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姐夫>第四十一章

  哥舒柔将厉渊领到沈千雪的屋子外,敲了敲门,等了会儿轻轻推开门,请厉渊进去。

  “我就等在门外。”

  厉渊点了点头,越过她进到了门里。

  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草药味,角落里点着几盏烛火。厉渊放轻脚步往里走,便看到一张放下纱帐的朴素木床。透过纱帘,他隐隐看到床上靠坐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脑袋耷拉着,似乎是睡着了,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沈门主。”厉渊立在床前,微微躬身行礼。

  他一出声,床上的人身形一颤,缓缓抬起了头。

  “来了啊,坐吧。”帘子后头伸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指了指床前摆着的椅子。

  就如哥舒柔所说,沈千雪的确不大好的样子,才说一句话她便剧烈咳嗽起开,好一会儿才止歇。

  厉渊见她如此,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有预感,对方要和他说的,怕不是好事。

  “我其实是个很无聊的人。”

  厉渊一愣,眨了眨眼,确定方才自己没有听错,沈千雪刚刚的确是说了话的。

  “前辈何出此言?”

  沈千雪音色柔和,带着笑意:“不无聊的人,哪里会想着去算什么天下大势,大誉的将来?我如果不是这么无聊,就该太太平平活到九十岁。天下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是可以活这么久的。”

  这话,就是形势不好了。厉渊预感应验了,却不能同对方一样笑出来。

  他眉头蹙得更紧:“前辈算出了什么?大誉与吐蕃一战,难道会败?”

  “大誉为何不会败?”

  厉渊一静。

  “身为誉人,总不希望自己国家战败的。”

  过去他孤身一人,又厌倦了朝堂争斗,并不在意谁做皇帝。可如今他已为人父,更有谢卿在侧。家国不宁,最终还是百姓遭殃,他不想自己的亲人卷入这场漩涡。

  “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纱帘后的人叹了一口气,“我看到的,是你最不愿见到的。大誉被一片尸山血海笼罩,吐蕃铁骑踏破河山,杀出血路,将裕安帝的脑袋……挂在了旌旗上。你的义父严相最终扶持瑞王登上了皇位,太子出逃回鹘,再也没有回来。二十年后,犬戎人再次违背承诺,打进长安,结束了誉朝百年历史。”

  厉渊手指一紧,握住了掌下的木扶手。

  “誉朝灭亡,誉人当如何?”

  “为狗为奴,单单不是人。”

  誉人看不起周边的异族,朝廷虽启用番将,却不允许番人入朝拜相进入内阁,吐蕃得了天下,自然也看不起誉人。像哥舒柔和厉渊这等身具异族血脉的,待遇或许还不至太差,可像那些彻头彻尾的汉人,怕是根本无法在吐蕃统治下的土地上立足。沈千雪耗费心力算出的未来,确实险恶无比。

  厉渊道:“前辈与我说这些,是要我如何?”

  “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有个好处,我说了一,你就能想到十。不像我那傻徒儿,我让她去长安救个人,她都能迷路去迟了。”说着话,沈千雪掀起纱帘。

  床上女子一脸素净温婉,与哥舒柔浓丽如同牡丹的长相不同,她整个人仿若一朵淡色的茶花,无论是眼角眉梢还是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半点攻击性。一双眼虽然蒙了白雾,没了焦距,却更是加深了她的温良无害。

  “厉渊,若此局可破,你愿不愿意做我手下的棋子?”她毫无差错地将视线投向了厉渊的所在,甚至定在了他的面孔上。

  面对这样一双有些可怖的双眼,厉渊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忽地电闪雷鸣,窗外劈下一道耀眼的闪电,接着暴雨倾盆而下,白日里还太阳高照,夜晚竟倏忽间落下了一场秋雨。

  谢卿猛地从床上惊起,捂着胸口急喘两下,这才发现屋外是下了雨的。

  他窗户也没关,雨水都从廊外打了进来,显是雨急风骤,实打实的坏天气。

  他匆匆下了地去关窗,眼睛一瞟,看到对面厢房的杨庭萱半夜不睡觉,竟坐在窗边对着雨幕发呆。

  就算风往一边吹,雨势打不到他,这一幕也让谢卿觉得实在有些毛病。

  “你半夜不睡觉干什么?”雨声比较大,他特意提高了嗓音。

  杨庭萱猛一回神,看向谢卿:“九郎啊,你也没睡?”

  谢卿道:“我起来关窗呢,你呢?”

  杨庭萱道:“哦,我就是……睡不着。”

  谢卿被雷电吓了一跳,想着一时半会儿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披上衣服想去隔壁找厉渊腻歪。装作害怕心悸的模样,兴许能让厉渊留他一晚。

  他冒着雨去敲厉渊的门,溅了一脸水,里面迟迟没有动静。

  “厉大哥随哥舒姑娘去见她师父了。”

  谢卿拍门的动作一停。大半夜的……去见她师父?

  他心中满是疑惑,又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弥漫,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快跑几步,拍开了杨庭萱的门,一进屋都顾不得抖落肩上的雨花,直接问道:“沈门主与你说了什么?”

  “说,说……”杨庭萱在他面前总是显得心虚气短几分,并不敢瞒他什么,“说她未救的了我父亲,心中十分愧疚,还说她要做一件事,做成了或许能让我杨家沉冤得雪,做不成……”

  杨庭萱顿了顿,面色纠结,似乎不知如何开口,谢卿呼吸都屏住了:“如何?”

  杨庭萱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做不成,我们便都要死。”

  他说得严肃,面容被屋外风雨闪电一衬,更显得惊心动魄。谢卿霎时倒吸一口凉气,冰寒贯穿四肢,迅速让他手脚都冰凉了。

  这头厉渊等人抵达罗伏州,登上了千机门,而冉元白那头,也已快马加鞭到了陇右前线。

  彼时他身着一身铁甲,坐于帐中,指尖不住摩挲着他剑尾处杏叶状的白玉,脑海里都是盛琸的身影。

  这玉佩他与盛琸一人一块,可说是定情信物一般的存在。只要有玉佩在身边,他便觉得盛琸一直和他在一起。

  “大人,呼延廷的使者来了。”忽然,帐外传来声音。

  冉元白眸色一利,将剑收回刀鞘,在腰间系好,起身掀帘而出。

  “使者何在?”

  他冰冷的目光触到那名斥候身上,对方便将脑袋压得更低了,似乎是十分怕他。

  不过也难怪小斥候如此。节度使镇守边关,有自行募兵的权利,这些士兵完全听从节度使调遣,为其马首是瞻,可说是节度使的私兵也不为过。前陇右节度使阵前被斩,冉元白匆忙赴任,并未来得及收服人心。而他也并未想要以德服人,叫人敬他爱他。

  他料定会有不服管的要来挑衅他的权威,坐等着人家上门。结果还真有一两个蠢货被有心人唆使,众目睽睽下想要撩他的脸面。

  这简直是瞌睡了给他递枕头,他干脆杀鸡儆猴,二话不说拔剑斩了那二人,又亮出旌节,要众人跪伏听他说话。

  “我知道你们一向‘不知天子,只闻军令’,如今我已授节成为陇右节度使,便有对你们的生杀奖罚之权。自今日起,凡有一人不听我调度,忤逆犯上的,世人皆可杀。杀人者,除承袭被杀者职位官阶,更能得到我的银钱奖赏。”

  尸首上的血淌了一地,他那张阴柔的面孔上甚至还沾着腥红,底下的人皆为他的杀伐决断股战连连。

  他从不需要别人敬他爱他,他只需要他们怕他。

  他以恐惧统治众人,叫旁人再不敢造次。

  斥候道:“使者还在营地外等候,没有大人吩咐,无人敢让他进来。”

  冉元白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大营:“带他到议事营来见我。”

  “是!”

  吐蕃大将呼延廷的使者带来了一个消息——呼延廷想要见一见冉元白。以两军阵地为首尾,他要在中间地势平坦处相见。

  “他要见我?”冉元白嗤笑一声,“难不成要投降?”

  使者面露不快,但仍维持着恭敬的态度:“我家大将军只说想见一见您,其他并未告知于我。但我想……该不是投降事宜。此次会面在两军眼皮子底下进行,大人又是智勇无双之人,应是不会怕的吧?”

  冉元白拇指扣在剑格上,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出剑:“你这是在激我?”

  那使者似乎也感到了危险的逼近,身子躬得更低了些,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

  “不敢。”

  冉元白指尖稍稍用力,剑刃随之露出一截寒芒,他垂眼看着座下使者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将那剑又按了回去。

  “你回去告诉呼延廷,就说我同意会面了。”

  使者闻言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都显出笑意:“大人英明,我这就回去禀报大将军。”

  使者离开后,一直站在冉元白身后的张素上前不解地道:“大人为何要同意与呼延廷会面?万一敌方有诈……”

  他都能想到,冉元白哪里会想不到这层。

  “将计就计罢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望着帐门的方向,眼眸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