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燕飞>第128章 燕飞

  一根木棍。

  削得尖锐的、烧焦了的木棍。

  带着睚眦的气味,或是说玄武炭木的气味的木棍。

  “解药在哪里?”

  阿甘多惊恐地喊叫着,颤抖的双手握住了那根约有一个拳头粗细的木棍。

  “我在问你,解药到底在哪里?!”

  “解药?什么解药?!”他回过头看向抓住了他的肩膀的燕星何,见他那一头的银发顿时了然,“我明白了,你是那个瞰桉侯的儿子。”

  他在燕星何和胥挽枫之间看了一圈,仰天大笑:“真是有趣,胥家和瞰桉侯家,两个狗杂种的儿子,你们真是不是一类人走不到一起啊!”

  他又回过头,凶狠地瞪向燕星何,铁锈气味的血液随着他飞快张合的嘴四处喷溅:“解药?哪来的解药!我告诉你!你家也活该!玄武炭木乃是我苗阿圣树,你们却想将之纳为己有——你想清楚,是胥家人杀了你家人,若不是你家非要插手我们的事,就不会招来此祸!我们是在平息圣灵的愤怒!”

  “……好,总之你能说出来真相真是太好了。”燕星何松了口气,闭了闭眼,接着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脸,“能被你拿去害人的玄武炭木活生生捅死,你也很高兴吧?”

  他手上余下的那一根一指宽的木棍最后是捅进了他的喉咙。那样的粗细,被他一下就毫不费力地捅了进去。

  燕星何将阿甘多丢到地上,如同在扔一团无用的垃圾。他踩过阿甘多仍旧在抽搐的半死的身体,走向胥挽枫。流月已经被胥挽枫抽了出来,静静地躺在地上,泡在血里。胥野岚躺在他的怀里,却是已经断气了。

  “……阿枫。”

  “他说他对不起晏姑娘。”胥挽枫平静道,看向燕星何。

  “嗯。”

  石椅正对的门口涌进姗姗来迟的辟邪坞和钦赞士兵。胥挽枫沉默着,将胥野岚的遗体交到了下属手上,静静听完了他们已经清剿了整个总坛的报告,摆了摆手,转身与燕星何一同前往总坛中的其他房间,查看还有什么余下的需要处理的杂事。

  “……对不起。”

  “怎么了?”燕星何看向他,抬手摸了摸他脸上那道已经凝住了的伤口。

  “我没有反应过来,没能救下胥野岚。”

  “……我那时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

  “还有,看来我们找不到解药了。”

  燕星何扯了一下嘴角:“没事。”

  他顿了顿,又捧着他的脸,问:“之明,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情?”

  “……”

  “你看,你兄长已经……我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因为你和他并不熟悉吧。”胥挽枫将他手上被血泡得暗红的手套摘了,蹭了蹭他的手心,“不如说,若是你大哭大闹,反而会让我觉得你是不是在遮掩什么,或是根本看不透你。我明白的,这怪不得你。反倒是我,把你给的带子弄坏了。”

  燕星何总算真正笑了,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道:“没事,回去了我还能去托人做给你。”

  两人又并肩前行了几步,前面跑来一辟邪坞,急急喊道:“老大!你过来看看噶努找到了谁!”

  愈是靠近那处,竟然愈是冰冷。待他们二人转进那屋子里,着实被满屋的冒着寒气的冰块吓了一跳。噶努凑在一口冰棺边,几个辟邪坞围着屋子中央的那口冰棺,向胥挽枫看了过来。

  胥挽枫一怔,快步行至那冰棺边。棺中躺着一女子,燕星何打量了她的眉眼一番,顿时喜形于色,转向胥挽枫:“阿枫,她——”

  胥挽枫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向他,许久才一点头。

  “……对,是我娘。”

  “但她怎么会和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其中一辟邪坞女官探了探邓莲茵的鼻息,喜道:“老大,她还活着!”

  胥挽枫懵了。他愣愣地看着母亲的脸,又看了看燕星何。燕星何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肩。

  “太好了,”他轻声道,“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

  邓莲茵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胥挽枫让人将她带了出去,自己则同燕星何一起,去收拾余下的琐碎。

  他们在一间堆积了不少书卷的屋内翻找到了当年睚眦教为了摆脱辟邪坞的追查而将所作所为栽赃到燕秋郎头上的草案,加上胥挽枫的详述,够他们翻案了。

  胥挽枫托钦赞的士兵将此事回报去给甘珞,临到码头时正巧收到甘珞托阿鱼送来的简信,无外乎是说自己已经明白,但也请胥挽枫务必不要忘了当初答应过的事。胥挽枫无奈于甘珞的多心,但思及若是换作燕星何与自己,说不定自己也是这个样子,随即临行前简要回了他几句,便登船了。

  回到明翰后,胥挽枫径直去了盘元,而燕星何则带着胥野岚的遗体和仍旧昏迷不醒的邓莲茵南下。

  晏雨絮见到胥野岚的遗体时意外地平静,反倒安慰了燕星何几句不要担心,但燕星何终归是她弟弟,看出来她并非真如表面那般释然,特意嘱托了照顾她的侍女看护一二。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胥野岚下葬后的第三天,晏雨絮终是郁郁寡欢,动了胎气,当天夜里便见了血。好在叶瞒和燕星何怕晏雨絮出个意外,早前就叫了产婆进城,而池束那里也得了消息,指派了医师过来,忙活了一夜,终于保住了晏雨絮和她腹中的胎儿。到天刚破晓时,产房中传了消息出来,晏雨絮诞下了一约莫四五斤重的女婴,虽说是早产,却好歹保住了命,燕星何才松了口气,却也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将刚放下心的一众人吓了个半死。

  他再度醒过来时只嗅到了满屋的药味,待五感都回来了些后方才察觉头顶隐约有人轻浅的呼吸声。

  他抬头看去,只见胥挽枫低着头,下巴贴着他的头顶,正安稳地睡着,眼底还有浅淡的乌青覆着,想来也是没休息好。

  他翻了个身,抱住了胥挽枫的腰身,脸埋在他胸口,舒舒服服地长舒了一口气,将两人的间距又缩短了些,才又睡过去了。

  翌日晨起,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胥挽枫只将已经翻案的事实道明,过不了多久就能昭告天下,替燕秋郎彻底洗刷冤屈,瞰桉侯的侯位也会归还。

  兹事体大,皇帝也相当重视,这下玄武炭木的出产数量总算是不会削减得太狠,只是要将甘慕放回去对他来说实属胃疼,但若是不放便是告诉百姓苗阿并非明翰国土,权衡利弊一番,甘慕不日将启程回到钦赞的事也算是敲定了。

  余下的睚眦残党皆交由了宫中的另一机关去处置。虽说他们的职务一般来说并不会去办这一类的事,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但眼下苗阿人刚作出了这档子事,尚且需要辟邪坞坐镇,碰巧他们也是闲着,倒也并无不妥。

  燕星何与胥挽枫去见了晏雨絮,将瞰桉侯一职的后续都告知了她。虽然晏雨絮的精神仍不大好,但还是暂时能吊住这条命。新生的小姑娘在母亲怀里不时咿咿呀呀地叫着,看得出来精神也不错。

  问及她的名字时,晏雨絮只道胥野岚临行前早已定下,名为追燕。

  胥追燕。

  胥野岚那凄凉的一生里也正是追逐着晏雨絮的那段光景里,他才恍若摸到了温暖的光芒。

  提起胥野岚,三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晏雨絮率先打破了安静,问起了邓莲茵的事。

  对于邓莲茵,燕星何也未问起。他尚未安排就晕了过去,而胥挽枫已在此地,想来也已经是安排妥当了。

  胥挽枫赶到一苇渡江时被告知了燕星何突然昏厥,自己也险些眼前一黑。跟着池束派遣的齐宿简一同来的叶參见他这般,唯恐没个能主事的,情急之下狠狠掐了把他的穴位,让他清醒了三分。

  照顾妥当了燕星何后,他们才谈起了邓莲茵。叶參去看过了,邓莲茵身子并未败坏,只是被冻了十多年,想来也是没吃什么东西,能活着已是奇特,叶參同几个医师看过后还是叶參猜想说不准是给喂了蛊,又听胥挽枫说起了阿甘多容貌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的事,道保不齐阿甘多劝说邓莲茵无果,在她和自己身上下了蛊。但叶參也只是接触过蛊毒,具体如何还是得前往花庄,看看那里的四公子愿不愿意帮忙看上一看了。

  叶參说,回头让他将邓莲茵带回浊水,就安置在邓府。无论如何,还是先让邓老爷子见上一面为好。

  胥挽枫却说自己还有事要去办,托叶參他们帮忙带邓莲茵回去。叶參虽未拒绝,毕竟他们此次来也确实是池束有让他们匀出功夫看看邓莲茵,卖胥挽枫一个人情,但也尚且心存疑惑。

  自己母亲刚接回来,他是要去办什么事?

  一日过后,胥挽枫捎上了燕星何,骑噶努北上,燕星何也没搞明白他想做什么。两人只夜里找地落脚,白日里就赶路,最后却是到了草青。

  多年没有回到草青,接上的门面排布早已变了模样,但瞰桉侯府仍旧在原址上。

  燕星何回到这故居时,原以为会见到一副杂草丛生的模样,谁想迈入那扇多年不见的大门时,里头已经给打扫了干净,亦有不少人在里厢忙碌。

  那些人见了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站在不远处面面相觑,盯着燕星何的脸。

  “你还记得他们么?”胥挽枫揽着燕星何,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前一阵刚来时,他们听说了你家翻案了的事,不少都激动得哭了,一听我要打理一番侯府,都要来帮忙呢,我便托给他们了。”

  “我……记得。都记得。”燕星何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丁婶,乔叔,武爷爷,孙大娘……我都记得。”

  草青百姓们也不禁落下泪来。胥挽枫叹了口气,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燕星何红着眼回过头看向他,胥挽枫无奈道:“我入夜了来接你,你同大家说说话吧。”

  胥挽枫在草青中逛了一整天,其实也不大无聊。于他而言,看着燕星何幼年成长的地方,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傍晚时,燕星何特地跑出来拉了胥挽枫回去。草青的百姓见燕星何回来了都兴奋得紧,被封十多年的荒无人烟的侯府中再次启了灶,众人风风火火地做了一顿菜式丰富的晚饭,热闹热闹,权当庆祝了。

  燕星何酒量不比胥挽枫,胥挽枫还清醒的当口,他却已经醉得脑袋都混了,抱着胥挽枫的脖子嘟嘟囔囔地说喜欢。俗话说酒壮人胆,见状,在场百姓起哄声愈发响亮,喊得胥挽枫怪害臊的,百般无奈下总算是抱着燕星何逃了出来,留了句侯府暂交他们照顾后,又骑上噶努离开了。

  迷迷糊糊中,燕星何只觉得周身的光渐渐冷了下来,也越来越安静了,最后只剩下了虫鸣和细碎的鸟叫。

  “唔……之明?”燕星何仍旧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以至于胥挽枫一路都是用左手拢着他,“我们到哪儿了?”

  “到了,下来吧。”

  燕星何砸吧了几下嘴,半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胥挽枫只得继续抱着他。好在燕星何依然很轻,抱着也不算费力。

  燕星何在他怀里默默算着:有虫鸣,有鸟叫,有树叶胡乱作响,也有潺潺的水声,听起来是在山里。

  燕星何一激灵,清醒了一点。

  胥挽枫把他带到山里来做什么?

  这时胥挽枫也将他放了下来,燕星何揉了揉眼,才看清面前是一扇木门。

  胥挽枫揉了把他的头发,推开了木门。木门后一座小院儿,但围起了院子的屋子里似乎并未放什么家具。

  胥挽枫继续引着他往里头走。穿过第一间小屋,又是一座更大的院落,这下便能看清那些两层的屋子、四五道月门、和那些分布随意却并不杂乱的亭台楼阁了。

  “这究竟……之明,莫非你……”

  “你不是想要一屋一树一水吗?”胥挽枫摸了摸院中的那棵参天大树,道,“这附近有一处瀑布,我也让人在院里凿了池子了。这棵树是我亲自选、亲自监工移来,再亲自填土的。如何,你喜欢这里么?”

  燕星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捏着袖口,看了一圈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眼角泛红。

  他再次看向站在树下的胥挽枫。

  压抑不住到溢出的爱意终是让他不再爱惜他那面子,而是驱使他不由自主地奔向那个将会永远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