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之牵着美人小手, 他鲜少像此刻这样闲庭散步,因着后背有伤,身上只披着一件中衣, 衣襟是打开着的,风一吹,衣裳敞开。

  说实话, 陆瑾之有些难为情,可他装作毫不在意。

  在人前/裸/露/身子, 也是头一次。

  他觉得自己与楚宜修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大步。

  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的陆瑾之,他深以为然。

  然而,此时此刻,楚宜修满脑子都在算计着他发冠上的簪子。

  如何才能拿到?!

  男人会在什么时候拆下发冠?

  沐浴?还是睡觉?

  楚宜修上辈子的记忆, 都停留在陆瑾之如何强势上面,却全然忽略了他的发冠。

  此前, 谁又能料到,他会将钥匙打造成簪子的模样……?!

  果真是狡猾至厮!

  楚宜修暗暗谩骂,与陆瑾之这厮斗智斗勇, 当真是累坏她了。

  终于, 两人来到了竹里斋, 刚踏足月门,楚宜修就提议,“夫君, 这几日太热了, 你身上有汗,发髻也该重新洗梳了, 我先服侍你吧。”

  陆瑾之一怔, 表面还算镇定。

  他自己的事, 从来都是不假他人之手。

  一来,陆家人从小自立。二来,他这人一惯清冷,不喜被人靠近。

  但此刻,娇妻言辞恳切,陆瑾之没法拒绝,“好。”

  身后的李年与张峰,“……”

  他俩是不是不应该紧跟着?

  唉,自打侯爷大婚之后,他们这些随从做事情也得反复琢磨了。

  很快,净房中的浴盆添满水,屋内灯火摇曳,鉴于上次陆瑾之特意要了花瓣,这一次,李年与张峰也采了不少花瓣过来,免得一会儿侯爷又会吩咐。

  不多时,房中再无旁人。

  陆瑾之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当然不可能会露出类似于“羞涩”的神色,他内心狂乱,如暴风袭来。表面上却坦坦荡荡的褪下了中衣。

  由于略有些紧张,他身上肌理紧绷。

  陆瑾之很清楚,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太多,生怕会吓坏了楚宜修。

  而事实上,楚宜修此刻,压根就不在意男人的身子。

  她嫌陆瑾之动作太慢,佯装羞涩不已,娇滴滴道:“夫君呀,我来帮你吧。”

  说着,一双手伸了过来,她垫脚起脚尖,直接触碰到陆瑾之的发冠,也不管他是否愿意,直接拔下簪子与发冠,让男人墨发瞬间倾泻而下。

  妙啊!

  成功了!

  那么接下来呢?

  她还得想法子在陆瑾之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簪子带走,并且不能让陆瑾之怀疑上她!

  楚宜修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猛烈跳动,面上却依旧娇羞,“夫君,我去放好发冠,你先进净房。”

  陆瑾之没有多想,他嗯了一声,注意力都在接下来即将沐浴这件事上。

  若是记忆没出错,他昨日还想邀请楚宜修一块沐浴来着……

  陆瑾之转身就往净房走。

  楚宜修也转身,她捧着发簪与玉冠走向桌案,放下玉冠与发簪时,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将簪子带走,亦或者……仿造一把一模一样的。

  她耳力敏锐,侧耳听见净房内细细索索脱衣裳的声音,随即就是有人没入水中的动静。

  她立刻四处观察,看见了博古架上的纸笔。

  要不要立刻临摹?

  陆瑾之会突然从浴桶出来么?

  楚宜修不敢保证。

  以她对陆瑾之的了解,这厮完全可能直接走过来。上辈子在宫廷,他就时常在她面前一/丝/不/挂,仿佛很想向她炫耀完美的身段。

  楚宜修万般不舍的搁置下了发冠与簪子。

  这一刻,心,仿佛在滴血。

  不过,楚宜修到底是个机智的。

  直接临摹有风险,可她还有下一招。

  楚宜修眸光掠过一丝狡黠之色,这便转身,提步往净房走。

  陆瑾之盘腿坐在浴桶中,竖耳听着动静。

  楚宜修一入净房,就瞥见了他微微动作的耳垂。

  果然!

  他一直在留意着外面。

  幸好,她方才没有冲动行事。

  楚宜修保持腼腆羞涩的笑意,挽起了衣袖,就站在陆瑾之的身侧,她实在没法直视陆瑾之,更是不想看到他浮在水面上的茱/萸。

  呵呵,真是辣眼睛!

  “夫君,你身后有伤,我给你上药吧。”

  陆瑾之不习惯有女子挨近他,但楚宜修是个例外。

  许是美人格外惹人欢喜,他半点不排斥她的靠近。

  这大抵就是为何,自古以来,总有枭雄败在石榴裙下的缘故。

  不过,他却是坚信,他只是一时乱了心神,等到新鲜感过去,他自会以大局为重,也必然能拎得清。

  一时沉迷,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制力强大如他,很自信的认为,哪怕有朝一日必须做出抉择之时,他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陆瑾之应下,“好。”嗓音像沾上了一层砂糖,喑哑极了。

  楚宜修双眼晶亮,露出含情脉脉之色,“那夫君稍等,我去取药箱。”

  她身上常年带着蒙/汗/药。

  她知道侯府有一位叫做苍狼先生的神医,她不能直接对陆瑾之下/药,但可以掺和稍许在金疮药上面,只要控制量,很难叫人查出来。

  楚宜修震惊于自己的机智。

  行走江湖,蒙/汗/药是必备之物啊。

  她再度迈着小莲步走到卧房,在博古架上取了药箱,准确无误的认出金疮药。

  等到她折返净房,陆瑾之已经十分配合的趴在了浴桶边沿,将伤口错落的后背呈现在楚宜修面前。

  楚宜修眸光一闪。

  这厮,倒是极配合。

  她走上前,站在陆瑾之背后的浴桶边沿,柔声细语,仿佛十分关切他,“夫君,你忍着点。”

  陆瑾之怔了怔。

  忍着点……

  他这些年,所受大大小小的伤势无数。

  但从未有人对他说,忍着点。

  他是家主,是陆家的天,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是血肉之躯,仿佛根本不需要照料一般。

  他也不敢喊累,亦是不能趴下,这些年看似大权在握,只有他自己知道,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有多孤立无援。

  “嗯。”

  陆瑾之应了一声。

  楚宜修正在捣鬼,没有意识到男人嗓音的沙哑。更是没猜到男人此刻内心的弯弯绕绕小心思。

  她打开金疮药的同时,在腰间荷包里摸到了/蒙/汗/药,将金疮药撒在陆瑾之后背上时,给他多加了一点“料”。

  她当心陆瑾之会突然回头,一边上药,一边“关切询问”,“夫君,你若是疼的话,就吱一声。”

  陆瑾之心中有股古怪感觉在蔓延。

  萧氏是他的母亲,可自从父亲自刎后,母亲常年吃斋念佛,从未理解过他的不易。

  此刻的陆家家主,就这么安安静静趴在浴桶旁,一动未动,仿佛根本不知道疼。

  为了掩饰/蒙/汗/药,楚宜修在陆瑾之的伤口上撒了足够分量的金疮药。

  不多时,她轻唤了一声,“夫君?”

  对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楚宜修又见陆瑾之的身子缓缓往下沉了沉,后背的伤口还有些许没入了水中,不过,陆瑾之身子骨强健,倒也不至于淹没。

  他还保持着趴在浴桶边沿的姿势。

  楚宜修凑上前,见陆瑾之已经闭上了眼,睡得很“安详”。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对方仍旧毫无反应。

  是以,楚宜修这才勉强放心,她道:“夫君,已经上好药了,我去将药箱收起来。”

  一言至此,她一步一回头,确定陆瑾之没有突然醒来,这才快步跑去博古架。

  取纸、拿笔、沾墨、临摹,一气呵成。

  不消片刻,一把簪子形状的钥匙就跃然纸上。

  楚宜修快速吹干了纸,叠好藏入了荷包里,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切,最后还不忘将那根簪子擦拭干净,确保没有任何墨迹留下,总之,事无巨细,处处思量周详。

  办好这一切,她才心情舒畅的迈入净房。

  而此时,陆瑾之还在昏睡之中。

  不会滑进浴桶淹死吧?

  死了倒好……

  这个怨念一起,楚宜修又打消了念头。

  陆瑾之若是在这间屋子里出事,她与长公主府也免不了灾祸。

  楚宜修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善良的人,不然,面对昏睡的宿敌,竟还起了怜悯之心,她走上前拍拍陆瑾之的脸,见他还是没反应,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

  男人猛然睁开眼。

  楚宜修吹了吹自己的手掌,下一刻,又梨花带雨,“夫君,你吓坏我了,方才到底是怎么了?我如何喊你,你都听不见,嘤嘤嘤……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呀?夫君呀,你可不能让我守寡呀!”

  “……”陆瑾之用力眨了眨眼,他好像没睡着,可又似乎睡了许久。

  不过,虽然此刻还是困乏,意识倒是清晰。

  见楚宜修为了自己哭到撕心裂肺,陆瑾之强撑着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夫人,我……没事。”他岂会舍得让她守寡呢。

  哗啦一阵水声,楚宜修呆了呆,旋即双手捂着脸,转过身去,“夫君啊,你……你怎的又如此!”

  陆瑾之低头一看,“……”大意了。

  楚宜修担心陆瑾之今晚真的拉着她一块睡觉,她故作羞涩,娇嗔了一句,“夫君,你太过分了!哼!”

  一言至此,她背对着陆瑾之,头也没回,直接提着裙摆跑出了净房,然后又继续跑出了卧房。

  陆瑾之,“……”

  有一个太过孱弱,禁不住惊吓的娇妻,他或许需要时常克制自己的一切行为。

  *

  这厢,楚宜修跑出庭院,李年与张峰面面相觑。

  楚宜修脸上挂着泪,却在越过小竹林,迈入她的海棠斋时,她脸上瞬间荡漾出笑意。

  今晚一番闹腾,值了!

  接下来,她倒要看看陆瑾之甚是紧张的锦盒之中究竟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楚宜修命小丫鬟守在月门处,她把陌陌叫到跟前,美眸锐利,“陌陌,本郡主要交给你一桩天大的事,你定要拿命去完成!”

  郡主鲜少如此肃重。

  陌陌站直了身子,“郡主,您说!”

  楚宜修将叠好的纸张打开,递给了陌陌,“今晚就回长公主府,让公主府的工匠师傅,连夜照着纸上所描绘的图案,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簪子。我明天早上就要见到簪子。”

  她很谨慎。

  没有让外人打造钥匙。

  届时,即便陆瑾之起疑,也没法找到人证。

  陌陌立刻想到了之前她从陆瑾之书房里偷回来的锦盒,眼睛转了转,立刻明了。

  “是,郡主!”

  *

  夜幕逐渐暗沉。

  但这盛暑天,西边天际仿佛永远没法彻底暗下来。

  陆清站在屋顶,正观望着隔壁周府。

  他看见一道黑色身影悄然潜出了侯府,不由得蹙了蹙眉。

  那是四嫂嫂的院落方位。

  是陌陌那狡猾的女子么?

  陆清一直都觉得陌陌不对劲,须臾,他跳下屋顶,一路悄然跟了上去。

  陌陌轻功了得,而陆家轻功最好的人就是陆清,等到陆清驻足时,发现陌陌消失在了长公主府大门外。

  嗯……

  回娘家了?

  至于深更半夜回来么?

  陆清双臂抱着长剑,一脸狐疑的看着长公主府的朱红大门。

  他总觉得疑团重重,奈何脑子不够用,明知不对劲,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陆清蹲守到了半夜,实在熬不住就只能暂时离开。

  *

  次日一大早。

  陌陌打算直接从海棠斋的方向潜入侯府。

  可谁知,墙角忽然冒出一人,此人唇角斜斜扬起,一脸嚣张,仿佛好不容易逮住了陌陌。

  陌陌挺直了胸膛,防备的看着陆清,“五公子,巧啊。这么一大早,你也是刚逛花楼回来么?”

  陆清原本还在得意。

  不枉他守株待兔一整夜。

  可谁知,陌陌会突然语出惊人。

  他像炸了毛一样,“你胡说什么?!谁逛花楼了?”陆家家风严谨,逛烟花柳巷这种事,不亚于是耻辱。

  陌陌见他如此失态,心里默默一叹:就这点道行啊,还想跟她斗?

  陌陌忽然指向另外一个方向,“姑爷!”

  她此言一出,陆清果然转身望了过去。

  就在这时,陌陌纵身一跃,已经进入了海棠斋。

  等陆清意识到自己中计,却已为时已晚。

  海棠斋是四嫂嫂的院落,他身为小叔子,没法直接闯啊!

  啊——

  要气煞了!

  *

  陌陌站在院墙,呵呵一笑。

  陆五郎可真是个大憨憨。

  她虽贪玩,但也记得自家郡主交代的任务,便直接跑向卧房,推门而入,“郡主,我回来了!”

  楚宜修正在梳妆,她透过铜镜看见陌陌的神色,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都退下吧。”楚宜修吩咐了一句。

  待屋内再无旁人,陌陌将刚刚出炉不久的钥匙递给了楚宜修。

  主仆二人会心一笑。

  陌陌,“郡主,属下这就去床底把锦盒掏出来。”她甚是积极。

  楚宜修一边欣赏着手中的钥匙,一边也期待不已。

  陌陌很快就将锦盒拿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神色一致的狡猾窃喜。

  随即,一切都很顺利,楚宜修果然可以用那把钥匙打开锦盒,她猜得没错,陆瑾之将钥匙做成了簪子,藏在了他自己的发冠上。

  楚宜修打开锦盒的同时,还摇头失笑。

  好一个机关算尽的陆瑾之,但他却没料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咔嚓”一声,锦盒打开。

  陌陌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咦?人/皮/面具?”

  楚宜修也有些诧异。

  陆瑾之素来行得正坐得端,藏着人/皮/面具作甚?

  陌陌提议道:“郡主,属下戴上一试,您就知道这/人/皮/面具是谁了。”

  楚宜修心情甚好,温柔的看着陌陌笑了笑。

  可就在陌陌迅速将/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并且试图摆正脸时,楚宜修脸上的笑意宛若春水碰到了凛冬寒风,瞬间凝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