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接连两日召见唐绫入宫。
今日还是如昨日一般,唐绫陪陛下在承明殿下了一局棋,又是输了半目。
一局棋毕,唐绫正准备告退,一阵电闪雷鸣暴雨而下。
陛下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张绥安传膳吧。”
“是。”
唐绫恭敬一拜:“臣告退。”
“外头雨这么大,留下用午膳吧。”
“臣遵旨。”
唐绫不敢推拒,只能应下。
“早就听闻荀安侯世子琴棋书画皆精,正好现在有些闲工夫,过来陪朕写两个字吧。”
陛下说着走向桌案,在殿中伺候的高陌机灵地收拾了案上的折子,将纸笔准备好,开始研墨。
“写两笔?”陛下背着双手,看向唐绫。
唐绫走到桌案前,提笔想到的便是怀素和尚的《小草千字文》,他这几日闲来就会写一写,不过在陛下面前他还有所顾忌,于是写了一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嗯……”陛下看着唐绫的字,点了点头,写的虽不是千字文,仿的却是怀素和尚的草书,他的字劲瘦灵动,确实得了精髓,投桃报李又暗合陈周议和,唐绫的小心思看在陛下眼里,反倒是讨喜了,“好字。”
“多谢陛下夸赞。”
“瞧你这草书写的不错,朕这里正好有幅好帖,赐你了吧。”
陛下说赏就赏,便将怀素和尚的真迹赏赐给了唐绫。
唐绫愣了愣,才跪下领赏:“臣谢陛下赏赐。”
“你来大陈有段时日了,一切可都还习惯?”
“回陛下,一切都好。”
“你现在是住在同会馆吧?”
“是。”
“嗯……你要久居元京,同会馆怕不合适。
高陌,准备一套宅院。”
“遵旨。”
“……臣谢陛下赏赐。”
***
陪着陛下对弈两日,唐绫就得了一幅怀素和尚的字和一座宅院,这样的赏赐令得元京城多少人猜想无数,就连唐绫自己都一遍一遍琢磨着陛下的用意。
唐绫临着字帖,心绪难宁。
黄泽献茫然问道:“久闻陈国皇帝痴迷棋道,莫不会仅仅是因公子棋艺高超吧?”
“若是如此,赏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宝物华服什么不好赏,偏赏了我字帖和宅院?”
“这……只是一时兴起?”
唐绫摇头。
恐怕是与祁霄有关。
唐绫看着手边墨玉砚台,再看面前的草书字帖,陛下分明是意有所指,可他却猜不透是指什么。
眼下唐绫和祁霄都住在同会馆,虽然分开东、西两边院落,可祁霄来去自由,宿在华溪别院已有多日,陛下大概是知道了,才想让唐绫搬走?
但若真是这样的意思,陛下是否太过隐晦了?他尽可训斥、责骂祁霄,或者一道赐婚的圣旨,让唐绫联姻行不通,为祁霄赐婚就容易得多,就算祁霄反抗也是一样逃不过。
陛下什么都知道,可直到现在,又什么都没做。
唐绫深吸一口气,或许陛下就是要他沉不住气?
“公子为何忧心至此?今日礼部应该已经将折子呈递陛下了,公子所开出的那些条件,都是陈国不可能答应的,但陛下非但没提,反而赏赐于你,这样的态度,对议和之事颇为有利啊。”
唐绫摇头:“着实令人费解,而且未必有利。”
“这,怎么说?”
“我在承明殿中写的是投桃报李,陛下说的却是我要久留元京,故而赐宅一座,分明是要扣住我、拿捏父亲的意思,似乎是有意维持陈、周之间的和平,但也有威胁之意。”
黄泽献愁眉不展,问道:“是否问一问侯爷的意思?”
唐绫又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暂时不必了。
待议和之事有了进展,再一并发信给父亲吧。”
“好,我知道了。”
“黄叔叔近日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公子也是,莫忧思过甚。”
***
池越被留在仰熙斋,还被宗盛死死盯着,祁霄的不信任就如此直白,直白到令他不悦、气馁。
“你家王爷可真是心思难猜,我是做错了什么吗?”池越支着下巴,跟宗盛大眼瞪小眼。
“你若有错处,爷会告诉你的。”
池越想了想,这话倒是不假,他初来仰熙斋时,就因对宗盛的一句戏言得了祁霄一番教训。
“既无错处,殿下为何如此待我?”
“爷待你不薄。”
“哪儿有?”让宗盛看着他就是不薄?
“爷吩咐的事情办妥,没吩咐的事情别问。”
池越闻言一笑,这倒是天策营一贯的规矩没错。
但祁霄还不是天策营真正的主子,若有一日,他真的成了主子,却不信任池越,那便是池越的死期了。
池越叹了一声:“罢了,与你说不明白。”
二人无事可做,又突然无话可说,一室寂静,只听屋外风雨大作。
忽然池越目光一闪,动了动耳朵。
宗盛看着他,应该是他听到了什么动静,宗盛屏息侧耳静听,风雨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像是脚步声。
池越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轻轻推窗出去了。
宗盛紧随其后,跟到了祁霄书房窗下,果然有人入内。
一个侍女打扮的丫头钻进书房,因雨大地湿,她脱了鞋才入了房内,蹑手蹑脚地四处翻看。
池越一笑,仰熙斋是进贼了啊。
宗盛正打算将人拿下,却被池越拉住,摇了摇头。
侍女翻找了一会儿,似乎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不敢多待便匆忙溜走。
池越和宗盛跟着侍女,见她装模作样的打扫了仰熙斋的偏厅和外院,才与其他下人一起离开。
宗盛还要跟,又被池越拉住:“雨太大,回去吧。”
“你自己回吧。”
“不是你方才还说殿下吩咐的做好,没吩咐的不问嘛?”
宗盛不想跟池越拉扯,甩手就准备接着跟人,池越直接拦在了他面前:“听我的,回去吧。
那小贼还会回来的。
哎呀,信我。
若她不来,殿下的责罚我一人担。”
宗盛被池越拽走了,问:“你怎知道她还会回来?”
“那丫头之前没在仰熙斋见过,今天是跟着其他人来打扫,她在书房里没找到什么,回去不好交代,定会再来的。
而且就算你现在跟上去,顶多逮到同会馆一个小管事,受何人指使的他都未必知道,何必白费力气。”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
“不是不管,这不得先问过殿下的意思,再管嘛。”
宗盛盯着池越,没再说什么。
池越把宗盛拉回房间,脱去湿了个通通透透的衣衫,一边擦身一边说:“你也快把衣服脱了,好好擦擦。”
宗盛看着池越一片光洁的背,心里还在纠结他身上本该留存的伤疤,忍不住咬住了牙。
池越感受到宗盛的目光,动作减缓,变得慢条斯理起来,束起了头发露出脖子,索性让宗盛看个够。
池越转向宗盛,向他走近,巾帕擦在身上,只能遮蔽些许,宗盛看得愣住神。
池越凑到宗盛耳边,悄声说:“最近来仰熙斋打探的人定会越来越多,这里毕竟不是抚州,殿下防不住那些蚊虫,倒不如放些进来,喂他们殿下想放出去的消息。”
池越的话正经八百,可贴着宗盛的姿势却完全是另一番意思,宗盛的目光落在池越耳旁、脖颈、肩头,像被光滑的线条缠住了,挪不开,连呼吸都像被拉扯着成了一团乱。
“你……怎么脸红了?该不会淋了点雨,这就病了吧?”池越抬手摸着宗盛的额头,靠得他更近了。
宗盛吓了一跳,慌忙退开两步:“我没事。”
说话间落荒而逃。
池越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