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停了,但天还阴沉着,叫人怎么都不舒服,愁得很。
琳妃出事后祁霄的状况非常不好,唐绫心里着急,但能帮得上的实在有限,他已经习惯了有祁霄在身边,夜里睡得不好,总是惊醒,天不亮就领着青岚去仰熙斋找池越。
唐绫嘱咐了青岚许多,唠叨的像侯府里的老妈子,青岚从未见过唐绫如此啰嗦,也未曾见过他如此心烦意乱,就是行军打仗战况胶着时,唐绫都不曾这样。
唐绫心烦的时候会抄书,什么书都可以,一笔一划端端正正,一字一句都不费心思。
黄泽献来时便见唐绫在抄书,心里顿觉不妙。
“公子。”
“黄叔叔请坐。”
唐绫搁下了笔,深深叹了一声,稍作收拾之后,为黄泽献沏了杯茶,“黄叔叔有事找我?”
“啊,嗯,议和之事有了进展,想与公子商讨一下。”
“看黄叔叔脸色不大好,怎么了吗?我们的条件陈国是不会答应的,这个我们心里都清楚,难道还能有更糟的?还是他们提了什么新的条件?”
黄泽献呼了口气,说道:“出乎预料的,我们提的条件礼部没有一口都回绝,今日会谈时只讨论了一条,和亲,陈国陛下答应了。”
“这是理所当然。
但黄叔叔为何好像不是很高兴。”
“陈国陛下确实是答应了陈国太子迎娶,但因太子人选未定,说储君之事不可潦草,是以两国联姻这亲能定下,不过恐短期内无法完成大礼。”
黄泽勇顿了顿,才继续说,“为表陈国诚意,陛下仍愿意将十五公主下嫁于公子,就算将来公子回到大周,十五公主亦会跟随。”
“……什么……”唐绫心头咯噔一下,陛下之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提,果然不是单纯试探一下唐绫和大周的意思,他从没要放弃十五公主和唐绫的婚事,既要嫁陈国公主,又要娶周国公主,既要修两国之好,也不会让荀安侯和唐家太太平平过日子。
黄泽献见唐绫一下脸色刷白,也知道此事难办,但更难办的他还没说。
“公子,还有……”
“黄叔叔请说。”
“陈国陛下的意思,愿以十万玄铁矿作为十五公主的嫁妆,赠予大周。”
“……十万……嘛。”
陈国每年出产玄铁矿不过五万之数,陛下居然如此手笔,以十万矿藏为嫁妆,就算皇上恨死了唐家,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十万玄铁矿,这是要买唐绫的命。
唐绫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值钱。
“公子?”
“黄叔叔请您先将羲和公主和亲一事呈报给皇上,尽快定下来,至于我的事不着急传信给父亲和皇上。
容我想一想。”
“好,那我先回去了。”
唐绫坐回去继续抄书,这件事情暂时不告诉祁霄吧。
十万玄铁矿作为十五公主的嫁妆,究竟想要做什么?简直是不惜血本也要促成这段联姻?唐绫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重要?
或者并非是唐绫重要,而是议和之事急迫?
不,陛下是为了联合大周伐齐。
伐齐对大周而已没有好处,但若为了十万玄铁矿,那就完全不同了。
齐国北面多山,陈国举兵不易,度过了凤林山后仍然有三道关隘方能抵达齐国国都硕梁。
但另一方面,齐国往东接壤大周则是一马平川。
若大周向边境调兵,齐国必须立刻对应,至少是相同兵力严阵以待,否则大周能长驱直入在十日内连夺五州之地,抵达齐国腹地。
只要齐国大军集结周、齐边境,陈就有可乘之机。
陈想灭齐,且要保存自身实力,只有这一个方法。
其中风险也很清楚,齐国山地多,辎重补给困难,陈国大军一旦入齐,很容易被围困于群山之中。
万一大周出尔反尔,从齐国边境撤军,给齐国回援的时间,被灭的就是陈国的军队。
更可能发生的是大周不仅从齐撤军,还能调头直渡太华江,届时陈国两线作战,必是水深火热。
周、齐、陈三国僵持不下的局面维持了百年不是没道理,也不是在位者不想打破,而是不能。
陈国陛下灭齐之心已定。
为了将大周绑上陈国伐齐的这艘船,十万玄铁矿不算什么,不过十万玄铁矿不可能立刻全部都运到大周,羲和公主的和亲也确实不是近期能定下的,所以陈国皇帝需要唐绫做个扣,把周和陈紧紧拴在一起。
唐绫头疼,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自己摘出去?
没有……他想不到……
陈、周联军,这一仗若真的要打,大周的领军之将定是唐绫的父亲荀安侯。
陈国陛下手里捏着唐绫的命甚至比捏着周国皇帝的命更有保障。
他该怎么办?
若不答应,议和之事怕无法继续推进……皇上和父亲都不会答应的。
唐绫抵住额头,沉声长叹,他跟祁霄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改变主意呢?
***
天色暗沉,又开始下雨。
祁霄跪在琳妃灵前,整个人丢了魂似的,连唐绫的话都不好使了。
白溪桥陪在祁霄身边,心里默默想着,是不是该让池越把唐绫带进来?至少哄一哄祁霄?
“哎……霄儿,休息一会儿,去边上坐一下吧?方太医说了,你的膝盖得养着,不能再跪了。”
祁霄一声不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彻底当没白溪桥这个人。
“你这混小子,跟你好声好气说话不停,那就别怪师兄手重了!”白溪桥说着话就突然站起来,撸起袖子准备直接把祁霄敲晕。
祁霄猛然抬头瞪了白溪桥一眼:“出去!”
“你!我真是给你气死了!我得替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白溪桥伸手就往祁霄脑门上拍,祁霄不闪不躲,仍是瞪着白溪桥,白溪桥高高举起的手愣就是打不下去。
白溪桥望了一眼琳妃的灵位,直皱眉头:“我念你一片孝心,就不当着琳妃的面教训你了。
但你啊你,能不能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心疼一下自己?”
祁霄又低下了头,咬牙切齿:“我不配做母亲的儿子,我不配!”
白溪桥长叹一声,他真是劝不动。
白溪桥丢下祁霄一人,走出灵堂,轻声喊了池越出来。
“这样下去不行。”
池越也是一声叹:“我去接唐公子来吧。”
“快去快回。”
白溪桥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有一天他会如此迫切的希望唐绫陪在祁霄身边。
令他烦躁的直挠头。
白溪桥折返回去,掐遇上两个宫装女子打伞而来。
十二公主祁霏今日一早得知噩耗便想来了,只是她偷跑出来并不容易,才拖到了这会儿。
十二公主给琳妃磕了头、上了香,跪到祁霄身边,轻声问道:“九哥,你还好吗?”
祁霄微微点头,却没有应声。
十二公主犹豫了一下,又说:“九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祁霄垂着头,道:“十二,九哥现在没什么精神说话,改日吧。”
“是关于琳妃娘娘的,你也不听吗?”
祁霄一怔,终于抬眼看向十二公主。
“我扶九哥起来。”
十二公主看着祁霄脸色苍白而双眼红肿,不仅担心起来,“九哥,你看上去很不好。”
“我没事。
十二你说是关于母亲的,究竟是何事?”
“九哥,琳妃刚搬来西行宫那日,我也在,你还记得吗?”
“自然。”
“那日……有些奇怪,不过我也不能很确定,不过还是想告诉九哥,若是我多疑了,那自是最好不过,若不然……”
“十二你有话尽可放心告诉九哥。”
“那日刚搬来,大家都手忙脚乱的,琳贵人服了药要休息,贴身的侍女们都退了出来,我本也不想打扰,却听见屋内有人与琳妃说话,说九哥不该留在元京,若想九哥平安,就该速回抚州,而琳妃是有办法的。”
祁霄狠狠咬牙,心头恨怒愈加炽烈。
十二公主见祁霄脸色越来越差,十分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若不说,她何必一开始开这个口?琳妃是看着她长大的,是宫闱中难得真心爱护她的人,她自小没有母亲,私心里希望琳妃就是自己母亲,而祁霄就是她哥,她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九哥,那个声音我当时就觉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直到今早上昭妃来给太后请安,我才察觉,正是昭妃宫中的梨儿。”
祁霄惊诧地看着十二公主,是昭妃?他原以为是皇后所为。
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那个梨儿,究竟说了什么?十二你可听清楚了?”
“她说的话我都告诉九哥了,最后那句阴阳怪气的,说,言尽于此,琳贵人请您自己拿个主意吧,不过还请贵人早做决断,免得,后悔莫及……”
后悔莫及……
祁霄愤然站起来,可他跪的太久,膝盖已伤,突然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站不稳,差点跌倒。
十二公主急忙将他扶住:“九哥当心!”
“十二……你可听真切了。”
“九哥,你看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