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姐夫>第五十章

  十九天前

  厉渊与哥舒柔策马到了深沟前,两人踏着马背越过高垒,再一气穿过石林地带,最终回到了南诏营地。

  木晨光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他们回来皆是松了口气。只是等看清了哥舒柔的脸,又都是连连抽气不敢说话。

  “小柔,你的脸……”木晨光作为大师兄最是心痛。

  哥舒柔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她脸上的血一直淌到脖子里,半边都叫血染红了,左眼也是剧痛不已。但她瞧着神情淡然,半点没有痛楚模样,只是眉心较平日里更紧了几分。

  “我无事,皮肉伤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抵御接下来的吐蕃大军,还有尽快将盟书送到长安。”她坐到一旁凳子上,抓起桌上散落的伤药和绑带就要给自己包扎。

  木晨光见了赶紧上前帮她,清洗了创口,仔细上了药,又将她左面小半张脸都用干净棉布一圈圈缠紧了。

  在他们疗伤时,其余几人也没闲着。

  胡荣生、怒桑儿、厉渊三人围站沙盘前,胡荣生指着其中一堆石子道:“赤多赞身死,他们现在必定军心大乱,只想着要渡过深沟翻过高垒,好杀到我们阵营。此时切不可乱了阵脚,敌众我寡,必先将其引至隘处,占据高位,火鼓示强,石矢以待。”

  怒桑儿道:“石林中我已经按照木大哥的吩咐叫人挖好了陷进布好了机关,一旦他们没头没脑冲进去,我就来个那个罐子里……罐子里抓王八?”说到最后,他不是很确定地看向胡荣生。

  胡荣生纠正他:“是瓮中捉鳖。”

  怒桑儿抚掌道:“对,来个瓮中捉鳖!”

  厉渊双手环胸盯着沙盘,目光灼灼道:“石林道路崎岖险隘,人越多越是无法快速通过。所谓‘山陵之战,不仰其高。’如今我们占了至高之地,离胜利便已是又近了一步。”

  他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到有东西向自己掷来,单手一接,握住了哥舒柔扔给他的纸团。

  “盟书已经取得,但我恐怕伤重难行。”哥舒柔摸了摸自己被包住的左眼,“大师兄又要留下帮鬼主布阵抵御吐蕃大军,现在只有你能去长安了。”

  厉渊展开纸团细看,瞧见落款处“严梁辅”三字时,心里留存的最后一点希冀也消散干净,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做不得假。他重重叹了口气,将盟书叠好收入怀中。

  “我马上出发。”他一一扫视众人,最后落到木晨光面上,“待我将盟书呈上,便请朝廷出兵来援你们。”

  吐蕃也不是傻子,今夜败去,总会另想法子再战。赤多赞之仇他们不可能不报,怒桑儿只有五千人,三个月粮草,就算用苦熬的法子,也不一定最后能熬胜吐蕃。

  唯有靠着“唇亡齿寒”这条说动裕安帝,请他出兵六诏共抗吐蕃才是上策。

  每个人都知道厉渊的未尽之言,他要他们撑住了,撑到他搬救兵来支援他们那日。

  木晨光大笑:“区区犬戎人,五千人足以,看我让他们有去无回!”

  十六天前

  沈千雪身为修道之人,千机门内自有一间小室供奉着三清真人像。

  哥舒柔他们走后,除了千机门弟子每日进来更换清水贡品,点烛焚香,最常光顾的便要数杨庭萱了。

  他每日都来参拜,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三清尊者在上,保佑哥舒姑娘他们万事顺利,一路平安。”他双手合十,朝着塑像拜了三拜,“只要他们没事,我愿意折寿十年,不,二十年……”

  杨庭萱闭着双眼,虔诚无比。他之前也不如何相信神佛,现在却无比希望那些神话典籍里的故事都是真的。

  他很后悔之前没有向哥舒柔表明心意,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像九郎一样,在对方离去时大声地告诉她——他心悦她,一定会等她回来。

  “你虽然挺高寿的,但也不用动不动说这样的话。”身后突然响起带笑的声音。

  杨庭萱受惊回眸,便见沈千雪披着件素白的外衫,弱柳一般倚在门边。他赶忙站起身去扶对方:“门主您怎么出来了?”

  沈千雪近来病得好些了,但仍是见风就咳,韩松茂前几日为她诊脉,还说她仍需静养,让她不要随意出房门的。

  “我又算了一卦。”沈千雪一双眼毫无焦距,仅能感受到一点光亮,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准确的找到杨庭萱的。

  “你又卜卦啦?”杨庭萱忧心忡忡,“韩师兄他们不是让你不要再劳神了吗?”

  沈千雪每问卜一次,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天机不可泄露,想知道,就只能用命来换。

  “都这样了,多一些少一些又有什么差别?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得其所。”沈千雪似乎早已看淡生死,由杨庭萱搀扶着往外走。

  “您是为了向天下尽仁,韩师兄他们是为了向您尽孝,两者所求不同,自然会有分歧。”

  便如谢卿不想厉渊涉险,能选的话,千机门的弟子们必定也是不希望他们的师父用命换这盛世太平的。

  “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顺其自然,慈心于物,做人便能自在很多。”

  这两句皆出自道家经典,杨庭萱细细品味,不能说全都悟透了,但也有所感悟。

  “门主是说,做人要不畏艰险挫折,乐观通达,不焦虑,不悔恨,慈悲万物?”

  沈千雪拍拍他的手背:“你是个有悟性的好孩子。”

  杨庭萱也算明白了,“好孩子”便是对方的口头禅,看谁都要夸两句。

  沈千雪又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可以上路去长安了。你到了那里,应该正能赶上。”

  杨庭萱一愣:“啊?”

  去长安?赶上什么?

  不怪他错愕,他这才不远千里从长安奔逃至千机门,没待俩月呢沈千雪又让他赶去长安。他未长七巧玲珑心,实在不知道对方在谋划什么。

  十五日前

  牛煜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草屋内,身上的伤以及粗粗包扎好。

  他艰难地翻身欲起,这时门外正巧有人推门进来,一见他如此逞强,赶忙将手中汤药放下,过来扶他。

  “大兄弟你身上还有伤呢,快躺下!”来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皮肤黝黑,满手厚茧,说话间带着浓浓巫州口音。

  牛煜急喘着,按住伤口想下地,刚一动又倒了回去,实在没了力气。

  “老伯,可看到与我一起的……另一个小兄弟吗?”

  那老汉摇摇头:“没有,就你一个。我也是那天凑巧路过王寡妇家,看到她家院门开着就往里瞧了一眼,没想到就给我瞧见了你。你也是运气好,命不该绝。”

  牛煜当时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像个死人一样,老汉当即便吓得腿都软了,差点要去报官。还好他知道先确认人死没死,一探鼻息竟然有气,便招呼着村里的青壮将牛煜背回了家,又去镇上请了大夫。

  “不行,我要去救他。”牛煜跟头倔牛一样,一听谢卿没和他一块儿,知道对方肯定是被那几个神秘人给掳走了,一刻也等不及地便想去救人。

  老汉按下他:“你伤成这样走不了啊,先喝药吧,喝了药伤好了我不拦你。你现在走,我就白救你了,你肯定要死的。”

  要是以往,牛煜怎样也不至于被一个小老儿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可如今他受了重伤,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要想有多余的力气去追谢卿他们,是万万没可能的。

  牛煜白白挣扎了半天,一点没起来。他猝然倒进床里,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此刻的状况确实不太好。

  老汉见他不动了,去拿药碗过来喂他:“欸,这样才对啊。身体养好了才能做别的是吧。”

  十日前

  陇右军一纸军情递回长安,称两军交战,冉元白被呼延廷活捉,首次交锋告败。

  然而这支情报却是冉元白让人递回去的假消息。他人的确在吐蕃阵地,不是被俘,他自己过去的。几日来呼延廷好吃好喝款待于他,半点没怠慢。

  “当日你说要我佯败,这样才好顺理成章挺进长安。可我若真的以一个俘虏身份回长安,就算有新皇特赦,将来也不好求前程啊。”也不知呼延廷哪里找来一张黄花梨的罗汉榻,冉元白与他各坐一边,中间摆着一副小几,几上茶盏小食一应俱全,待客着实地道。

  呼延廷听他说完,将手中茶盏放回茶托:“那你要如何?”

  冉元白小臂搁在几上,食指轻扣几面,小指的位置用鹿皮做成的指套包裹,皮绳穿过虎口,在手背处系牢。

  呼延廷曾经随口问过他这手是如何伤的,也就是扯个闲聊的话头,对方却抚着断指处,狞笑着回答说是恶虎所为。呼延廷算是见过刀山尸海的人,那笑也着实令他脊背生寒,之后便再没提起。

  “我想想,要传怎样的消息回去……”冉元白沉吟稍许,“这样,你活捉了我,诱我背主叛国,我抵死不从,设法逃回了陇右。我虽重掌军心,但仍然无法敌过你,叫你攻进了大誉。我越挫越勇,与你一路交战,直战到长安城下。咱们激战僵持中,相爷估摸着就能来议和了。”

  呼延廷听他一番演说,不仅做戏,还做好几场戏,有些头大。

  “这与你一开始就不敌我,叫我一路杀进长安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

  呼延廷不解。

  冉元白薄唇轻启:“显得我不那样无用。”

  呼延廷眉头一蹙,觉得对方真是婆婆妈妈,事儿特别的多。奈何王上要与瑞王结盟,共图霸业,他也便只能耐着性子容忍一二。

  “随便你吧。”话毕他下了软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冉元白的帐子。

  冉元白敲击几面的动作一停,对着呼延廷离去的方向露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