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少帝春心>第78章 番外 臣就是不愿

  “他说他不愿意!”赵煦冷着脸道。

  傅元青放下手中的话本,从榻上缓缓坐起,看着赵煦:“何事?”

  “就是赵祁那小子!他不想当太子!”赵煦说,“当太子不好吗?京城不比甘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偏远之地舒坦?九五之尊不比劳什子福王尊贵?”

  说到这里,赵煦火气又上来了,站起来在屋子里负手来回走,边走还边生气:“臭小子,不知好歹,竟然敢跟我甩脸色。他父亲军功显赫见着我也是服服帖帖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傅元青有些好笑:“陛下没把赵祁如何吧?”

  赵煦瞪他:“阿父什么意思?我能把他怎么样?我只能请他回端本宫思过!再跟他多说两句我就要砍他的头了。胆大包天,气死我了。”

  傅元青下榻,引他坐下,又从小炉上拿了壶沏了杯茶推到赵煦手边:“我听闻陛下与静闲前不久刚起了争执。首辅大人便将堆积的奏折如数送到了养心殿。殿下这个时间出宫……”

  他瞥了一眼天色——月亮都升到了半空。

  “是因为刚刚处理完政务吗?”傅元青问。

  赵煦有一瞬间的局促,又理直气壮道:“那还不是浦颖不体恤君主。阿父到底想说什么?”

  “赵祁虽然年幼,却并不愚笨。陛下政务烦碌有心传位,想必他也看在眼里的……自然会觉得皇帝之位枯燥无聊,定不会答应。”傅元青道,“我觉得这一点倒真是与陛下同根同源,打定主意便倔强的很。”

  赵煦想到赵祁便头痛:“一个帝国,不可没有传承。皇帝无后,国本不固。只会让有心之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赵祁既然是我宗族血亲,这点事情他应该更清楚才对。要做这天潢贵胄便要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傅元青叹气:“他不过十五。”

  “我七岁继位,不比他懵懂?怎么阿父反倒心疼起他来了?”

  傅元青道:“陛下自幼聪慧懂事,纵观古今,这样的皇帝也不多见,赵祁怎么能和陛下相提并论。”

  他说话声音缓和温柔,瞧着赵煦的眼神专注真诚。

  仿佛是一汪清泉,浇灭了赵煦心头怒火。

  赵煦伸手出去,他的阿父便自觉握住,接着顺势坐到了赵煦怀中。

  “今日怎么这般乖顺?”赵煦耳语。

  “陛下消消气。”

  他平日拘谨守礼,就算是床笫之间也不算奔放,如今这样的姿态难得,赵煦自然瞧着目不转睛。

  ”你惯会拿捏我。”他无奈道。

  “承景不喜欢?”傅元青侧头瞥他,自然风情万种。

  傅元青也不需再问。

  赵煦那炙热的眼神已是最好的答复。

  ”你怎么样我能不喜欢?阿父。”赵煦唤了他一声,又搂紧了几分,不由自主的亲吻他的脸颊。

  一时间屋内浓情蜜意。

  二人携手,既赴巫山,又享云雨。

  颠鸾倒凤,一片旖旎。

  待饕餮之欲满足,赵煦还搂着自己的阿父不放,亲吻他的肩膀。

  傅元青莞尔。

  “阿父笑什么?”

  “想起东厂胡同那只大黑狗,得了棒骨,便垂涎三尺的抱着,不肯松口。”傅元青揶揄。

  赵煦挑眉看他:“你骂君上是狗?还是想骂自己是骨头?”

  “我只是想起了过往旧事而已。”

  “哼。”赵煦没好气的呼噜一声,又专心啃起自己的“大棒骨”来。

  傅元青见他终于是恢复了好心情,便道:“和林之战中福王世子斩杀阿鲁台部可汗,承景应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赵煦道,“为了和林之胜,我还给赐了一块牌匾给福王。”

  傅元青点点头:“为守卫边陲之地,太祖皇帝封福王为边塞王,又划九陲重地,其中有三都在甘州境内。福王一脉自数百年前在甘州辟府后,人丁便稀稀落落。不因子嗣不多,而是多有子嗣战死疆场。是真真将塞北边陲之重任挑在了自己肩上……”

  “我心里清楚的很。并不因为甘州偏僻,嫌弃福王一脉。”

  “和林之战中赵祁四位哥哥战死,他母亲也是出身武将世家,也战死疆场。太祖封藩便是要以宗族血亲守大端国门。只是福王一脉确实悲壮,陛下想过继赵祁,借机让福王回归顺天府,我理解您的苦心。只是他们世世代代鲜血染遍甘州,已是付出了太多。赵祁又怎么割舍得了?”傅元青叹息一声,“小殿下不愿继承大统,亦在情理之中。”

  “原来阿父早就料到了。”赵煦说。

  “是……”

  赵煦想了想:“阿父可有什么办法?”

  “大都督任甘肃总兵时是小殿下的武术师父,有些故交。你且放小殿下出宫去杨凌雪府邸上玩耍。我再劝上一劝。如若不行……”傅元青顿了顿,“如若不行,子嗣一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赵祁在端本宫中呆了几日,便得了消息自己可以自行出入京城。

  年轻的他哪里还憋得住,骑马便从东安门径直离了紫禁城,待出了京城,在郊区山野一路狂奔直到西山脚下。

  此时天色已晚。

  夕阳沉下了西山,只有光芒燃烧了云层。

  犹如腾空而起的战火,在召唤他向着甘州的方向西行。

  可是他勒住了缰绳。

  他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是皇亲国戚,自然是知道抗旨离京是个什么结果。

  马儿不安的在官路上踱步,赵祁最后依依不舍的看向自西天而起的火烧云,引马往京城而去。

  等到了京城,城门本应该关了,却有五军营的给他留了小门,待他入城后,这才在身后给城门落锁。

  又有都督府亲兵纵列迎接,将他迎入了大都督府。

  杨凌雪正在门口等他。

  “回来了?”杨凌雪问他,“打算当个逃兵,一路跑回甘州?

  赵祁有些累,还有些萎靡:“杨叔叔,我错了。”

  杨凌雪叹了口气:“瞧瞧你这个委屈的小表情,像是边塞王的样子吗?走,跟我进去……带你见一个人。”

  赵祁跟着杨凌雪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案几上摆了吃食,又有一儒雅打扮的人坐在一侧,见他进来,起身平揖道:“小殿下。”

  “你是?”

  “在下傅元青。”

  “司礼监掌印傅元青?”赵祁吃惊。

  傅元青笑道:“三年前便已归还司礼监大印。如今身无官职,只是平民。”

  赵祁又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抱拳回礼道:“傅先生。”

  毕竟是个孩子,饭量大又骑马整日,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一坐下赵祁便埋头苦吃。

  因他年幼,便不曾上酒。

  茶过三巡,他也吃的差不多了。

  傅元青便开口到:“小殿下,草民有一事好奇。”

  赵祁听见傅元青开口,连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垂首恭敬道:“先生请讲。”

  傅元青看了杨凌雪一眼,杨凌雪得意挑了挑眉。

  “草民听闻小殿下不愿入继大宗、尊奉正统,以子女身份侍奉皇帝陛下。”

  “小殿下可知,若以陛下为皇考,则殿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来更可嗣皇帝位。”

  “我知道。”

  “不止如此,皇帝有旨,小殿下竟在御前抗旨,抵死不从?”

  “先生不是要替陛下做说客吧?”赵祁问他,“我敬先生公义,请先生也体恤我的意愿。不要再劝。”

  傅元青轻叹,又问:“当皇帝不好吗?富有天下,万民臣服。”

  “当皇帝不好。”赵祁说,“若当皇帝好,皇上为何要着急上火的找族内后背做太子?”

  傅元青温和的笑容淡了下去,锐利的眼神看他:“赵祁,你是真不怕死。”

  那些峥嵘岁月里来自司礼监掌印处的威严压迫感便已起来了,让众人退避。

  赵祁呼吸一窒,他却鼓起勇气道:“我怕死。违抗圣旨当然要死。可是我志不在朝野,我想回甘州。”

  傅元青轻嗤一声:“稚子短见。甘州再好,贫瘠之地又怎么比得上顺天府沃土。一藩之域又怎么比得上大端疆域之壮阔?当个攘夷塞王又怎么知君临天下的快感。”

  轻蔑的羞辱让赵祁怎么还能忍得住。

  他眼眶通红,双拳攒紧,怒道:“甘州是没什么好。可是它是我的家。太祖皇帝时,封了我祖先封于甘州,并决定将陕西行都司移治甘州卫。又命我福王一脉看护甘州百姓不受外族袭扰之苦,亦以血肉之躯守大端疆域、寸步不让。我祖辈之中多有战死之人。五年前瓦剌联合鞑靼诸部奇袭宁夏卫,宁夏卫告急。父亲挂帅,星夜驰援,将蛮夷打回了长城以北,又乘胜追击千里深入鞑靼直至和林,灭阿鲁台部。鞑靼内乱四起,一时间相互吞侵,元气大伤。和林一战,我二叔韬郡王战死,我四个哥哥、还有我、我母亲……更有诸多血亲死在了贝尔加湖畔,尸身永不能回故土!陛下还曾亲笔题匾,上书‘忠烈满门’!”

  说到这里,他积蓄的泪水终于是忍不住落下,拽开衣领,露出挂在脖子上的一只小小香囊。

  “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便是这针脚仓促的香囊。”赵祁道,“我怎么能让他们的尸骨在那冰冷的湖畔长眠。我总有一日要杀回贝尔加湖,击溃鞑靼,迎英灵凯旋。让蛮夷无不心生畏惧,永不敢再犯我大端分毫!”

  他狼狈擦干眼泪,对傅元青说:“我听闻先生以内宦之躯行隐宰之职,以纤纤肉身奠社稷基石。以为先生定然懂我心中诉求,如今听先生此言,只觉得失望之极!”

  “所见不同,便不用多言。我这就入宫去养心殿请辞!要杀要剐,任由陛下处置!”赵祁转身要走。

  “小殿下。”傅元青站起来,唤他。

  赵祁红着眼睛看他:“先生还有何事?”

  傅元青缓缓作揖。

  “先生这是作甚?”

  “为刚才的冒犯向殿下道歉。”傅元青道,“我已知晓殿下心意了。陛下不是昏聩之人,殿下可安心”

  又过了五日,赵祁便整装待发,拿着皇上特地褒奖的免死金牌启程向着甘州一路向西。

  傅元青在城楼上目送他,直到背影消失在远处。

  “你现在就像是看着儿子出征的老父亲一般。”赵煦阴阳怪气的评价。

  傅元青瞧他:“陛下这是不高兴?”

  “我高什么兴。”赵煦没好气。

  平白少了个太子,他又得多当好些年的皇帝。

  没劲透了。

  “我倒是欣慰。”傅元青感慨,“这般的少年是陛下宗亲,皇室血脉中亦还有不惧生死的血性男儿死守国域。”

  “好啦。”赵煦搂着他的腰,“少看两眼吧,多看看大端皇帝。您的良人是我。”

  傅元青笑起来,认真看他。

  眉目含情,自有一番蜜语在其中。

  “不错,我的良人是大端皇帝。”傅元青道,“是你赵承景。”

  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