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两侧竹声瑟瑟。

  风一吹, 枝叶沙沙作响。

  已是月上柳稍头的时辰了。

  陆瑾之仿佛风尘仆仆,他带着七八名心腹,将侯府上下能搜的院落都搜过了。

  但毫无所获。

  别说是他所丢失的锦盒, 就是一个可疑之人也没寻到。

  陆家众人是前不久才从漠北归来,府上除却陆瑾之暗养的影卫之外,并没有多少仆从, 很好排查。

  心腹李年道:“侯爷,眼下就只有老太君的千秋居还没搜了, 那……”

  毕竟是老太君的住所,老太君身边的人也都是她老人家的心腹,哪会胳膊往外拐?

  就算府上有内鬼,也一定是出在别处。

  陆瑾之眸光一眯, 夜色苍茫之中,他幽眸忽明忽暗, 似在思量着什么。

  片刻,陆瑾之下令,“你们都在此地候着, 本侯亲自去一趟千秋居。”

  李年, “……”侯爷真的是想去搜老太君的院子?还是说别有目的?

  侯夫人此刻就在老太君身边待着呢。

  “是, 侯爷。”

  李年望着天,身为一个合格的心腹,适当装傻很有必要。

  *

  陆瑾之步履生风。

  他就如鬼魅一般, 在月色光影之下, 不多时就走到了千秋居。

  守院的总角小丫鬟正打着盹儿,见来人是侯爷, 正要去通报, 却被陆瑾之叫住, “站住,不必叨扰祖母,本侯自行去请安。”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

  侯爷平日里不苟言笑,虽不会随意杀人,可到底是以一抵百的大将军,不怒自威呀。

  定远侯府的用度一直很拮据,老太君执掌中馈,自然首当其冲的勤勉过日子。

  这个时辰,千秋居庭院中只挂了一盏棱角灯。

  斑驳光影之下,陆瑾之眸光微眯,那双鹰眸一眼就看到倚靠在西暖阁茜窗旁的女子。

  女子倒影在茜窗的身影婀娜窈窕,虽是清瘦,但不失风情,可以说是柔弱的恰到好处。

  陆瑾之胸膛起伏,深呼吸,直接迈步踏入西暖阁。

  楚宜修正听着外面动静。

  今日侯府这么大的阵仗,她当然已知晓。

  陆瑾之在找什么?是那只锦盒么?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瑾之越是紧张那只盒子,楚宜修就越是好奇。

  看来,陌陌还算干了一桩好事。

  陆瑾之大概死也想不到,现在那只锦盒就在她的床底下呢。

  听见陆瑾之的脚步声,楚宜修愣了一下。

  好生耳熟的步伐……

  她似是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下一刻,门扇被推开,屋内灯火晃动,楚宜修美眸一凛,转身时,却神色突然转变,宛若从一朵带刺的美艳食人花,转瞬间蜕变成了一朵柔弱不能自理的小丁香。

  她一手揪着帕子捂着胸口,一边呆呆看着来人。

  已入夏,她刚刚沐浴不久,墨发倾泻而下,正好及腰。身上披着一件粉色中衣,衣领敞开,露出玫红色小衣系带。

  雪腻肌肤若隐若现。

  陆瑾之眸光一滞,神色幽幽。

  楚宜修内心稍稍愣了一下:这厮为何这般盯着我?

  按着楚宜修对陆瑾之的了解,他绝非是容易失控之人。

  而此时,她在陆瑾之的瞳孔之中,仿佛还能看见另外一个人。

  陆瑾之一步步走来。

  楚宜修的秀眉轻轻蹙了蹙。

  他要作甚?

  不管了!

  且走一步算一步。

  楚宜修一脸纯真,神色看上去更加呆滞,她似是畏惧正朝着她走来的男子,哼哼唧唧道:“夫、夫君呀,你怎的来了?”

  说着,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陆瑾之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捉住了楚宜修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楚宜修,“……”他又醉了?不像啊。

  楚宜修嚷嚷,“啊——夫君,你莫要胡来!你这个坏人!”

  陆瑾之仿佛没听见,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就让楚宜修心里更加没底了。

  她立刻发挥哭功,没几个呼吸后就梨花带雨。

  可陆瑾之不为所动,还是死死凝视着她,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楚宜修,“……”这狗东西!

  就在楚宜修思量对策之时,老太君闻讯而来,“老四!你住手!”

  陆瑾之被老太君这一喝,他仿佛突然回过神,随即愣了一下。

  彻底醒神的刹那间,陆瑾之的目光再度掠过楚宜修,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她的胸前,他猛然后退一步,也放开了楚宜修。

  陆瑾之怔然。

  他……怎会如此?!

  他记得自己不久之前的一切行径,然而,好像又不是他。

  难道是被情/蛊/控制了?

  陆瑾之后知后觉,他脑子里记得十分清晰,就在方才,若是按着他的本能,他会将面前弱女子直接抱去榻上……

  陆瑾之敛眸,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他已经到濒临危险的境地了。

  老太君没有察觉到陆瑾之脸上的异样,倒是被楚宜修一脸泪痕给吓到了,再看她的细腕,上面已留下五指印,雪肌上触目惊心。

  禽/兽啊。

  老太君都看不下去了,若是她迟来一会,是不是自己最器重的孙子就要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混账事来?!

  老太君嗔了陆瑾之一眼,斥责道:“老四!郡主身子不适,今晚就留在我这里修养,你莫要叨扰她了!”

  帝王赐婚之后,老四口口声声说不会为色/所/迷,眼下可好,这才大婚没几天,就时不时闹出事来!

  陆瑾之,“……”

  楚宜修见势,留了个心眼,陆狗贼不久之前的症状当真古怪啊。

  她提着裙摆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扑入了老太君的怀里,搂着老太君的脖颈,低低哭泣,悲伤到不能自己,“嘤嘤嘤,祖母,夫君他忒可怖了……”

  老太君又要被迫无奈哄着怀中的娇弱美人。

  “好了好了,没事了,有祖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楚宜修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还是祖母对我最好了,嘤嘤嘤……”

  老太君一边给楚宜修轻拍后背,一边安抚,忙出一头薄汗,再看向身段颀长的高大孙子,老太君又瞪了他一眼。

  谁又能料到,一直以来都让她骄傲自豪的孙子,如今会让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陆瑾之无言以对。

  而让他更加焦灼的事,是他方才短暂的游神在外,宛若有股不知名的/诱/惑/牵引着他。

  这种无法自控之感,让陆瑾之甚是烦闷。

  此时,蔷薇犹豫片刻,她还是轻咳了一声,她已站在西暖阁外面许久,但又不便直接打扰。

  她已观察了陆瑾之几眼,每一次看他,蔷薇都会难以自控的心跳加速。

  不得不说,陆瑾之的容貌委实俊朗,他集武将的骁勇英气,以及文人的儒雅清隽于一体,面容宛若九重天的神仙用刀斧精心雕刻而成。

  尤其是剑眉之下的那一双深邃眼眸,一眼望进去仿佛就会被他吞噬了魂魄。

  蔷薇往前走了几步,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蔷薇给四表哥请安。”

  陆瑾之收敛心神,大抵猜出蔷薇身份,为了尽快摆脱楚宜修对他造成的影响,他将视线转移到蔷薇身上,眸光清冷,如雨打青瓷,“表妹既来了侯府,就好生住下去。”

  老太君一凛。

  鲜少见老四这般好客。

  难道老四对蔷薇也有意了?这样快?够渣啊!

  蔷薇也曲解了陆瑾之的意思,她心神荡漾,情窦初开,一腔芳心如遇雨露,顿时开出了花儿,含羞一笑,“多谢四表哥。”

  然而,陆瑾之却很不喜这种女子。

  他蹙了蹙眉。

  为何偏对楚宜修痴迷?

  陆瑾之没再继续久留,他拂袖迈出了西暖阁,甚至于没有对老太君辞行。

  老太君目送孙儿离开,又觉得不对劲。老四压根就没看上蔷薇啊。

  她又低头看一眼怀中娇滴滴的女子,哎呦喂,真是个妖精!

  难怪老四已经不止一次在郡主身上失控……

  陆瑾之一离开,蔷薇打量了楚宜修几眼,她神色忽变,面红耳赤。

  虽已入夜,可一个女子也不能打扮成这样呀!

  这不是明摆着勾搭男子吗?!

  楚宜修趴在老太君肩头,与蔷薇对视上了,她递了一个挑衅的神色过去,还俏皮的眨眨眼。

  蔷薇一僵,“……”

  *

  当晚,陆瑾之屏退身边心腹,一人没入了侯府的荷花塘中。

  侯府后花园中的水潭通向外面的护城河,因是活水,水质清澈冰凉。

  水底有月光/泄入,陆瑾之睁开眼,看着微光之下的潭底,屏息许久才冒出头来。

  好巧不巧的,陆鸢正在后花园纳凉闲走,她素来胆大,但也不曾亲眼瞧见过水鬼,见一颗黑色头颅冒出来,因着月影晦暗不明,陆鸢尖叫一声,“啊——”

  这便撒腿就跑,平时练轻功也没这般行动如风。

  陆瑾之,“……”

  毫无疑问,接下来,定远侯府又是一番闹腾。

  陆鸢的描绘有理有据,她本要找四哥,却没找到,只能去找了三哥,将水鬼的模样讲述的绘声绘色。

  “那物长了一尺獠牙,浑身漆黑,着实丑陋粗鄙,若非我轻功好,怕是已经惨遭毒手了!三哥,你倒是快点想想法子!咱们侯府有水鬼!”

  陆延正要睡下,看来今晚是没法安宁了。

  哪来的水鬼?除了话本子里,他活了小半辈子也没瞧见过那玩意儿,但见六妹妹表述的如此详细,他已经能在脑中想象出那副画面了。

  逼真的很呐。

  若非是亲眼瞧见,谁怎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陆延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老六,已经子夜了,你先回去歇着,此事,三哥会与你二哥、四哥商榷一番。后花园的水潭通向护城河,也不方便抽干水潭查看。不过,既然冒出了水鬼,那你与老七,就莫要再挨近水潭。明日一早,就让阖府小心谨慎。”

  陆鸢口干舌燥,到了此刻还是惊魂未定,尚未离开之前,再度着重强调,“三哥,你定要信我,那物奇丑不堪,獠牙锋利,生了一副猴样!真真是吓坏我了!”

  陆延若有所思,他自然是选择信任老六的。

  可若是侯府后花园的水潭出现了水鬼,那护城河那边……?

  他要不要通知朝廷衙门,让全京城戒备起来呢?毕竟盛暑将至,这万一百姓们被水鬼迫害,可如何是好?

  但眼下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水鬼是真实存在,陆延陷入了深深的深思。

  好在他擅长临摹,按着陆鸢的描述,他很快就持笔将水鬼的模样画了出来,真真是锋利獠牙、身型佝偻、浑身黑毛、奇丑无比。

  陆延将画像递给正喝茶压惊的陆鸢。

  陆鸢瞳孔一睁,一口茶碰了出来,甚是激动,“三哥,就是这水鬼!”

  陆延深呼吸。

  看来,还真到了多事之秋了啊。

  此事事关重大,真要是闹出人命就太迟了。

  陆延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命人去敲响了镇宅铜锣。

  毕竟,再没什么事比性命更为重要。

  “哐、哐、哐……”小厮也敲得格外认真严肃,挥动胳膊,甚是卖力。

  要知道,陆家的镇宅铜锣只有在十万火急之时才会敲响。

  当初,陆家阖府从京城逃去漠北那晚,便也是敲响了这只铜锣。

  铜锣声响,陆家所有人十分默契的疾步赶往正房堂屋。

  *

  而同一时间,隔壁比邻而居的周府众人,“……”还有完没完了?!这是扰邻啊!

  周大人是本朝的两位御史之一,为人刚正不阿,最是喜欢弹劾朝臣。前几日侯府大办婚宴,周家无一人登门道喜吃酒。

  按着周大人的心思,这定远侯陆瑾之委实无能,竟然愿意娶仇人之女。

  即便是靖帝赐婚,周御史也没给陆瑾之面子。

  这一整夜,定远侯府吵嚷个不停,到底是甚么个意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大人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陆家就是在敲响铜锣之后,阖府“迁徙”。

  周御史,“……”他是不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定远侯府,堂屋。

  陆家重要的几位成员都差不多到齐了,楚宜修挽着老太君的胳膊,一路亦步亦趋,仿若是被吓坏了,一双潋滟水眸像受了惊吓的小鹿,四处看了看。

  陆渊、陆延、陆清坐在了堂屋下首的左边。

  陆鸢与陆绵绵,以及萧氏则在下首右边的圈椅上落座。

  老太君自然是坐上首。

  而上首另外一个位置,是留给陆瑾之的。

  蔷薇也来了。

  堂屋亮若白昼,一屋子的人,熙熙攘攘。

  陆延在此之前,已经临摹出数张水鬼画像,此刻由小厮分发给陆家每一位成员。

  陆家男子见了画像,神色诡谲。

  女眷们则一个个倒吸一口凉气。

  陆鸢作为目击人,此刻更是激动。

  楚宜修瞄了一眼,娇弱的“啊”了一声,这便缩进了老太君怀里,老太君她老人家真真是心累了,但也只能继续耐心的哄着这娇娇。

  老太君也瞥了一眼水鬼,这便安抚楚宜修,“郡主不怕,有祖母在呢,这丑东西岂敢近你的身。”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但并未开始议事。

  因着——

  家主还没露面呢。

  不过,陆瑾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个孤僻寡言的,他暂时没出现,众人也没谁觉得哪里不妥。

  不多时,在众人正处于激情探讨之中时,陆瑾之大步走来,他似是刚沐浴不久,着一身宝蓝色簇新长袍,腰间挂了貔貅羊脂白玉,捯饬的十分精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鬓角还有湿意。

  他眉目清冷,俊脸紧绷,仿佛是从遥远的雪山之巅走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染凡尘的气息。

  此刻,楚宜修眼角的余光正注意着陆瑾之,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好一朵雪白莲啊。

  可实际上,楚宜修比谁都清楚,一旦这厮坠入漫漫红尘,他又比谁都浪/荡。

  陆瑾之款步走向上首的位置,清隽的脸盘,无波无痕,随着他的走动,一股沁凉薄荷气息在堂屋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画像上抬起来,纷纷看向了家主。

  家主一来,他们就有主心骨了。

  蔷薇的目光几乎黏在了陆瑾之身上,心中小鹿乱跳,眸色痴痴。

  萧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暗中笑了笑。

  甚好。

  蔷薇对老四有意了。

  那么接下来就劝说老四纳了蔷薇就行。

  此时的萧氏再看向楚宜修,却见她倚靠着老太君,宛若受惊过度的鹌鹑,除了一张脸委实美艳之外,再寻不到一处优势。

  陆瑾之落座,婢女也同样递了一张画像给他。

  坐在轮椅上陆渊作为兄长,首先开腔,道:“老四,这画中水鬼,你可曾见过?”毕竟老四见多识广。

  陆瑾之垂眸看了一眼,“……”

  他的眉目更加清冷。

  他能说自己天天都能见到么?

  陆鸢这时添油加醋,“四哥,这水鬼是我亲眼所见,就在咱们后花园子的水潭里,它还能发出低吼咆哮之声,宛若兽鸣!”

  陆瑾之眸光更加幽冷。他几时咆哮过?

  然而,陆鸢却觉得四哥的这副神色,是不信任她,甚至还在对她愠怒。

  众人都望向陆瑾之,等待着家主发话时,一女子柔柔弱弱的哭声传出,“这厮委实可怖,不如请来渔夫,下水捕捞吧,实在不行,在水里下/药/也成。”

  楚宜修好心提议道。

  陆家众人虽对她颇有意见,但也觉得她此言在理。

  陆瑾之终于抬眼望向了他的小娇妻,幽深的眸,暮色沉沉。

  楚宜修眨眨眼,水眸莹润,眼底宛若润了半池春水,她缩着脖子,往老太君身侧躲了躲,拒绝与陆瑾之对视。

  陆瑾之,“……”躲什么?!他有那般可怖么?

  众人,“……”家主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沉迷美/色?!抓水鬼要紧啊!

  堂屋数双眼睛都盯着陆瑾之,期待家主给个明确的说法。

  陆瑾之却豁然起身,眸光扫向众人,他本就生来性情冷淡,这一扫视,如若秋风过境,好一片飒冷。

  “此事我会着重思量,今夜到此为止,有事明日再议!所有人听着,从今晚开始,任何人不得踏足后花园。”如此也好,他落了个清静。

  一言至此,陆瑾之捏着那张水鬼画像,款步离开。

  又是一阵薄荷沁凉气息从众人面前飘过。

  蔷薇看呆了,哪里还会怕什么水鬼?仿佛有陆瑾之这个人存在,她只要住在侯府就能无所畏惧。

  楚宜修心里嘀咕:陆狗贼这是怎么了?最近好几次都是这般莫名其妙了……

  众人俱是各怀心思,散场之后,陆鸢抱着陆绵绵的胳膊,再度添油加醋,把水鬼模样又描述了一遍,吓得陆绵绵瑟瑟发抖。

  “望四哥早日能抓住水鬼!”

  “那种畜生就该处死!指不定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就是就是!”

  “……”

  *

  翌日,天光还未破晓,东边天际隐现一片蟹壳青。

  定远侯府的大门打开之际,隔壁周家的府邸也开了门。

  本朝五日一次早朝,恰逢今日有早朝。

  陆瑾之着一身绛紫色侯爵官袍踏出府门时,周御史侧过脸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眼底有暗青,神色不佳,在对上陆瑾之的目光之后,又立刻避之不及的躲开视线,随即快步上了马车。

  周家的马车飞快的驶离了这条乌衣巷,似是不愿意与陆瑾之有一丝一毫的接触,避若瘟疫。

  陆瑾之淡淡瞥了一眼,随即也跨上了马背。

  正值入夏之际,马车难免憋闷,繁重官袍在身,陆瑾之选择骑马,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到了宫门外,数辆马车齐齐摆放,陆瑾之骑马而来时,引来数道视线,但凡是男子都会艳羡陆瑾之挺拔颀长的修韧身段。

  可有些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羡慕也无用。

  陆瑾之如今是长公主的女婿,是皇太后的外孙女婿,朝臣见了他,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陆瑾之下了马车,便有朝臣主动打招呼,“陆侯,早啊。”

  “久闻陆侯骑艺一绝,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

  陆瑾之耳旁嗡嗡嗡作响,他听得真切,但并没有当回事,而是目不斜视,径直往皇宫大门走去。

  刚刚主动与他打招呼的朝臣,僵在了当场,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

  这定远侯,太不给面子啊!

  不多时,文武百官俱在乾坤殿外分列两排,太监唱礼,朝臣按着品阶高低,鱼贯而入。

  靖帝头戴冠冕,珠串晃动,破晓晨光从东边天际照入大殿,映入靖帝的眼,有那么一瞬间,靖帝似看见一道紫光乍现,但又瞬间消逝。等他再度去看时,目光落在了陆瑾之身上。

  陆瑾之神色凝重肃严,不苟言笑,此刻低垂眼眸,宛若全天下都亏欠了他的。

  太监继续唱礼,文武百官行跪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响彻天际的动静,十年如一日,让靖帝身心舒坦。

  “众爱卿平身。”靖帝试图再去寻找不久之前乍现的紫光,却再也看不见。

  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许是他多虑了。

  朝臣纷纷起身,百官疎奏。

  等到无人再觐见时,周御史出列,他先看了一眼陆瑾之,这才抱拳道:“皇上,臣要弹劾定远侯!”

  轰!

  众人哗然。

  这定远侯可是前几日才刚刚成为了皇上的外甥女婿啊。

  按着辈分,定远侯还得喊皇上一声舅舅呢。

  陆瑾之站立如松,目光清冷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周御史的弹劾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靖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问道:“周御史,你因何弹劾?”

  周御史递出奏表,立侍太监上前接过奏折,再呈到靖帝面前。

  靖帝随手翻开看了看,并无什么值得令人在意的事。

  周御史再度道:“皇上,定远侯放任陆家人日夜扰民,自陆家人搬迁回京,周府再无清静之日,昨夜更是一宿闹腾!”

  靖帝,“……”就这点过错,不至于治罪啊。

  朝臣,“……”这周御史一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扰民之事可大可小,偌大的侯府总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这一次,朝臣不知该站哪一队。

  周御史一番慷慨激昂,陆瑾之还是不为所动。

  靖帝对这周御史早就颇有成见,一点芝麻大的事,他总会劳师动众,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

  靖帝嗓音低沉,“陆卿,你怎么看?”

  陆瑾之被点名了,他没法继续一声不吭,抱拳道:“皇上,臣会严加管束家中人,日后尽量减少对周府的滋扰。”

  定远侯摆出了这个态度,周御史也不便继续追究到底。

  退朝后,周御史走在陆瑾之身侧,两人款步走在汉白玉石阶上,周御史这人素来胆肥无脑,挑衅道:“陆侯,本官猜测,你定在谋划些什么。”

  陆瑾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证据。”

  周御史一噎,“……”若是他有证据,又何故需要彻夜写下洋洋洒洒的奏折去弹劾?

  此时的陆瑾之身上,更是戾气丛生,他腿长步子大,周御史不消片刻就被他甩在身后。

  陆瑾之这副生人勿近之态,朝臣也不再自讨没趣。

  说话……定远侯府办婚宴那日,他们也没在酒席上瞧见陆侯呢。

  *

  陆瑾之骑马回府的路上,见陆家小厮已经在京城各处贴上了水鬼画像,一时间百姓们忧心忡忡,护城河两岸更是再无人敢靠近。

  陆瑾之,“……”

  这个误会真是越闹越大。

  盛暑将至,每年护城河都会淹死几个人,如此也好,无人再下水嬉戏。

  陆瑾之便不做任何解释,任由事情持续发展。

  此时,楚宜修已经从老太君的千秋居回到海棠斋,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关门睡回笼觉。实则将床底的锦盒拿了出来,细细一番钻研。

  这是一只打造精致的锦盒,而最关键之处在于,若是没有钥匙,根本无法打开。

  那,倘若直接毁了锦盒呢?

  不行,或许也会毁了里面的东西。

  楚宜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暂时不宜直接强行打开。

  她只是太好奇,陆瑾之一/夜/折腾,难道是为了找那只锦盒,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如此重要之物,钥匙会藏在哪儿?

  会不会就在陆瑾之身上?

  谁又能挨近他的身子?

  楚宜修美眸一闪,重新将锦盒放入床底。

  能挨近陆瑾之身子的人,当然是她这个侯夫人啊。

  陌陌从茜窗跳了进来,她行走带风,直接奔向软塌,“郡主,咱们这座海棠斋有口水井,可需封上?万一这里头也有水鬼冒出来呢?”

  阖府上下已对水鬼传说坚信不已。

  楚宜修嗔了陌陌一眼,“有侯爷镇宅,什么鬼都不会来造次。”

  陌陌愣了愣,“郡主呀,你这是在夸侯爷?可你不是最厌恶他么?”

  楚宜修噗嗤一笑,眉心翠玉珠来回晃动,明艳生辉,“本郡主的确在夸侯爷,镇宅之人,自是比鬼还可怖。”

  陌陌,“……”

  郡主又来了,总说她听不懂的话。

  楚宜修伸了个懒腰,吩咐道:“让后厨熬一碗参汤出来,本郡主一会要去见见夫君。”

  陌陌怔然,下一刻,她贼眉鼠眼的笑了笑,“郡主,属下明白了,你是要去争宠!这就对了!不要给表小姐任何机会!”

  楚宜修淡淡一笑。

  她不想要的人,有什么可争的?

  *

  侯府兵器库。

  陆瑾之有一把随身佩戴的软剑,可削铁如泥。

  然而,近日以来,他每每练剑,总觉得那把软剑过于轻便,饶是在校场待上几个时辰,也没见消耗太多体力。

  对此,陆瑾之特意来了一趟兵器库,打算挑一件钝重武器。

  他单手抓起一把流星锤,左右挥动试了几下。

  心腹李年很想提醒自家侯爷,这/粗/重之物,委实不太适合清风朗月的侯爷。

  这时,门外小厮走了过来,垂首恭敬道:“侯爷,夫人来了。”

  陆瑾之的眉心顿时一蹙。

  他侧过脸,顺着光望去。

  只见一娉婷美人踩着莲步,正从千步廊走来。

  美人正当韶华年纪,如娇花初绽,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梳着乌蛮髻,吹花红宝钿垂下一颗绿宝石,正巧垂于眉心,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仿佛能晃入人的心尖。

  楚宜修手持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美眸嫣然,朝着陆瑾之笑了笑。

  顿时,陆瑾之只觉得五脏六腑宛若立刻被日光灼烧。

  无疑,那可恶的情/蛊又开始发作。

  陆瑾之因着强忍情/蛊带来的反噬,俊脸骤然紧绷,冷硬如冰,令他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

  楚宜修却不管不顾,她的目的很明确——

  找钥匙。

  楚宜修来到陆瑾之跟前,手中持帕,抬臂给陆瑾之擦了擦薄汗,眉眼明媚,“夫君,我让人给你熬了参汤,你这两日委实辛劳。”

  陆瑾之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子。

  她身上自带幽香,手里帕子在他脸上轻拭,更是浮香扑鼻。

  陆瑾之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楚宜修见势,另一抓着轻罗菱扇的手看似不经意的落在了陆瑾之胸口。

  楚宜修用手掌感受了一下。

  陆瑾之胸口没有藏东西。

  会在袖中?

  还是腰间?

  楚宜修打算进一步试探,就在她一只小手正要滑落到陆瑾之的腰间时,被他直接捉住了。

  小小一只手,被他握在掌中,再无处可逃。

  气氛顿时僵凝。

  李年眼观鼻鼻观心,悄然退出了兵器库。

  陌陌端着参汤,抬眼窥视。

  啧啧,不得不说,从她的角度去看,郡主还真像极了被夫君宠爱的小娇妻。

  可陌陌却很清楚,她家郡主腹黑着呢。

  陌陌把参汤放在桌案上,也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不能妨碍郡主“干大事”啊!

  楚宜修稍稍动了一下手,却发现根本没法动作,她又不能动用武功,唯有期期艾艾,“夫君呀,你这是作甚?”

  陆瑾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粉唇,他喉结不受控制的滚了滚。

  那日在宫廷偏殿,他已经品尝过,毫无疑问,是能够让他上/瘾/入/迷的。

  陆瑾之明知自己又被情/蛊反噬,但他就是没法立刻避开,甚至于他此刻还尚存几分理智,却依旧与楚宜修衣裳相/贴。

  他深呼吸,心跳逐渐加速。

  该死的悸动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楚宜修觉得不对劲。

  怪了!

  陆狗贼绝不是容易失控之人,上辈子哪怕在榻上/情/浓/时,他也理智清冷的不像话。

  楚宜修望入了对方的眼睛里。

  她太熟悉这股眼神。

  上一世,每当陆瑾之露出这种神色,那就是要把她往榻上扔了。

  说实话,这一刻,楚宜修心慌了一下下。

  她到底活了两世了,又在漠北与陆云天那狗东西斗智斗勇了几年,而今也是一只小狐狸,这便转移话题,空出的那只手握成拳头,在陆瑾之胸口接连捶打了几下。

  “夫君!你又这般!对了,陆小红,你可训好了?”楚宜修嗔道。

  陆瑾之回过神。

  陆小红……

  他猛然想起来,是上次在宫廷马场,靖帝赏赐的那匹烈马。

  陆瑾之眸光微眯,喑哑问道:“夫人想骑马?”

  楚宜修点点头,模样乖巧纯洁。

  陆瑾之却不太赞同,他目光往下,落在了楚宜修的小蛮腰上,就她这副小身板如何能骑马……会颠散架的吧……

  此时,陆瑾之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脑子里浮现出数个画面,仿佛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放开楚宜修的同时,立刻后退了一步,如同避开蛇蝎般果决。

  楚宜修,“……”狗贼,他这是怎么了?又犯病了?

  而陆瑾之则立刻转身,“出去!”

  楚宜修不甘心。

  她的目的性极强。

  这一世,但凡她想做的事,统统都做成了,她又是长公主教养长大,满肚子坏水。

  楚宜修直接扑过去。

  陆瑾之耳力过人,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立刻转身,正要将楚宜修推开时,这小女子栽入了他怀里。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陆瑾之一掌挥下,导致楚宜修往他小/腹/处跌了下去。

  下一刻,屋内安静,时空凝固,一切宛若静止。

  楚宜修,“……”

  陆瑾之,“……”

  楚宜修抬起头来,泫然欲泣,面颊涨红,她委屈巴巴站直了身子,又低头看了看陆瑾之那处,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陆瑾之哑然之下,她抬手就是一巴掌,先发制人。

  “夫君,你为何会如此?!”这可真真是窘迫!楚宜修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

  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为止,让陆瑾之起疑就糟了。

  演完戏,楚宜修提着裙摆,直接跑出了兵器房。

  陆瑾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好片刻过后也没能平复气息。

  是啊,他为何如此?!

  还不都是因为蛊虫!

  *

  竹里斋。

  苍狼先生又被叫过来问话。

  毫无疑问,又是事关情/蛊/之事。

  事到如今,陆瑾之虽接受了自己身中蛊虫的事实,但有一桩事他甚是费解。

  为何只能是楚宜修?

  这个时代,不存在男子要守身如玉一说。

  倘若旁的女子可行,陆瑾之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真到了生死关头,他会纳妾。

  可问题就出在,他只想对楚宜修做尽夫妻间的事。

  陆瑾之直言,“先生,本侯记得你此前提及过,中了情/蛊之人,会对下/蛊之人动情。那还有没有其他可能,会让本侯对一个女子痴迷不已?”

  什么女子?

  当然是侯夫人。

  有关“侯夫人三天下不了榻”的事,已经满城皆知了。

  苍狼先生如实说,“还有两种情况,这一种便是侯爷的心悦之人,第二种便是天生/媚/骨的女子。”

  那必然是后者了。

  陆瑾之顿时了然于心,他抬手掐了掐眉心,日后还是需得尽量少见琼华郡主为妙。

  她就是个妖精!

  *

  接下来两日,定远侯府人人都很忙碌。

  陆瑾之吩咐心腹暗中寻找宿敌下落。

  楚宜修翻阅古籍卷宗,想发设法试图打开锦盒。

  陆家众人则一心扑在了对付水鬼的事上。

  隔壁的周家恨不能竖起耳朵窥听,这两天,定远侯府倒是不扰民了,可周家人又开始挠心挠肺的好奇——

  陆侯要搞事了么?

  水鬼抓到没有?

  今天侯夫人有没有昏厥不醒?

  ……

  又过了几日。

  京城发生一桩事,总算是可以稍稍转移百姓们对水鬼的关切。

  突厥太子,阿史那布沽,带着外邦使臣来了本朝国都。

  本朝与突厥陆陆续续征战多年,从百年前开始,就不曾真正和平相处过。

  阿史那布沽最忌惮之人,就是陆瑾之。

  他原本并非是突厥储君,是陆瑾之在几年前砍杀了他的嫡亲兄长,才让他坐上太子之位。

  阿史那布沽正处弱冠之年的光景,性情狠辣、为人阴毒、野心勃勃。

  他入宫第一日,皇宫设宴,陆家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陆府众人启程之际,陆鸢与陆清一路上都在咒骂阿史那布沽。

  “布沽太子此番来朝,必然有诈!”

  “他就是一小人!只恨当初我没能砍了他!”

  “四哥,你说,他不会是来提亲联姻的吧?我可不想嫁给他!”

  “……”

  陆家几人纷纷望了过来。

  这老六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太自信了也不是一桩好事呢。

  就算是联姻,阿史那布沽也会娶公主啊。

  陆瑾之已经骑上马背,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楚宜修迈出府门时,提前一步踢了马腹,不多看楚宜修一眼。

  总之,在没有找到压制他体内/情/蛊/的方法之前,远离诱惑就是最好的法子。

  家主先一步离开,陆家众人也不再拖延,陆陆续续启程入宫。

  这京城到处繁华,唯一叫人头疼之事,那便是隔三差五就有雅集、宴会、酒馈,真真是烦不胜烦。

  陆鸢与陆绵绵一坐上马车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丰腴了!

  她二人又看向楚宜修,为何大家都是女子,这腰肢却长得格外不同。

  瞧瞧楚宜修,再瞧瞧自己,陆鸢与陆绵绵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忧心忡忡。

  楚宜修依靠着侧壁,单手托腮,明媚的小脸上荡着笑意,“一看见两位妹妹,我的心情就大好,宛若看见了盛放的花儿。”

  陆鸢与陆绵绵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明知这些都是敷衍话,可听多了也叫人心中舒坦呢。

  *

  半个时辰后,皇宫,御花园。

  突厥太子与使臣们早已落座。

  虽说,本朝与突厥是世代交战,但本朝乃礼仪之邦,此番突厥太子携朝贡而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靖帝只能命人设宴洗尘。

  今日入宫赴宴的朝臣们,至少表面上也略带笑意。

  可陆瑾之一到场,走出了“老子谁也不搭理”的步伐,他自带煞气,面色阴沉,俊颜毫无温度,把孤冷演绎到了极致。

  无人知道,陆瑾之此刻正在忍受着怎样的煎熬。

  眼下,突厥太子身在异国他乡,为人也老实了,主动起身抱拳,“陆侯爷,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陆瑾之眉心紧拧,心事重重,并没有听见,他在宫人的引领之下,兀自落座。

  阿史那布沽,以及突厥使臣的脸色都僵了。

  怎么?

  不欢迎?

  靖帝都摆宴席洗尘了,你一个陆瑾之又算什么?!

  且忍!

  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此时,众人面面相觑。

  群臣很快就能理解陆瑾之。陆家数代镇守边陲,在突厥人手中流了多少血,自然不会给突厥人好脸色。

  靖帝眸中闪过异色,随即笑了笑,“哈哈!陆卿是性情中人呐!”

  阿史那布沽不服气,他举杯,对向陆瑾之,“侯爷,你与我也算是故人了,我敬你一杯。”

  陆瑾之终于抬眸正眼看了他一下。

  此人,当真聒噪!

  酒……

  陆瑾之低头看了一眼案上酒水,他此刻内心火烧火燎,御花园的日头甚烈,虽说头顶有绿荫,但根本不起作用。

  而这时,阿史那布沽再一度拔高音调,“侯爷,你这是何意?突厥这次主动示好,难道侯爷不愿意看到日后的和睦盛世?”

  靖帝,以及众人都看了过来。

  此刻,陆瑾之不能喝也得喝了。

  蓄意挑起战事,可不是一桩小事。

  陆家人见他端起酒杯,纷纷抽气。

  该不会在宫宴上就当场发酒疯吧?!

  陆瑾之几乎没有酒量,且后劲上来的极快。

  一杯下腹之后,他冷峻无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忽然悠悠一笑,“呵……”

  陆家众人,“……”

  楚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