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燕飞>第96章 后日

  那天燕星何离开了辟邪坞的小院后,胥挽枫发了疯地找他,但无论他如何寻找,从城中翻到郊外,燕星何都打定了主意不要出来见他一面。

  胥挽枫头回急哭了,辟邪坞都被他这一通大动作折腾得鸡犬不宁,一时间辟邪坞中风声鹤唳,连只鸟都不放进院里,唯恐他们老大看见能飞的能直接发作。

  胥挽枫每日都要辟邪坞的人去找燕星何,自己埋头于那堆被他搁置了许久的事务中。奈何他自个儿实在是聪明得不像话,那堆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不过几天他就全解决了,还顺带骂了一句皇帝老儿这种事情还要他出手。

  可他有什么办法?一旦闲了下来,他就会想起那晚燕星何撕心裂肺的喊叫和他胸口那泼刺目的血,以及他自己脸上沾上的血的温热。

  自燕星何下落不明之日起,胥挽枫一阖眼便会被梦魇住。他不停地梦到燕星何在他眼前死透了,血都流干了,生生把他自己钉死在了盘元的石墙上。

  燕星何伤得那样重,所有不明缘由的人只得劝说胥挽枫,燕星何真的死了。

  他几乎看不见东西了,只得跑到各地的辟邪坞去巡查。只有铺天盖地的事务才能叫他舒服些了。

  燕星何没跑远,他也跑不远。宣尽欢是总理司司主,宫中有甘慕这个总理司的人在,他作为燕部的主人去那里也并无大碍。

  甘慕被他吓了一跳,却也并未赶他走。他的二弟甘珞倒是对这个吓到了自己兄长的人颇为不满,整日黏着甘慕怂恿兄长将他赶出去。

  甘慕对他的弟弟其实也相当没辙,不过已经传信过去,得知了池束会来接燕星何回去,“委屈”一下甘珞也无伤大雅。

  燕星何几乎成了个每天只会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废人,坐在窗边,一手虚握,像是想抓着什么东西。

  他其实身子没废,只是精神垮了。他一个白纸似的人,初来乍到头一回喜欢人,却倒了八辈子血霉喜欢了仇家的孙子,那根吊着他的线只受了轻轻的一拨就断了。

  自到了甘慕的院子后,他的眼眶就没消过肿,一旦歇下来开始胡思乱想了,心思就会不由地飘到胥挽枫那头去,眼眶便又开始发疼。

  “前阵子巫祝刚来过,这会儿你又来了,我这儿都快成了接收你们失意人的地儿了。”甘慕在他对面坐下,笑道。

  燕星何心不在焉地回道:“巫祝……是赤鹿磐那儿的事么?”

  甘慕答非所问:“燕公子,你恨巫祝吗?”

  恨他把你从胥挽枫精心安排的一场梦里叫醒。

  燕星何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个不难猜,只是巫祝来让我确定了罢了。巫祝不告诉我,我只能一面骗自己,一面做一个被他玩弄于股掌间的傻子而已。那是既定的事实,我们之间也只是隔了一层窗户纸而已,既然是窗户纸,迟早要被捅破的。”

  “……我听珞珞说,他近日在找你呢。”

  “……那就找吧。”

  “你也很清楚,你家的事同他根本没关系,你只是在无理取闹地迁怒于他。”

  燕星何皱了皱眉。虽然甘慕这话说得不近人情,可也确实没错。

  他点了点头。

  “既然是他祖父的过失,你便该与他好好说开。”

  燕星何不悦道:“……甘慕,我已经很好脾气了。”

  甘慕摸出了个他大概的底线,知道言多必失,更何况这是他的事,燕星何他自己有个底儿就行了,他一个外人没什么好多说的。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这件事,没有谁能比他和胥挽枫更能开口了。

  “你打算今后如何呢?”

  “……回浊水吧?不过还是想回一苇渡江一趟,见见我姐。她定了亲,我怕今后我见她也不大方便了。”

  甘慕叹了口气:“……你还喜欢着他。”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就算是圣人,来红尘走一遭总会被世俗绊住。他是我的朱砂痣又如何呢?”

  当年那鲜血淋漓的一晚始终是他头顶上经年不去的一片黑压压的云。他总觉得他的身后有爹娘的目光,在他的脊背上扎了无数的用人命喂养的玄武炭木。

  一粒朱砂痣?刮了便是。

  “对了,玄武炭木的量近日如何了?”

  “我让珞珞来同你说,我看不得这种东西的。”

  甘珞到了夜里才回来。他说,今日又上来了一批玄武炭木的进贡,量又减了。

  燕星何还记得燕秋郎当年账册上的玄武炭木的记录,两厢一对比,这数目真真是没眼看了。

  “这事……皇帝一直没查么?”

  “你也晓得的,皇帝整个一死鸭子嘴硬,当年认定了瞰桉侯私扣炭木,即便后面炭木数目也仍在减少,但他定也不会特意去替你家翻案。”甘珞道,“这事他……”

  燕星何看他欲言又止,虽心中一紧,却也仍道:“如何?”

  “……叫辟邪坞卿来查。”

  “……呵,是吗。”燕星何轻笑一声,突然垮了下去,无力地倚在了椅背上。

  “他先前……一直不得空,前些天才回来将账册对了,是以今日成堆地呈到皇帝面前,这数目才叫皇帝老儿吓着了。”

  燕星何的双眼微微睁大,又看向了窗外。

  “我……不能后悔的,”燕星何喃喃道,“我怎么能后悔呢。”

  甘珞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红绳,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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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挽枫披了绣金鸟的披风,到盘元外的院子里领了噶努。

  噶努许久未见主人,呜呜咽咽地得了一顿毫无感情的揉搓,又看了一眼胥挽枫的身后,见并没有燕星何,又咕噜噜地开始乱叫。

  胥挽枫顿了顿:“……他不会来了。”

  噶努不解地叫了一声,嗅了嗅,蹭开他的外袍,用鼻子碰了碰他腰上挂着的那枚燕星何砸在他身上的金色小鸟。

  “……嗅到了?”胥挽枫笑了笑,“可他真的不会回来了,我自己把他作走的。”

  他摩挲着那枚小鸟,脸色黯了下去:“那又怎样?我本就对他没那个意思,走了正好,省得惹我心烦。”

  他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噶努:“回去吧,回一趟霂州。”

  胥挽枫当真是懒得扮了,一路骑着噶努,带着大批的辟邪坞官员到了霂州,让噶努先行偷偷回去,自己装模作样地同一群与他一样戴了帷帽的人来到了胥府前。

  辟邪坞毕竟是不仅在明翰内,还在明翰外也“颇负盛名”的官暑,赞扬不足,诟病却有余。没人晓得这辟邪坞除了盯着各地,叫诸位府尹县令不好过,时不时办个案子,或是向皇帝打个“小报告”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皇帝自然也难办,这么一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他也想给拆了。

  百姓多是不了解的,不过辟邪坞这群黑帽黑衣的人实在是戾气太重,大致也是怕的。

  他们就像是一群猛兽,路上人人避之不及,却又奇怪辟邪坞到霂州来做什么,到了胥府前,他们的不远处已经跟了大群的百姓。

  胥挽枫身侧的女官觉得有些不妥,低声唤了他一声:“大人。”

  胥挽枫无所谓道:“不必理会。敲门。”

  来开门的是他许久未见的柳妈。他一见着柳妈顿时心中一股委屈,腿一软,女官见他有些不对,赶忙扶住了他。

  “哎哟!这位公子你怎的了!”

  胥挽枫挽起帷帽的黑纱,朝她看了一眼,终于露出了这阵子的第一个笑,向她“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