。

  ——

  已至三更,与江楼里的歌舞也早已停了,却依旧掌灯。买醉的酒客就趴在凌乱的桌上呼呼大睡,还有一两个落魄文人,不顾形象地一脚踏在桌上,借着酒劲扯开衣襟,对着这些睡死过去的人们高谈阔论。

  息之今日喝多了酒,揽着青阁的头牌娘子找了个房间睡下了,苏晖只是坐在两人方才对饮的桌边,那桌子正好挨着窗,一转头,就能看到月色下平静无波的揽月江。

  他缓缓地将桌上的瓷杯挪了个位子,风声忽紧,屋内的烛火突然间灭了,苏晖出手极快,只听到黑暗里闷闷地“当当当”三声,似是木棍与银质暗器相接。有什么从檐上落下,直接落到江里,发出“噗通”地声音。

  两个。

  苏晖闭上眼睛,伸手在桌上的桶里抽出一根筷子,掷了出去,只听到闷哼一声,又有什么落到水中,只是这次距离较远。

  三个。

  江上异动,浮船升平,都只在一瞬。

  苏晖站起身,借着月色又点了根蜡烛,他面上一片寒霜,完全没有白日里的温和与柔软。

  有人推门而入,那人应当是上了年纪,满头白发,连胡须也是花白,挑不出一丝黑来。他柱着根拐杖,脚步有些虚浮,却也还算稳健地一步步走到桌边坐下。

  苏晖行揖礼,恭敬道了声:“师父。”

  “嗯。”老人点点头,“坐。”

  苏晖依言又坐了下来。

  “之前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老人问道,他的声音缓慢还带着丝期待。

  苏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师父,世人都道,世间高位,当有能者居之,可若有能者不愿,又当如何呢?”

  “有能者为何不愿?”老人问。

  “高处不胜寒。”苏晖道,“古有壮士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公主和亲远嫁,客死他乡。身居高位者一言一行都要必要以家国为先,可我只愿携一人终□□湖,自在逍遥。”

  “为侠者,即使远离庙堂,亦当以家国为先,舍身忘死。”老人又道,“知樾,你是个聪明人。”

  “师父……”苏晖垂下头,他的眼眶似是有些红了,声音里隐忍了一丝痛苦,“若我当年只是军中的一位无名小卒,我就可以独自一人去救他,我可以与他同生共死。”

  “舍身取义,舍己身不难,可舍亲人挚友之身太难,我……”他说着竟有些哽咽,只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苏晖还是咬着牙把泪咽了回去。

  老人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来,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有些事说是说不清楚的,终究要你自己想明白,为师所能做的,只是多给你一些时间罢了。”

  “如何想明白?请师父指点。”苏晖问。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年纪的人笑起来总有一种慈祥的感觉在里头。

  “遇到的人多了,看过的事多了,自然就想明白了。”

  “但是,你要切记,万事皆有备无患,可以无欲,却不可麻木。”

  “是,徒儿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