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使的小婢女>第32章 兰沚

  密林里,转出一顶小轿,纤长柔荑拂开帘子,一名年轻的女子步下轿来。

  她着一身秋香色锦缎长裙,乌黑的发挽随云髻,纤腰上悬着兰香坠。头上一支淡粉色樱花步摇随着莲步缓移,轻轻颤动,却丝毫不闻响动。

  通身清逸高华,宛如初春天气初绽枝头的白玉兰。便是只安安静静开在深林之中,也有人前方百计去寻,

  顾蓁见了如此人物,只想起前日在书上看的几句诗来:“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1]

  众护卫见了她来,也从红衣女那边撤退,齐齐聚在她身侧。

  来人淡淡看了红衣女一眼,眼神甚是温和,便如春日娇花轻坠湖面,惊起的,只有一圈圈的微澜。

  然而,这一眼却十分奏效,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红衣少女登时泄了气,变得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低低叫了一声:“姐姐。”

  她并不理会,朝着段景思、顾蓁二人微福了福:“舍妹自小娇蛮无状,若有得罪处,兰沚在这里替她赔罪了。”

  兰沚,宋兰沚,顾蓁眼睛一亮。

  在松园时,她早已做了功课。宋太师膝下有一子一女,其子又生一子两女。

  二女宋兰沚高贵大方,进退得宜,从小养在祖父祖母身边,是金陵城中有名的大家闺秀。三女宋玉宁却被其母骄纵娇蛮坏了,遛狗打马、打架炸山,无所不为,人送外号女霸王。

  若后来的是姐姐宋兰沚,之前的红衣少女便是宋玉宁了?

  这里上了山便是云岭书院,宋太师一行人早在此处建屋造舍,住了几月,在此地遇上宋氏姐妹,也不足为奇。

  顾蓁有些兴奋地朝段景思看去,却见他面色和煦,如清风明月,似乎一副早已了然在胸的模样。她心中暗暗有些失落,大约他早已知道了。

  撇眼又见得红衣少女宋玉宁,她虽然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可那握着鞭子的手,紧得发狠,似乎要将之捏碎了似的。

  顾蓁缩了缩脖子,脚步不自觉往段景思背后移了去,心中嘀咕: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惹上这么大个灾星。

  段景思虽也知道了这两人身份,却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十分坦然地道:“兰沚姑娘说得是,这位红衣小姑娘性子是得好好磨练一番才行。”

  顾蓁杏眼瞪得溜圆。这……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自己姐姐说妹妹倒也罢了,你不顺势敷衍两句,打个哈哈解了围,还敢说这些?

  宋兰沚略怔了一怔,似是也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朝着宋玉宁沉声道:“还不过来道歉?”

  宋玉宁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说:“道……道什么歉?明明是……”

  “梁皖昨日也上了云岭书院。”宋兰沚在她耳畔轻声地道。

  “真的!”宋玉宁霎时变了脸色,欢喜得无以复加,继而咬着唇扭捏了一番,冷着脸往段顾二人身下福了一福:“对不起,我不该折辱二位,实在是我恣意妄为、刁蛮任性。”

  顾蓁讪讪笑了:“哪里哪里,宋三小姐快起来快起来!”

  岂料,段景思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还得寸进尺了,指着墙角的老妪,冷冷说:“还有她。”

  宋玉宁面色风云变幻,拳头紧攥,段景思也丝毫不惧,面沉如水。二人对峙半天,还是宋玉宁败下阵来,去给老妪道了歉,又留了许多银子。段景思这才作了罢。

  宋兰沚又说了些道歉的话,又说原本应当接他们上云岭书院的,可惜另有要事,只得请他们在此地委屈一晚,明早再上山。

  段景思、顾蓁二人目送一行人离开,又安置了方才的老妪,各自却都有些担忧。顾蓁想,云岭书院上有这样一尊佛,他们主子间倒也罢了,她这个做下人的定定不好过。又见段景思也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天色已渐暗,山里的夜,总比城里更黑更静。

  白日,顾蓁没注意,到快就寝时才发现,段景思竟然只订了一间房。她心事重重的,也没有多想,收拾起自己的包袱,便要去楼下的下等房睡。

  段景思见状,淡淡道:“不用,方才我已吩咐小二送小榻上来,你便搭下,在这里睡。”客栈的下房他白日去看过一眼,是大通铺,又破又小,挤了一群人,还乱糟糟臭烘烘的。

  但他嘴上却说:“云岭书院屋子紧俏,你得睡在我的外间,今日正好试试。晚上我想洗澡,你去吩咐小二烧点热水。”

  顾蓁心中咯噔一声,石子掉进静湖,激得水花四溅。

  虽说在松园里二人也是朝夕不离,但那时他怀疑她图谋不轨,又有着珲哥儿那档子事,他从不准她近身,尤其是在洗澡、换衣等隐秘的事情上。

  便是误会解除,有了些贴身接触,除了她怕鬼那天,也从未睡在一间房过,更没有伺候过洗澡。

  但她如何能推辞呢?他说的不合情合理吗?

  晚上,顾蓁处置好洗澡的物什,蹑手蹑脚的便要离开。

  “走什么?还有事儿没办呢。”这句话说得平淡,半点波澜不起,听在顾蓁耳里却有如炮仗炸了开。

  段景思已然在解衣襟了。

  顾蓁浑身一僵,将将转过身来,一件衣服从天上落下,将她兜了个准儿。衣物上还有着淡淡的体温,以及一股子松柏的冷香。

  “过来。”

  顾蓁便见,段景思脱了上衣,坐于木桶中。一身淡蜜色腱子肉,在水汽氤氲中,显得朦朦胧胧。令人很难相信,他同那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读书人是同类。

  她面色潮红,咽了咽唾沫,不由得想起初见那夜,她曾被这双手臂禁锢在怀中。

  “再过来些,站那么远干什么?”

  “我……我怕挡着二爷光了。”

  段景思微微偏头,侧脸如斧劈刀削,在水雾中泛着微红,几缕发丝垂于眼前,平白添了些邪魅之感:“桌上有瓶化淤散,拿过来。”

  顾蓁早已呆了,木头人似的依言拿了过来。待站得近了些才看到,不知何时,段景思背上多了一条鞭痕,长长一条,从右肩胛骨蔓延到了左腰。

  她“啊”了一声,早已忘了什么美色惑人心:“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段景思发冠尽解,唯留一段白色发带系于头顶,不言不语。

  顾蓁已反应过来,应是方才她预备接下宋玉宁那一鞭,紧紧闭眼之时。她以为段景思在宋玉宁落鞭之前便握住了鞭子,岂料他竟受了这一下。

  原来他方才说的“还有事情没办”,便是擦药。可她拿起那个白色小瓷瓶,一时竟下不了手了。

  早已知道段景思是将她当小厮看待,他们之间地位天差地别,可在这种时候,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动。

  “蓁哥儿?”段景思见久不动作,偏头过来,“你睡着了吗?”

  “没有没有。”她瓮声瓮气地说,幸好热气腾腾、云蒸雾罩的,既看不清楚她的脸,也听不清楚她的声。

  顾蓁抹些药膏在手上,有些紧张,轻轻抹了上去。凉凉指腹触及温热的背部,想起下午那令人脸红的一面,她手有些微颤。

  “再重点,轻了淤血散不开。”段景思闭着眼睛,淡淡地说。

  顾蓁面色通红,几乎要滴下来。闻言紧紧抿住唇,手上用了力,心头也发了狠,顾不得什么羞涩,重重揉抹起来。

  今夜无月,天边的星子在夜空里闪烁,万千璀璨。

  不过还有一年时间而已,熬过这段日子,一切便都结束了。

  *

  翌日清晨,他们入书院时,太阳正嵌在两山之间,万丈光芒撒下,映照得万事万物都裹了一层金光。

  山门处,立了一块白玉石碑,“云岭书院”四个字铁钩银画,颇有些凌霜傲气风骨,是宋太师亲手所书。路旁,三三两两的马车正鱼贯而入。

  云岭书院初招二十余名学生,均是通过宋太师严苛选拔的。其设置的课程,也不止是传统的四书五经和策论,另有务农、做工、经济科等数种实务。

  黎朝开国以来,与周遭国家往来开放边禁、互通有无,商业活动繁盛。然而,朝廷科举仍以四书五经、纲常伦理为主,又兼有几方势力内斗,每每遴选的官员,不是落入党争麾下,便是毫无用处的书呆子一个。

  宋太师打理朝政多年,深知人才断层的弊病,又厌倦太子、赵王两党旷日持久的党政,这才退隐江南,创立云岭书院。

  书院初创,虽士子中不乏勋爵富贵之家的公子,也得接受一院儿住两人的安排。段景思分到的是书院西北角的一处小院儿,另一间房应当已有人住,只是此时暂时不在。房内果如段景思所说,主人住在内间,仆人住外间小榻上。

  段景思早已去了书院讲学厅,拜谒师长同门。顾蓁在屋里收拾完毕,端了一盆脏水正要泼到老梅花树根底,便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唤道:“蓁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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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文征明《咏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