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使的小婢女>第35章 吃醋

  梁皖没料到,他手里这本《玉蝴蝶》的作者不是什么闺阁少女,竟就是段景思家那个小奴才。

  他虽然出身荣兴伯爵府,却只是个庶子,只因为二十年前,荣兴伯在外的一段露水姻缘。他自小便住在伯爵府里,养在夫人名下,但从那些下人嘴里,他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夫人有自己的儿子,荣兴伯也不甚在意他,他在府里,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他一早便定下了自己的路,做个闲散富贵人,不与任何人起争执,平安过此一生。

  是以,他事事退让,待所有人都温和有礼,至于得了什么金陵第一公子的虚名,不过面儿上好听,不知有多少宗室子弟笑他不知进取。

  他本也不知进取,从不在对科考之类的事上花心思,闲时不会编编闲书、看看话本。

  那日在吴江府翻到一本有趣的话本,没想到今天还能有这段奇缘。

  梁皖思忖良久,终于等到了课业不那么忙时,段景思、史唯两人在场时。

  “段兄、史兄留步,”段景思、史唯双双止步,回头一看,梁皖着一身浅白长袍,从桃花树下转了出来。

  三人互相行了礼。

  这三人中,史唯富商出身,最有钱;梁皖是荣兴伯爵府家的,虽是个庶子,荣兴伯爵府也没落许久,终究爵位还在,也算得上簪缨世家出身。

  唯有段景思,祖上无名,虽祖父凭自身能力官至太傅,到底也没能荫庇子孙。所以,可以说段景思在出身上是比不上这两位的。

  然而,只是往那里一站,史唯风流潇洒,梁皖温和清雅,段景思虽面冷如霜,却始终如松似柏,凛然有姿。

  梁皖一拱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段兄,将小奴蓁哥儿卖与我,我观她聪明伶俐,正合我心。”

  史唯眉毛一挑,勾起唇角。

  段景思深深皱眉,沉吟良久才道:“她是我家聘来的,并未卖身,聘期到明年夏天,正好两年。到时候你可自去问她意愿。”

  “哦?”梁皖脸上一喜,“那段兄和愿意将这剩下一年时间让与我,梁某愿出二十金。”

  段景思有些惊异:“我的小奴,何其有幸,能入梁兄青眼?”

  梁皖温润一笑:“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1]遇到个投缘的,着实不易。”

  “梁兄说得好,可是契约一定,生死相依,我们双方既已签了契约,断不能中途变更。”

  梁皖脸上浮起失望,又拱手做了礼:“好罢,那梁某便等到明年,段兄可千万别中途让她去了别家。”

  段景思点点头。

  瞧着梁皖走了,史唯啧啧几声:“方才梁兄可是出到了二十金,这钱莫说是聘蓁哥儿一年,就是买一百个她都绰绰有余了。”

  段景思面无表情:“我又不缺钱,要来何用。”

  史唯哈哈一笑,甚为这人的直接干脆叫好。“我来替段兄想一回,”他一展扇子,好不风流倜傥,“贴身小奴用得称心如意的,十分难得,好比我的宴哥儿,用惯了再换便如何也不行了。段兄想必也一样。”

  “你这么说倒也可以。”段景思轻轻拂开落在肩头上的一枚桃花。

  事情的主角儿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年的价格竟然高达二十金,犹自在院中晾着衣服。

  今早段景思拉她一同去晨练,明知道前方有个泥坑,也不提醒她,害她直接跌了进去,竟然也不拉她出来,还理直气壮地说:你要学会一个人处理危险的事情。

  她一边骂骂咧咧地拿乔作态抱怨自己命苦,一边想象,段景思捆起来,放七星瓢虫在他身上。

  想入非非,正痴痴地笑着。便见段景思、史唯二人大步流星地进了来。她在身上擦擦手,换了幅面孔迎上去:“砂锅里我熬了……”

  段景思根本不理会她,衣带当风,三两步就进了屋子。

  “鲫鱼汤。”门外的顾蓁讪讪说完最后三个字,心头暗道:怎么?他又在生什么气?难道说他竟有偷心窃髓之功,连我心里编排他都能知道?

  冷声传出:“进来。”

  顾蓁正要迈步进去,见另一边史公子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心头一阵毛骨悚然,难道身份暴露了?

  屋内,段景思正襟危坐,听着外间砂锅熬汤的声音扑腾扑腾,新鲜鱼汤的味道萦萦袅袅绕在鼻尖,一时竟有些出神。

  顾蓁来了好一会儿,也不听他出声,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二爷找我,可是有事?”

  “下午去摸鱼了?”

  “是了。”顾蓁兴高采烈地说,“不是我说,这云岭书院的伙食也忒差了些,连松园的三分都赶不上。我要不开点小灶,回头把您饿瘦了,老夫人不得心疼死。”

  她见段景思犹自望着帘外砂锅蒸腾而起的白烟,以为他闻着味儿想吃了,又想,古有望梅止渴,今天她也来个说鱼饱腹:

  “二爷且等等,再熬一刻钟就齐活儿啦!咱们这可是山里的野鲫鱼,剖腹洗净后先在油锅里煎一煎,再放在山泉水里炖,加入葱段、生姜、猪油、两块冰糖,小火慢炖,哎呀呀,一点腥味儿没有,别提多鲜啦!”

  “你……”段景思看她眉飞色舞,好不得意,斟酌着用语,“在我身边做事,可开心?”

  顾蓁:“……”

  这是什么意思,二爷腿可真长,忽然从吃鱼跳到了这么高深玄远的问题上去了?她想了想,扁扁嘴,清清楚楚地说,“不开心——”最后一个心字拖得特别长。

  段景思深深皱眉。

  “那我就是在说梦话。”顾蓁一口气接上来,推开窗,指着明明大天白亮的外面说,“如果说我的世界是入夜的一片漆黑,那二爷……”她从怀里掏出了柿饼,伸出胳膊举在自己头顶,“就是黑夜中的明月,照亮了我惨淡的心。”

  “如果说我的世界是汹涌波涛的大海一页孤舟,二爷就是……”她将手掌抵在眉前,做出一副远眺的模样,“天边的小岛,指引我的……”

  “少说空话,好好说。”

  顾蓁眨巴眨巴眼儿,长长的睫毛小扇一般扑棱扑棱:“老实说,二爷虽则有点冷,人还是不错的。”

  段景思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了这话垂下眼眸,微微勾了勾唇角:“方才梁皖说,要买了你去。”

  顾蓁眼睛一瞪,怔在当场。

  竟然有人想买她?梁皖?开什么玩笑?还是说,这是段景思诈她的?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住段景思小腿说哭兮兮地说:

  “二爷别卖了我呀,我又卖不了几个钱,连山上的野猪也比不上。那梁皖是宋玉宁的心头肉,和我说几句话都要遭她嫉恨,我要是去他身边为奴,好好一个人进去,渣渣儿都出不来的。”

  段景思提醒她:“你又没签卖身契,除了你自个儿,谁也卖不了你。”

  咦,顾蓁一愣,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是哦!我这是当奴才当久了,忘了?眼睛里的水色登时没了,“呵呵”“呵呵”地干笑几声。

  段景思早知道她惯会演戏,也不怪她:“他又说等你到明年,在我家聘期结束了。我让他来问你的意思。”

  顾蓁连连摆手:“不用问不用问,二爷直接拒了他,我是再不敢与他说话的,宋玉宁得活吃了我。”

  “就是说,若非宋玉宁,你倒很想去他那儿?”

  顾蓁拈着下巴略想了一回。梁皖出身荣兴伯爵府,耳目众多、手眼通天,为人又温和讲礼,比段景思有人情味儿得多,假如傍上了他,会不会赚得盆满钵满?

  一时之间,满眼皆是从天而降的银子,哗啦啦的响,她挤眉弄眼,显然已入了坐金拥银的美梦中去。

  段景思面露不虞,轻咳一声:“方才我在外面,看你洗的衣服,一点都没洗干净,现在拿去重洗。”

  顾蓁:“……”

  荣华富贵转眼成空,重变成个叉手抡棒槌的小奴,顾蓁咬着嘴唇道:“这……还有一刻钟鱼汤就好了,能不能,”她可怜巴巴地看一眼对面男人,“能不能明儿个再去?”

  “你现在去,还赶得及回来吃饭,不然只能空着肚子睡了。”

  顾蓁转身就跑,眼上恨恨,嘴里叽叽咕咕的,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里面男人冷漠的声音追出来:“抓紧时间。你枕头底下的柿饼、鱼干儿、肉脯和蜜煎梅子,我都收起来了。”

  顾蓁嘟起嘴,却不敢发作,把竹竿儿上的衣物一股脑全塞盆里。

  史唯正倚在门边嗑瓜子儿,好似正为等着她出来时的:“哟,这天都快黑了,还去洗衣服哪?

  顾蓁没料到他守在这里,转身换了张笑若桃花的脸:“史公子好,我瞧着宴哥儿都去了一下午了,也没见回来,看看他去。”

  史唯吐了瓜子皮儿:“是了是了,你快去瞧瞧,这笨蛋是不是又去哪里逮兔子迷了路了,劳烦蓁哥儿领他回来。”

  顾蓁端着盆来到溪边,夕阳正竭力散发着余晖,给岸边将将转绿的青草绿树尽皆披上了鲜艳之色,一块石头上放着个桶,正是宴哥儿的,但他人却不见了影儿。

  她说来找方宴本是随口瞎说的,她自然也知道史唯是瞎应的,方宴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走丢呢。还是要洗衣服,早洗完早回家吃饭。

  其实这衣服早洗得干干净净的,一点污渍没有,可段景思说一不二,她也不敢再有小动作,认认真真重新洗起来。哪知春天到了,河里鱼尤其地多,竟有几条自己跳到她面前来。

  送上的肉,岂能不吃?

  顾蓁将盆里的衣服倒出来,将大鱼装入盆里。

  “蓁哥儿!你这狗奴才,好不要脸!”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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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孟浩然《送别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