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真的江湖>第75章 判词

  我忽而想起师兄怜悯而深的眼,白江清眼底的悲意,只是扣紧花繁的手不说话,有人匆匆而来,我精神恍惚地思索着满脑子的信息,懒得搭理,实际上我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一点就炸了,一方面是天残九法着实影响人的心神,另一方面是我直觉老爹这次,怕是有去无回。有人一刀刺向我脖颈我条件反射地抽刀去抵挡,那人一身戾气颇重,我想我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滚。”我掀掀眼皮,没时间搭理,加了几分力压下那刀刃,天残九法的内力也懒得掩饰了,那人挑挑眉盛气凌人道:“花繁,楚歌白江清他们二人在何处?”他咬牙切齿地问,花繁嘲讽一笑,反问:“听不懂人话吗?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本座心情不是很好,邵华。”

  “呦——是么,好巧,我也没什么时间了,下次再跟你算账。”说话间我们就过了两招,他身后一身金色锦衣的男子没说话,只是松松垮垮地站在邵华身后三步处,他指指那边的门,漫不经心道:“少主,就在那边,您还不赶紧去追么?要是追不上了您可别哭啊。”

  此话一出,邵华反手一刀劈向人脖颈,又被人轻巧地跳起来一脚踩在刀山,一个漂亮的翻身后踩在桌上,他拿手支着脑袋笑眯眯道:“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呦——”

  那金色锦衣的男子冲人勾勾手,邵华气急败坏地跟上,也不再同我们二人纠缠了,两人沿着那处破了的窗户去追,我扭头看向花繁,细细看人的眼,问:“你的眼是怎么回事?四年前你和白江清做了什么?还有你,胡安,别跑!”我甩出一溜树叶,化花叶为刃,其中一片险险擦着人的脸,胡安回头苦笑了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冲我摊开手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来:“唉——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年纪轻轻的脾气怎么这么急呢,本少庄主又没做什么,本少庄主为了糊口也不容易,行走江湖多多体谅一下嘛。”他冲我展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还眨了眨眼。

  我当即被气笑了,看看一脸你拿我怎么样的花繁,再看看笑得无辜的胡少庄主,胡少庄主甚至按着脸上那一点小伤口委屈道:“唉,本少庄主已经是惨遭毁容的人了,天真你真不该赔偿我点什么吗?”

  我抽走花繁手里的浮生,三尺五寸九分,够得心应手,直接甩人脖颈上,挑挑下巴没什么耐心道:“说。”

  “唔,武功不错啊,天残九法很是凶险,天小兄弟还是多多谨慎的好。”胡安弹弹我的剑,清脆一声响后,这人已经站在门槛上了,他回眸一笑像是只千百年的狐狸,引诱人堕入这糟糕的陷进,他笑道:“走吧,慢慢说,同行的时间足够我们讲完了。”

  我把剑放回去,剑鞘在花繁那里,剑刚入鞘花繁就猛地低了头捞上我下巴,用的力够很,我一口咬在人下巴上只想把人甩开,这人太值得痛恨了,和白江清我那混账师兄楚歌一样面目可憎得很,耗费的心血和满腔的孤勇都像是场笑话。

  花繁没理会我,只是垂着眼睫望下来低了低头,微冷柔软的唇送上来,我咬上去,索性低了脑袋去咬人脖颈,我看见他青蓝色的血管,瞧着那么脆弱,我想我是疯了吧,或者说,从四年前恢复记忆开始我就疯了,我自和花繁相遇开始,就一点一点脱离我老叔叔天若水,苦心经营多年的打磨利刃的轨迹。

  本该入江湖磨砺出锋芒的剑沾染情丝二字后,就钝了。

  我甩出雪漫,一声银灰锦缎的胡安懒懒倚着门框嗤笑,和着残破四周的繁华和混乱无端荒诞,我扭头看人,粗暴地擦掉唇上的血迹,那血是花繁脖颈上的,花繁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属狗的,嗯?要咬死本座吗?”他笑,把我往后捞,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薄唇就凑上来,轻柔得像是羽毛,眼底尽是纵容。

  旁观的胡安看热闹不嫌事大,长长地呦了一声。

  花繁带着薄茧的指腹蹭上来,在我唇上轻柔地擦过,和这种缱绻柔情不符的是另一只粗暴地扣着我脖颈的手,擦够后他含笑盈盈道:“你最适合这样的颜色,本座的血,满意么?”他拿手擦过薄唇,白肤沾着刺目的腥红,他扭头看向胡安,神色陡然冷锐起来:“胡少庄主看得可还尽兴?”

  “还好还好,走吧,时间已经不多了呢,两位。”他笑,拿揶揄的眼在我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界于明显和假装的不经意之间,故意抖落几分好奇给我们二人看,见花繁脸色更加不善后敲敲门板先走一步。

  果然是奸商一个。谁知道胡安身上带着多少份的秘密,光是他那身轻功就够麻烦了,我从未见过,而胡安运轻功走开的时候,还往脸上按了一层□□,若不是我一直看着他都不会注意道,我往脸上蒙了□□,再看看花繁身上低调的一声黑衣和他那张脸,不得不说花繁这人配着黑色冶艳太过,黑衣白肤,带着血的微微红肿的薄唇,修长脖颈上的泛着血色牙印,我啧了声就走,没走动,因他拉着我的手不肯动,我往人脸上糊张□□,恶狠狠道:“走吧走吧花繁花宫主。”

  于是这人扣着我的手扣得更紧了,我的骨节都不堪重负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我看看胡安银灰的衣角自墙头跌落,自咽喉喊出那人喜欢的称谓来:“阿锦,走吧。”

  “好啊,天真。”他拉着我就走,银发飞扬,薄暮中他拉上蒙面的黑布,只露出一双浸透浓重暮色的眼,浓密的长睫上似是落了雪,边缘镀着一层薄金。

  他扣着我手指去追胡安踪迹时,我没出息地想我能第九百九十九次原谅他了,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陪着我,就算洪水滔天也未尝不可,若是有见鬼的地狱在,我便同他一起万劫不复便好。

  出息和脸面还有骄傲有什么用?从以前到现在,我啊,就在乎他一个,一整个身心都搭了上去。我师兄楚歌是对天下都不屑一顾只给一声嗤笑的人,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弟,心高气傲得很,白江清何尝不是心高气傲城府深如海?这两人纠缠了这么久,还是在一起了,我师兄都已经被岁月蹉跎成一个情种了,谁还记得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提着囹圄,漫不精心地抽出半寸,囹圄展现出半截锋芒来,另外半截隐在剑鞘里,他促狭着双眼嗤笑全天下,冲自家师傅兼养父说:“师傅,你错了,这剑不配我。”又挥挥另一把铁扇,欢喜道:“我喜欢这把名为逍遥的铁扇。”

  而今看来,囹圄最配我师兄不过,半生逍遥,折在一人手里,画地为牢,身陷囹圄不可解脱。若白江清一不小心死掉了,我师兄该如何过活呢?运了轻功衣袂翻飞的声音像极了飞鸟刮着翅膀起飞,我想起我老爹来,又想起七王爷诡异的态度——全天下我只亏欠白江清一个,我真搞不懂七王爷哪里来的底气,那般理直气壮。

  他凭什么呢?

  晚上我就明白是为什么了,胡安胡少庄主慢悠悠地转着烤鸡,花繁和我转着鱼,木柴噼里啪啦地烧着,火星不是迸出,外面是滴滴答答的雨声,好在这庙虽然残破狭窄了些,可还是不漏雨的,花繁自身就是毒物一个,毒蛇虫蚁都绕着他走,胡安这种少爷自然会带着驱逐的东西,我厌恶阴冷的雨水,骨子缝隙里都带着那阴魂不散的寒,自骨缝里一点点沁出,这便是自年幼学习蛇舞和软骨功的代价,他说我可以不学软骨功,只是没了软骨功蛇舞不会发挥很好的效果,只是学习软骨功是很疼的,我梗着脖颈说不怕,学习软骨功的人骨头总是要碎裂很多次的,一遍遍修补,以达到就算成人也能运用自如的效果。

  火光闪烁照耀出一片温暖明媚的光景来,外面阴雨连绵雨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大有越下越大的意思,浓郁的肉香里胡安把鸡翻了个身,率先开了口:“长话短说,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而且……新鲜的烤鸡不等人,长话短说吧。”

  我点点头,一个字都不想说,转了转鱼,嗅着这残破地方弥漫的香味,哪怕这地方灰尘味儿还没散去多久,却被人间烟火浸透出温馨这个词来。

  这天气,最适合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天青总爱叫着吃汤圆喝老爹亲自下厨做的鱼汤,还要扯着我叔叔天若水的袖子晃荡几下:“爹爹,我最喜欢你做的鱼汤了,赵厨娘做的自然很好喝,可我更想喝爹你亲手做的,你已经很久没做了,爹——”她偏爱软着声撒娇,小动作和那张脸也很是具有欺骗性。

  我沉在回忆里,记挂着不安着,胡安胡少庄主大发慈悲,第一句话就将我就地处死,千刀万剐,他拿着事不关己的语气随口道:“对了,白青莲被霄琅教长辈叫回去,你妹妹天青本该呆在山上,前些时间,花繁出去后,你妹妹也溜了,既然没跟花繁一道来你这边,拿她——该是去找天若水了,友情提醒一下……”后半句悬而未悬,花繁一个眼刀过去这才勉强落了地,不再吊人胃口让人受着提心吊胆的苦楚,给一个将死之人补上凶狠一刀,直接毙命。

  “天若水可是要了白青莲师傅的命的,好巧不巧的是,这两人都上了花繁宫。”

  “你妹妹天青,已经怀了孩子,你说,她会帮自己丈夫,还是养了自己十多年的亲叔叔?”胡安含笑盈盈道,火焰下他的眼熠熠生辉。

  我合眼,仰起脖颈,觉得这空气真够阴冷的我都快呼吸不下去了,我抬眼时胡安已经没了火光下极其诡谲的神色,那神色太过不正常了,胡安这个人就是亦正亦邪那类,游走在危险的边缘,痴迷着那份惊险刺激,还爱惜着自己一条小命,不是我熟悉的那类疯子,是惜命的疯子。啧,这种人最麻烦不过了,麻烦之处在于你还要靠他得到情报,胡安的情报比他这个人来得可靠。

  胡安哭丧着脸看着自己失去两只腿的鸡,花繁漫不经心地把另一只腿递给我,道:“多吃些,天气不好不便赶路,还有,他吃完你再说,胡安!”

  我咬咬牙,明白花繁的意思,天气好的话,我们三人会连夜赶路,到时候能不能吃饭都不一定,他知道的比我多太多,剩下的消息该是何等惨烈?总会知道的,我咬上鸡肉,逼自己咽下去。

  味如嚼蜡。我记得应如是给天青白青莲的判词,怎么那判词就阴魂不散至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