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使的小婢女>第37章 夜宵

  宋兰沚从宋玉宁房中出来,轻轻带上了门。自己这个妹妹,小时候体弱多病,六岁那年出城踏青,还被山匪劫去,幸亏为路过的梁家人所救。自此后,母亲便愈加宠溺,而她却深深爱上了当初救过她的梁皖。

  方才她好言相劝、紧哄慢哄,这才将她哄得睡下了。然而,她这副样子,若是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她如何承受得起世间这些痛苦?

  月光融融,绿柳扶苏,宋兰沚一路行走在绿意盎然之下,心事重重,为宋玉宁担忧起来。

  “二小姐。”矮矮胖胖的陈平从暗处走出来,恭敬垂手站在一旁,似乎等了很久,“太师请您过去。”

  “知道了。”宋兰沚淡淡应了声,心下却道:这件小事连祖父都知道了?有些惴惴不安。

  然而宋太师找她来,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过几天,我领十个士子要前往桃花坳,修习耕种桑蚕之事,你留在山庄里看顾着点儿。如今圣上允我出来办学,各方势力都关注着,万万不可有差池,将把柄落到他们手中去了。”

  宋兰沚自然应了,末了,又有些迟疑:“程公子他……不去?”

  宋太师一捋胡须,神色有些凝重:“小心为上,我们初来,四方势力都不明朗,他还是先留在书院里,过两个月再说。”

  宋兰沚心思却还在宋玉宁那边:“那梁皖是不是也不去?”

  “程公子不去,自然他也不去。”名义上,程庭楠是跟着梁皖来云岭书院的,自然会形影不离。

  宋兰沚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若是梁皖要去,玉宁自然又要闹着去,可一众的举子士人,做的又是种地、采桑、锄草这些粗活儿,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着,算怎么回事?

  宋太师早看出了她的异样:“兰沚可在想玉宁的事儿?”

  宋兰沚眉头渐渐舒展,敛袖振衣,恭敬给宋太师行了个礼:“我观玉宁爱顾梁皖,如痴如狂,而梁皖对玉宁,也不似无情。不若咱们派人去探探梁家的口风,若是成的话,早日把这事儿定下来?”

  宋梁两家多有来往,宋玉宁与梁皖二人自小便识得,到如今也有八-九年光阴了。宋玉宁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从未出过金陵城这般花团锦绣、富贵泼天之地,如今为了梁皖,悄悄追着他们的马车,来这偏静僻寒之所。

  宋兰沚眼见妹妹对梁皖情根深种,于心不忍,便鼓足勇气来求了祖父。

  宋太师自然欣赏梁皖的:“此人温雅和煦,有些君子之风。”然而他心在朝政,虽知道这两个小儿女青梅竹马,却也没留意过,便仔细问了二人平日相处种种。

  宋太师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于这等小儿女情-事上,自然比纯净无暇的宋兰沚懂得多了多,略一思索便明了,摇了摇头道:

  “不急,玉宁还小,性子也有些跋扈,我们再留几年好好调-教-调-教,不然她嫁了人不知要吃多少亏。”

  宋兰沚本是冤了玉宁,心中愧疚,想来为妹妹说嘴,哪知道祖父随意拿句话来塞她,更不知,下一刻矛盾便转向了自己。

  宋太师一捋胡须,笑眯眯说:“说了半天玉宁,说起来你倒是个姐姐,今年也快十七了,这云岭书院这么多士子,可有中意的?”

  宋兰沚脸色微变,螓首低垂,衣裙半分也没有飞动,一派大家闺秀的庄重之态:“婚姻大事,孙女……孙女但凭祖父作主。”

  宋太师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兰儿,这些年在你身上我是存了私心,你也不负众望,就连随我来这地方,也毫无一丝怨言。”

  “可这些年我年纪大了,却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你放心,如果你有别的想法,祖父绝不会拦着你,毕竟,有什么能比我孙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呢?”

  “孙女……知道了。”宋兰沚微微一笑,水晶垂流钗四相碰撞,发出清凌凌的微响。

  “我看你就是不知道,玉宁过于骄纵,生怕所有人不知道她喜欢梁皖似的,你呢,又太拘谨了。”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喝茶的动作一顿。

  “段家那小子如何?我和他爷爷本就认识,近来也听你说过几次,想是觉得他还不错?”

  宋兰沚为祖父续上茶,语气既不热切也不冷淡,公事公办一般:“段公子为人端方雅正,为官为友皆是不错。”

  春天到了,外面树丛里几只鸟儿叽叽咕咕地乱叫,一声高过一声。守在门外的陈平,“恕恕恕”几声,全给撵走了。

  宋太师何等精明,饮了宋兰沚续的盏茶,哈哈一笑:“也罢也罢,到底是你们小儿女间自己的事儿,用不着我来多嘴。”

  *

  鸟儿扑棱着翅膀,到处一阵乱飞,夜渐渐深了,寒气愈发浓重,它们到底又飞回了书院,落在一间小院儿的梅花树上,叽叽喳喳地乱叫,惊得梅枝簌簌乱颤。

  本就辗转难侧的顾蓁,又是一个翻身。不是她也思春睡不着,实在是饿了。下午闹了半天,回来也没吃饱,藏着的鱼干儿、梅子等零嘴儿又被段景思收走了,饿到现在,她几乎前胸贴后背了。

  此刻听了鸟叫,都自动联想起与它们有些亲戚关系,只更大一号的母鸡来。

  是放点香菇、红枣,炖出一锅黄澄澄香喷喷的鸡汤好?是肚子里塞了香料,用荷叶包住、泥巴涂,送入火塘里焖烤大半宿,焖得表皮金黄、肉质香软的叫花鸡好?还是剁碎了,入油锅炸,再和花椒、辣椒、葱、姜、蒜、豆瓣酱一起爆炒的干煸鸡好?

  一溜口水滴在了枕头上。再也忍不住了。

  顾蓁轻手轻脚下床,光着脚撩起屋内帘子一角,段景思长手长脚,平躺在床上,双手规矩叠在被上,呼吸几不可闻。不能说是有规矩,简直是毫无生气了。若非顾蓁见惯了,一定会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

  然而此时,他的毫无动静,对她是大大的有益。

  顾蓁蹑着脚溜出自家院子。史公子那边还有幽暗烛火闪烁,也不知在干什么,是以她也不敢同往日一般,在院子里学三声猫叫,引宴哥儿一同去偷吃。

  月上中宵,云岭书院整个没入静谧的夜,只有鸟声、虫声、风声,和树树的花枝乱颤,一丝人气也无。

  偷吃这种刺激的事儿,自然是两个贼兄贼弟一起去干,才有意思。今夜顾蓁想着不久后便要去桃花坳,一个月后才能见得宴哥儿,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园子里,竟然走出了几分萧索。

  不曾谨防,转过小树林,月光之下,一站一跪两个人影。

  站着的十四五岁模样,一身蓝衣锦袍,青丝垂在肩头,披着轻柔的月光、和煦的晚风,当真是清雅俊秀。

  他手里却端着一个粗碗,沿口还缺了一角,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是与他这一身行头,十分不搭。正是除夕那夜在书局门前遇见的小公子,后来说是梁皖的远方表弟程庭楠。

  入书院以来,顾蓁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听段景思、史唯等人提过,若非曾在榜上见过他的名字,那夜又亲见梁皖与他在一起,她几乎都在以为这个人不存在了。

  跪在地上的,看打扮应是个仆人,一身粗麻灰衣,甚是单薄,也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在这春夜里有些微微发抖。明明四周岑寂,并无一人,他眼珠却四下乱转,额头几乎冒了冷汗:

  “公子……公子……这点事儿您叫小的来就行了,哪用得着您亲自来。”

  程庭楠端着碗大步流星往前走:“我都说了,是我自己看书看得晚了,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你都睡下了便不折腾了,我自己去就行。你看,你这大晚上的跑出来,衣服也不穿,冷着了怎么办?”

  仆人脸色大变,爬起来追上去:“公子,您这是折煞奴才。公子未睡,我岂能睡着,公子饿了,我未准备食物,倒劳烦您亲自去厨房,冷着奴才不算什么,若公子您有什么差池,老爷他们知道了,定会怪罪奴才照顾不周。”

  “明明是我让你……”蓝衣青年有些头疼,又好似知道解释了也无用一般,将碟子放在曲廊的横隔上,“好罢,你来端。”

  顾蓁心下称疑:还有这样主仆互相体恤的?若是她,段景思自己去,她还不得乐开了花,顺带着让他给自己也带点果子饼子回来。想到此,肚子又是咕咕几声。

  来了这贵人众多的地方,她内心谨记着“闲事少管”,从不把这些事儿记在心上,也不深究其里,无论多离奇,就如一阵微风刮过,再无踪迹。

  等两人走了老远,她才从树后冒了出来,在厨房里蒸了碗鸡蛋羹,放了一大勺油辣子,还有切得细细的小葱,吃完拍拍肚皮,直呼过瘾。

  正披着月光回去,伸手正要开院门,门却自己开了,接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子跑了出来,不是宴哥儿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