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姐夫>第二十七章

  “不见了?”厉渊勉强走了几步,差点没摔回地上,所幸哥舒柔一把扶住了他。

  “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她拖着厉渊就往洞里走。

  厉渊不再说话,闷头往里走,走了一会儿,两人脚步具是一停,对面方向来人了。

  哥舒柔沉眼呵斥:“谁?”

  那头悉悉索索半天,生出个怯怯地熟悉声音:“我。”

  哥舒柔双眸一亮:“杨庭萱!”

  她将火折子往前递了递,微弱的火光下,形容狼狈的杨庭萱显出模样。一头稻草似的乱发,衣服满是灰土,还似是勾破了洞,脸上也刮出许多小口。

  “哥舒姑娘!”他欣喜地上前,见哥舒柔浑身无伤,能跑能跳,立时放下心来。结果一看身旁厉渊,面如金纸不说,眼见着是站也站不住了,急道:“厉大哥,你这是……”

  厉渊倚在山壁上,不等他说完,一把攥住他的手:“九郎呢?”

  杨庭萱心里有愧,简直不敢直视对方:“九郎……九郎为了救我,被金吾卫带走了。”

  他将谢卿如何将他藏身悬崖,又如何引开追兵的经过说与二人听,说到最后眼眶都泛了红。

  “人必定不是九郎带来的,不然他救我作甚?这就是冉元白的离间计,他那人惯是无耻狡猾,厉大哥你切不要上了他的当,冤枉了九郎!”

  厉渊怔怔听着,杨庭萱的话犹如一捧热油,令他心中煎熬无比。

  “我错怪了他……”厉渊喃喃念着,撑起身就要往洞口走,似是要去追赶冉元白一行。

  只是他实在伤重,刚独自走了没两步,胸口一窒,喷出口热血来。

  哥舒柔与杨庭萱就在他身后,眼见这一幕具是吓得不轻,四手同时探出,将他仰倒的身子扶住了。

  哥舒柔忙伸指探了探厉渊鼻息,探到缕微弱呼吸,悬着的心放回去一半。

  哥舒柔:“他这伤太重了,我是不成了,得给他去城里找大夫。”

  杨庭萱:“那九郎?”

  哥舒柔烦躁地挠挠头,叹了口气道:“先救眼前的吧!”

  厉渊身受重伤,冉元白也不好过。他受了厉渊一掌,路上吐了几回血,撑了两日夜,到了位于交州的安南都护府,这才由都护赵正轩派了府上名医诊治。

  这安南都护府属岭南道,下辖十三州,三十九县,三十二个羁縻府州,都护由交州刺史兼任,是正二品的大官,品级犹在冉元白之上。可赵正轩对待冉元白,却半点不敢含糊。他知晓对方是替严相办事,追缉朝廷钦犯至此,不管这犯人当不当死,到了如今也没有他等置喙的地方,待冉元白便如待严相亲至,有求必应。

  “内伤有些重,老夫今日开两贴药,先喝五日,喝完了老夫再来换方。”白须老者悬腕在纸上写下药方,吹干了交于一旁的张素,完了由小童拎起医箱,向众位拜别。

  大夫走了,冉元白脸色不好,想来也说不上什么话,赵正轩便也打算走了。

  “既如此,冉大人好好休息,我等也告辞了。”话毕,他叮嘱左右仆妇小厮好生伺候着,与身旁长史一道出去了。

  长史在他底下做事许多年,观赵正轩神情,就知道他心中有事。

  “大人为何烦忧?”长史问道。

  赵正轩回头看了眼身后,小声道:“前阵子矩州刺史唐世业被人砍掉了脑袋,死状凄惨,这会儿还没找到元凶,此事你可知晓?”

  长史见他偷偷摸摸的,不禁也压低了声音:“案发地在南州,南州离咱们这不算太远,这事儿动静又大,下官自然是知晓的。大人难道觉得此事和冉大人有关?他要缉拿的人,难不成就是杀害唐刺史的人?”

  赵正轩叹一口气:“这谁知道啊,我就是怕他将祸事引到我这儿来。”

  严相这些年把持着朝政,蛊惑着君王,屡次想叫陛下改立瑞王为储,所幸当今太子盛琸仁厚纯孝,入主东宫以来未有差错,陛下一心护他,这才没让严相得逞。

  他仗着安南在大誉最南,离长安甚远,便不想趟他们这浑水。上不靠瑞王,下不靠太子,两头不靠,两头不得罪,也过得逍遥。不想冉元白突然到访,他如今是严相身边的红人亲信,他的到来,不知道又会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赵正轩忧心忡忡,长史官却心眼大的很:“唐刺史是吃亏在离了自己地盘,又贪色妄为,这才惹祸上身。大人您勤政爱民,廉洁奉公,如今太平盛世,哪里会有这样不长眼的小贼来暗害您。”

  赵正轩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一声,跨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

  奸相掌权,太子势弱,刺史为恶,忠良惨死……这哪里是太平盛世能有的事儿啊?

  长史一愣,急急追上:“欸,大人?大人……”

  谢卿被绑了两日,一路上除了有人给他定时喂点米汤,再没人理过他。等到了交州,进了安南都护府,冉元白便叫人将他投进了都护府大牢。

  都护府的地牢不比一般的牢房,关的不是腌臜泼皮那等杂碎。就说同谢卿关在一起的,文文静静四十多岁一位先生,周身净洁不见脏污,举手投足都是浓浓书卷气,实在不像是作奸犯科该下大狱的人。

  谢卿关了几日,憋了一肚子话,见对方一脸良善,便有心套近乎。

  “这位……先生,您在这儿多久了啊?”

  先生捋了捋山羊胡,瞥他一眼,翻了页手里的书:“三个月了。”

  谢卿心算了算,三个月,这都快一百天了。他过去长在谢春楼,妈妈没少关他饿他,他倒是不怕关。

  可要是关他一辈子,这又是另说了……

  “您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啊?”谢卿蹭着屁股挪到对方面前。

  先生睨着他:“误人子弟。”

  “啊?”

  对方书一收,对谢卿道:“我是教书的西席先生,在堂上说了不该说的,教坏了孩子,学生爹就把我送这儿来了。”

  谢卿道:“那这学生爹也挺不是东西。”

  对方一愣,眼里多了点笑意:“一般人都会问我教了什么,你倒是另辟蹊径。”

  “那你教了什么?”

  那人捋着胡须,腰板挺得笔直:“我教啊,严梁辅是个嫉贤妒能的大奸相,他残害忠良,蛊惑君王,构陷太子,是誉国的大祸害,若不除他,必定祸患无穷。朝堂上那些个阿谀奉承,依附严相的官员,乃至当今圣上,都是要被后世戳脊梁骨骂的。”

  谢卿没想到他教的东西这样厉害,有些肃然起敬。

  “先生教得好啊!我看说得一点没错嘛,这家长太不厚道了,怎么能把你这样的人给举报了呢!”

  “因为我那学生,是赵都护的小公子。”

  谢卿一噎,从头又回味了遍方才对方说的话,感叹道:“那这赵都护脾气也挺好,没把你给砍了。”

  就连他也是知道的,在背后妄议朝廷命官、当今圣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我说这话,就没想活命。”那人一哂,冲谢卿拱手道,“鄙姓曲,小兄弟叫我曲先生就是。”

  谢卿也一拱手:“我姓谢,您叫我小谢就好。”

  萍水相逢,两个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交换一姓,互相有个称呼,足矣。

  “你是怎么进来的?”曲先生问。

  谢卿虽然挺敬佩他为人,但也没到跟他掏心掏肺的地步,随便扯了个慌道:“我……杀人了。”

  “你杀人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杀谁?”曲先生颇为挑剔地打量他。

  谢卿一听不乐意了,挺了挺腰杆,拍着胸口道:“你别看我这样,我身手好着呢。”

  曲先生盘着腿,笑看着他:“哦?那你说说你杀了谁?”

  谢卿猫儿样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圈,故作神秘地挨到对方耳边,悄声道:“你知道那个唐世业吧?”

  曲先生一愣,拧着眉又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没走眼,这才道:“你该不是要说那唐世业是你杀的吧?”

  谢卿得意道:“虽不是我亲手杀的,但也算是有我一份功劳了。”

  他添油加醋的将唐世业时怎么误把他抢入了府,又是怎么要强迫他行不轨之事……

  曲先生叫停:“唐世业要强你?”

  谢卿这会儿发髻散乱,脸上多有脏污,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还算有些颜色。但总的来说,实在不像是个倾国倾城到能让唐世业不顾性别强迫的模样。

  谢卿说得正起劲,被打断了有些不满:“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梳洗过后也是长得很好看的,不然我姐夫当初也不会看上我。”

  曲先生又打断他:“你姐夫?看上你?”

  他眯着眼,满是不可思议。

  谢卿说漏了嘴,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咱们今天先不说,先说唐世业那事哈……”

  他便如说书先生般,手掌拍上牢里唯一一张矮几,继续说那唐世业要强迫与他,正在这时,屋外电闪雷鸣,一道高大身影投射于门窗上。

  “我一声尖叫全憋在嗓子眼,那大侠跳进来一刀就把唐世业给斩了,血溅了我一身,脑袋就滚在我脚边。”

  曲先生看他说得煞有其事的,将唐世业的急色描绘的像模像样,又不是他自个儿动的手,信了他八分。

  “杀得好啊,这唐世业身为严相门生,明面上是大誉的刺史,盛家的臣子,实则……不过严相一鹰犬。”曲先生道,“这样的狗官,死一个好一个!杀他的人,算是功德无量了。”

  谢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人虽然不是谢卿杀的,但是是他姐夫杀的,他与有荣焉,就跟曲先生夸得是自己一样。

  “我听闻唐世业死后没几日,冉元白便途径南州,顺道把这缉拿凶手的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这么说,你是冉元白抓进来的?”

  谢卿一惊:“冉元白是不是二十多岁,眼睛细长,总是要笑不笑,阴测测的那个?”

  这一路走来,他被捆在车里,也难以见到那个当初给他递钱的男人。但看别的金吾卫对那人甚是恭敬,对方又与厉渊相熟,猜他官职必定不低。

  曲先生道:“我从未离开过安南,哪里能见过他?不过我听人说过,他的确就是你形容的那样。自严相义子殁后,他便成了严相的心腹,日夜守卫严府的安全,不容任何人靠近,俨然就是条家犬。”

  谢卿耳尖微动,不知严相有几个义子,如是只有一个,那曲先生口中的那个就是厉渊无疑了。

  “先生,我小地方出来的,也没念过什么书,左右无事,您给我说说朝堂里的事呗。”谢卿揉着还有点肿胀的脚踝,状似好奇道,“就从……严相和他的义子心腹说起吧?”

  曲先生和他聊了半晌,也算投机,又如对方所说,这苦狱寒牢,的确也没什么事可做,便拍了拍衣摆,接替谢卿说起了书。

  “严相这义子啊,是出了名的严门恶虎啊,听说严梁辅那老儿从小就是用带血的生肉喂得他,这才将他喂得犹如猛兽一般凶残。他母亲是栗特人,不知是从哪儿到的长安,在平康坊内以卖酒为生。胡姬嘛,说是卖酒,但以什么为生大伙儿都是知道的。”曲先生语带讥讽道,“他生来便父不详,她母亲只以自己的姓给他取名厉渊,带在身边。到他五岁,严相不知怎么看上了他母亲,将那胡姬养到府里,还收他做了义子。至此,他可算是飞黄腾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