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燕飞>第98章 旧株

  “爷爷,我把辟邪坞大半的人都带出来了。”胥挽枫轻声道,头发被风吹到了脸上也不去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发泄,“我还放出了消息,说我仍旧在盘元,身体虚弱难以行走……您说他会不会一时兴起,就到辟邪坞去杀我了?那可真是不凑巧。

  “我真的……不清楚如今怎么说了,”他吸了吸鼻子,拂去碑上的新雪,“我当初只觉他莽撞,如今却更羡他口无遮拦,什么心思都往外倒,爱恨分明。

  “我说不准我是爱他更甚……还是恨他更甚。我爱他想将命都送给他,却又恨之入骨,午夜梦回都是想将他掐死与他同归于尽。

  “您当年说不定是选错了……选一个心里一团乱的疯子有何用?还不如选一个乐意巴结皇帝的狗东西……

  “……若是当年您没有动手该多好。”他皱起了眉,扶着腿站起身,“您没有动手,我又何必与他剪不断理还乱。若是当年您查清了原委,我又何必要来收拾您这扔下的烂摊子,他还落了一身病,得拖着那身子东奔西跑……

  “这会儿,他原本早该承了侯位的。”

  胥挽枫腰上挂着的流月被风吹到,无数闪光的蝶翼响成了一片。胥挽枫在这嘈杂中突然大逆不道地一拳打上了胥宗的墓碑,顿时他的指节上鲜血淋漓,血腥味一下子裹住了整只手。

  “爷爷,我这条命就给他了,还债了。胥家本就欠燕家。

  “我?我还要去娘那里看看……是了,胥目璋到了如今……还没告诉我娘到底在哪里。他竟还敢不同我说实话!”

  胥挽枫呼吸急促,手指抽动,好一会儿了才缓过来,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胥宗的坟。

  他对他的奶奶记得不多,似乎他刚记事,老太太就不在了。胥宗尽心尽力地替皇帝办了一辈子事,算不上顾家,或许是因为给儿子教的东西太过于单一,教出了这么个窝囊玩意儿。而胥挽枫自幼不受喜爱,胥宗得了教训,想好好教他,无奈他太忙碌,还未开始胥挽枫便离家出走,回来后娘又没了,无论胥宗怎么养怎么教也没能将那股隐匿在胥挽枫心底的疯劲逼出去。

  但硬要他来说,胥挽枫无论如何都是那个最适合做辟邪坞卿的。他对亲人不近人情,对皇帝也懂得什么叫拿捏得当,能守得住秘密。不过他最不会想到的,大概是胥挽枫在燕星何身上栽了跟头。

  胥挽枫之母莲茵的坟在另一座山头。他不来多年,亲手种下的树都要高得不认得了。

  树枝被雪压得很低,簌簌落了些在光秃秃的碑上。莲茵的坟只有一块碑,后面的土包在多年前就被胥挽枫整平了。他当时刨了好几层的土,根本不见棺木的踪影。莲茵的死自始至终都是胥目璋的一个单薄且可笑的谎。

  胥挽枫不知道这跳梁小丑还能作多久,左右他可真是没耐性陪他玩下去了。

  山头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了胥挽枫一脑门的雪。他拿了斗篷遮挡,却嗅到了一股异香。

  他浑身都僵直了,急切喊道:“燕子?燕子……是你吗?!你出来啊!”

  风雪刮了他满脸,吹干了他的嗓子,他一时呛得止不住,又无人帮扶他一把,跪在地上闭紧了嘴,咳了个够,又仰头嗅了嗅。

  似乎……是那棵树上的气味。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来到树前,又嗅了嗅。他的双目是在去了盘元后,胥宗为了方便他办事,才要他蒙起来的,适应了一阵子才能行走。当初刚回到霂州时,他七窍不灵,种下那颗树苗时什么都闻不见,现如今蒙了眼却长了鼻子,熟悉了睚眦的气味,一闻就闻到了。

  他的鼻子都要被冻坏了,幸好得了这阵大风。他连忙下山。

  在醉翁庄的那会儿,燕星何接过他的刀鞘时曾不大对劲,而他的刀鞘的一部分正是取自这棵树,加以另外的木材,辅以香料,长久与之待在一起,他的鼻子早已习惯了极淡的香料味,燕星何毕竟中过睚眦,还是能嗅出来的。

  当年他以为只是娘亲的一个念想,谁想竟然是一株玄武炭木!

  莲茵失踪已经有了好多年,大约摸是胥挽枫不见了一个月后,一直被胥目璋软禁的莲茵就不大对了,毕竟胥挽枫没可能连着一个月不去看望她。胥宗那会儿也不大好,却是知道始末的。胥挽枫听胥宗说,胥目璋最后被莲茵闹烦了,答应见她一面,才察觉了胥挽枫不见了,但他确确实实是不希望胥挽枫回来,这儿子实在是下他这个下任家主的面子。他随意应付了一下,找胥挽枫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没过多久莲茵就没消息了,胥目璋说是没了,不过胥挽枫与胥宗都不大相信。

  莲茵的屋子闲置许久,胥目璋不让人去碰,自然也没人收拾,还能收一个祭奠心爱女子的好名声。胥挽枫进了她那屋子,屋外还行,成天有风吹着,屋内却封闭了许久,一开门就扬起一大把的灰,胥挽枫本就嗓子干,这会儿更是肺都烧得火烫。

  莲茵的物什自她离开后就再没被动过了,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柜子与桌上。胥挽枫摘了眼带,从她柜子里翻出一个雕满了花纹的盒子来,放到了桌上,就着纸窗户上透进来的光手忙脚乱地翻了开来。

  当年他就是从这个盒子里翻出了那株玄武炭木的树苗,被细致地包在了一方麻布里,根上带了土块,底下垫了许多层纸。

  他将麻布并那几层纸取了出来。那些纸写满了字,细看其实均是信件,且出自同一人,名为“阿甘多”。这些信件看得出虽然都是拆开来翻看过的,却并不被莲茵上心,不曾多次翻阅。

  他不清楚阿甘多是何人,却能从信件中看出阿甘多一定对莲茵很熟悉,且与他外祖家关系匪浅,信件中大多是在告诉莲茵她娘家的近况,有事会夹杂一点花花草草的事,也会有压制的干花送来,被莲茵放在了盒底。

  最后一封信是关于那株树苗的,大致告诉了莲茵,这树苗长得快,却很是稀有,长成后会有香气,可拿来作首饰盒云云。

  莲茵的院子里与房中曾经有不少花草,每过一阵便会多出来一种,想来或许是阿甘多寄与她种子,让她来种着玩的。

  这个阿甘多实在是疑点颇多,除此之外对于睚眦胥挽枫也实在是无从下手。他将信纸拢到了一起放回了盒子里,又翻了翻,取出了一块剔透的黄色石块来,像是琥珀,却又与琥珀不大相似,内里没有一点蚊虫尸体,却有一丝丝蓝色夹杂其中。

  胥挽枫将它放在光下打量了一阵,将之迅速放进了兜里,收拾好屋子绑好眼带走了出去。

  胥挽枫头疼万分,换了身衣物,顶着风雪出了胥府。

  上一回他在霂州的茫茫大雪里,还是有燕星何的。

  一想起燕星何他就头疼得很。过了这么久,还一丁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他的耐心是快要被一点一点地磨个干净了。

  霂州的衙门今年倒还算安稳,胥挽枫进去时,捕快们也不像去年那会儿忙碌了。

  杨捕快抱着一堆卷宗从库房中出了来,见着了许久不见的胥挽枫赶忙喊了一声:“胥少爷!”

  “呵,是个熟人哪。”胥挽枫站定,向他打了个招呼,“你们这儿今年可还算太平?”

  “还成还成,总归是没去年那醉香堂一般大的案子了。”

  “这样才好啊。”

  “胥少爷这边请。这回来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回了趟家,过来看看。”

  “也是,自打上回您与晏公子出了远门,得有一年了吧?”

  胥挽枫笑了笑:“是啊,差不多了。”

  “怎不见晏公子?”

  “他……有事。对了,你们这儿有没有我娘的一些记录?”

  “嗯?”杨捕快疑惑道,“怎么说?”

  “比方说……母家在何处,何时嫁过来的。”

  “这些确实会有记录,既然是您母亲,给您查看也无大碍。不过您竟然不清楚吗?”

  “……我娘自我幼时便被软禁,我们母子二人聚少离多,不曾听她讲起。”

  杨捕快一愣,支支吾吾应了一声,连忙去库房取书册。

  胥挽枫不习惯与人讲起莲茵,就连燕星何都没说起过。有什么好说的,上一辈的爱恨情仇与他何干,燕星何的上一辈与他祖父辈的人命账都还没算清。

  书册很快被捧了过来。胥挽枫听后,却整个人都紧绷了。

  莲茵是于太武二十三年嫁到霂州,祖籍则是在浊水。

  胥挽枫其实对于那些燕星何可能去的地方是又惧又急,怕去了会见着燕星何,同他不知如何开口,又怕仍是得不着一丁点儿的消息,仍旧是热锅上的一只蚂蚁。

  可当下除了去浊水的外祖家询问阿甘多的消息,他似乎也无事可做了,巡查这种事,交给下属去解决了便是,睚眦此等国祸与他的燕子才是头等大事。

  正待他俩收拾书册,衙门却跑进来一人,一面大喊着:“大人!”

  杨捕快疑惑地抬头望去,胥挽枫却训斥了一句:“这么大声你是想造反?”

  “大人!”那人没穿辟邪坞的校服,兴许是刚从街上回来,“沽艾自从上回您让她跟着吴辉后,就再没回信过了,玉兰口的人说,他曾在闸药见过沽艾。”

  胥挽枫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所以沽艾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闸药?闸药可在西南……这样,我记得张青则近日是被分配到了玉兰口?让她去看看,若是找不到再传信说一声,我要去一趟浊水。”

  “浊、浊水?!”那人愣了一下,“可我们并未……”

  “我是去查人的。分作三拨人,调几个去玉兰口帮帮张青则,几个去巡查,余下的跟我去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