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注意到秦喋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哀怨。送到宫里?是要把他送给巫雪国的女皇?太女都这么大了,皇帝还不知道有多老。

  傍晚夜落之时。皇帝站在假山的最高处,听人来禀,说太女与二皇女在城墙上又吵崩了,太女府上的卫卿还抓这个人,带着一瓶毒药去了宗□□,告长安君下毒杀她。人证物证俱在,请宗□□明判。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皇帝叹了口气,把报信的人挥退了,对着黄内官道,“如今也就三皇女干净些了。”

  “陛下说的是。不够,太女殿下一向隐忍,这次,倒不像是她往日的做派。”黄内官半低着头,忍了忍,还是没违心附和。田岐除了这么大的事儿,三皇女跟没事儿人似的,照常出城爬山,连宫人们都个个提了心,知道此事重大,可她还有心玩乐,甚至传回了好几首的诗篇,连同狩到的猎物一同送了进来。

  就算是避嫌,也太过了。相较之下,自然还是林诗心胸宽广,为人和善,更叫人高看一眼。

  “你倒是会向着她说话。”皇帝眯了眯眼,望着黄内官许久,才慢慢道,“正好,你去宗□□替朕问问,他们案子审的如何了?朕,可还等着他们的回话呢。”

  “是。”黄内官知道自己的话并不入耳。但他也没有分辩,只是低头应了一声,自己一个下了假山。在他下山之后,禁军统领徐峰从另一侧顺着假山爬了上去,两人谁也没有看见谁。

  “陈国皇子进城那天,太女林诗是突然叫你过去的。”皇帝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黑暗开始一点点压了下来,宫中各处皆是点上了灯笼。

  “是。当时太女殿下给了臣几张草纸,似乎是内应,或者线人所写。不过都是用的碳笔,不像是墨迹,看不出写了多长时间。”徐峰单膝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打开来看,正是几张小小的草纸卷。这东西他日日带着,就是怕皇帝来问。

  “说起来,倒像是林诗的字。”皇帝对着光,粗粗看了一眼,就顺手把东西递给了身后的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陈国的奸细能混到东宫,据说里头还有长安君的掺和。这段,你查到了吗?”

  “臣审问过奸细。他知道的也不多,好像中间是通过一个商人联系的,说是不认识什么贵人,只是花了大价钱混进去的。那牵线的商人在抓捕当天便已经逃走,虽下了抓捕令,但如果改名换姓,再化妆潜行,估计捉到的几率也并不大。因此他这证词,并不十分可信。”徐峰在听说东宫状告长安君的时候,又特意顺着这条线查了一次。不过那奸细知道的太少,就算是有画像,也认不出一个人。

  “一个商人?”这条线就算是断了。皇帝点了点头,挥退了他。

  天彻底暗了下来,假山上的风也愈来愈大。皇帝披上了斗篷,依旧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被风迎头吹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人来了吗?”

  “回陛下的话,人来了,在山下候着呢。”不知谁在黑暗中答了一声。等到皇帝说了“宣”字之后,才退了几步。没一会儿,又带上来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全身被遮得严严实实,若是白天看见,看起来和白塔中的巫女一模一样。

  “陛下。”斗篷下的黑色声音很是耳熟。皇帝一抬手,就有人把刚才收来的小纸条递给了她,“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不曾见过。”斗篷里的人摇了摇头,她的手指有些苍老。似乎因为此地太过昏暗的缘故,她没有好好藏在斗篷里,而是为了看清纸条上的字迹,露出了小半张脸来。

  是鱼素。

  “那是谁给她的?你也不知道了?”皇帝总觉得蹊跷,白塔里也不是没有她的人,倒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太女殿下自己写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急忙在案子上写的。”鱼素低头,又把面孔隐了过去。

  “不可能。难道你也想说,这是梦中所知?是承天顺命?”

  “臣不敢。”

  雷雨

  

  “黄内官。”黄内官出了宫门,刚要上马车,就听见外头有人唤他,一偏头,借着灯笼的光亮,好容易才发现旁边停了一架马车。竟是连个灯笼也没带,躲在黑漆漆的阴影里,猛然看去能让人吓上一跳。

  “原来是长君殿下。”黄内官听着声音熟悉,一摆手,就有小内官举了灯笼来,照清了这马车上的徽章纹饰,才认出是长安君的马车。

  怪不得,叫住他的声音这般熟悉。

  “嗯,这么晚了,黄内官还要出宫办事?”长安君挑开车帘,露出一张憔悴沧桑的脸来,惨白惨白的,大晚上看着渗人。

  “是。陛下命我去宗人府看看。”黄内官半点也没遮掩。说起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遮也遮不住。上京晚上宵禁,他这马车出去的时候倒是通行无碍,回来的时候必要亮腰牌。巡城的禁军知道了,几位盯着此事的贵人必然也会知道,能瞒几个时辰呢?

  “是太女诬陷我指使人在东宫下毒的事儿?”长安君说罢,没等别人接,自己先叹了口气,“就算平日里,我和二皇女来往得近了一些,隐约冒犯了她,也不该这般污人清白。这不是,这不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么……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清者自清,若是太女非要逼死我,我也只能含冤了。”

  黄内官低着头,并没有应承,也没有宽慰。这位殿下可不像他表现的这般柔若无辜,平日里行事跋扈得很。前两年郊游时与人争道,直接命下人把朝廷命官的马车都掀了,吓得人一家老小在路边跪了一天,第二天就上书请辞。要不是林诗出言将人调离上京,恐怕连官职都保不。至于纵奴逞凶,欺压百姓这些事……根本都细数不来,不过是在宫里,样子装得极好罢了。

  “陛下旨意要紧,内臣就先去了。”黄内官静了一刻,等到长安君也觉出有些尴尬之时,方才深深施了一礼,倒退两步,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徒留长安君坐在车中,咬牙切齿。

  “装什么清高。来人,点灯笼,递牌子,入宫。”

  “多半又是巫女在装神弄鬼。你回去,好好盯着东宫。巫女见山离京,林诗独木难支,定会露出破绽来。你仔细瞧着,若是她有谋逆之意,便立刻来报。就算是少些证据,也不急。明白吗?”皇帝再假山上站得久了,就算披上了一层也有些冷,到底还是没了兴致,摆了摆手,叫鱼素先回去了。

  每次都是如此,叫人寻不出半点毛病来。皇帝闭上眼睛,扶着人一步步往下走。有时候,她真恨不得自己这个大女儿和二女儿一样,毛毛躁躁,但率真赤诚。而不像现在,滑不溜手,想要捉个小辫子都难得很,一举一动,偏偏每一步都合自己的意,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才多大啊!

  “陛下,长安君求见。”下了假山,架辇都往后宫走了一半,还是叫人给堵住了。

  “他在哪儿呢?”这个弟弟,也是不省心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