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天真的江湖>第68章 挫骨扬灰

  68.

  然后我就被师兄丢给这个静默时一身仙气的墨不染了。

  师兄轻飘飘一句:“嘛嘛,我师弟就暂时住在你这里好了,墨不染墨公子,这小鬼赶得太凑巧了,我要跟我家阿清清算旧账,久别胜新婚,你懂的。”我师兄冲他眨眨眼,丢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墨不染静静地看看我师兄,又扫我一眼,道:“不懂。”我丢给我师兄一个眼刀过去,冲人冷笑,我师兄果然是见色忘义那类人,而且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对着我无可奈何地抖抖肩,一脸无奈。

  “不过,可以留下,楚歌,你把你身上的衣服留下,这么冷的天你是想让你师弟冻死吗?”墨不染挑挑眉头,喝下一口鱼汤,摸摸下面的松鼠的脑袋,又道:“江清,记得你答应我的事,这一笔账,我是要从你白家身上讨回来的。”

  “自然。”白江清眯着眼笑,我师兄把他身上的黑衣递给我,转身抱上白江清,以着无比虚假的姿态道:“阿清阿清,我好冷啊。”

  墨不染扫扫堵着洞口的木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冲两人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快点走吧,在这里呆着还真是碍眼得很,记得早上过来做饭,顺便来领你家小师弟,你家小师弟要是闹腾的话,我就把他丢出去,可不会顾忌着你们两个人。”墨不染勾着唇笑,典型的贵公子的笑容,优雅雍容,含笑看我,意思大抵是你要是闹腾我真的会这么做的。

  “随你。”我师兄楚歌那个没良心的道,揽着白江清的肩膀走人,夜风盈满山洞,火光抖了抖,我师兄很快又关上了简易的堵着洞口的门,墨不染被上好的斗篷簇拥着,侧脸该是玉刻的,松鼠还在咔嚓咔嚓地吃,木柴噼里啪啦地烧灼,我喝口鱼汤,问:“墨公子有什么忌讳吗?”

  “离我远些,就算我做噩梦也不要碰我,早上不要叫我,往里走有住处,不止一张床,另外一张本来是我为了照顾白江清留下的,剩下的不要问,小鬼。”他看我一眼,喝掉鱼汤,又补充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还有,不要一直盯着我,就跟我是独角兽之类的稀奇生物一样。”

  “只是见到活的墨公子了,江湖上传言,墨公子死掉了,我就算没那么好奇,多少也是听过的。”我静静道,往火光里丢进一个竹筒片,那只一直吃着栗子的小松鼠抱着栗子跳到我膝盖上,我摸摸小东西的脑袋,山洞里暖融融的,我师兄的衣服很舒服,价值连城的天蚕冰丝自然是舒服的,披着也着实温暖。

  “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江湖上不缺我这个人,只缺热闹看。”墨不染起身,斗篷挂在他身上,白毛簇拥着张尖下巴的脸,墨不染的脸很小似的,下巴就那么一把而已,瞧着猫一样,让人容易生出怜悯的心思,。我不知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近乎厌世的结论,只觉得他不该在这简陋的山洞里,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映着满堂俗气的金玉也不为过的,他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违和感强烈得就跟一个一米八的汉子长着张小姑娘的脸一样。

  我一个过客也不该这么想,没资格,这种感想是什么呢?你看见绝世的宝物埋在泥沙里,想要把那东西搁在它该在的地方。

  我听着小松鼠咔嚓咔嚓的声,盯着摇曳的火光盯了一阵子,火快灭掉时把锅往一边搁了搁,盖上盖子,那只小松鼠蹦跳着朝里面走去,走到前方便见里面闪着幽幽冷光,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嵌在顶层,大大小小的,洞口离下面十多米远,远远看着,像是天上的星河,那只小松鼠蹦到墨不染身上,墨不染把小东西搁到一边,白透的脸瞧着像是鬼魅。

  墨不染的手垫在脑袋下,看着上方,斗篷披在身上当被子用,不远处的石柜里搁着些日常用的东西,我草草扫了几眼,把叹息咽进肚子里,抖抖衣服,躺上石床,床上悉心垫了层被褥,枕头也是软的,墨不染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他像是躺着等死似的。

  我想我师兄可不是全都为了什么久别胜新婚,久别胜新婚该在其中而不是全部,我和他都是同一类人,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白江清那般的人,就算是枕边人也要提防,细细想来,我师兄已经失去过白江清两次了,他再也经受不住折腾了。

  我知道的事情太多早就抽不出身了,白江清把我师兄支出去,告诉了我我不该知道的事,从那一刻起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上了贼船再也下不了了,我很好奇七王爷和白三公子间是怎么回事,我想这件事就算是我师兄他也不知道,不然白江清何必把人给支出去?白三公子未成为白三公子前,怎么说也是宰相辰远鸿的儿子,很多年前辰远鸿还不是宰相,七王爷已经褪去了镇北大将军的关怀,而今宰相辰远鸿同七王爷过不去,每个月上奏折都不忘参七王爷一本。

  再加上辰景出逃,被追杀,擅自去见白江清,宰相正是辰景回去后,开始参七王爷奏折的。

  那么这一次白三公子该是不会骗我了,就算他骗我我也没办法拿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办,毕竟他这次非要去杀七王爷,怕不仅仅是为了了断前尘往事,更是为了取得药材活下去,七王爷就等着白三公子自投罗网。

  我问过胡安,最后一味药长生散,天下只此一颗,在千毒宗那里,千毒宗早就成了七王爷的了,七王爷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自然是握着把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白江清因着仇恨去过,而今为了生还要再去。

  我想明白后松了口气,裹着我师兄的衣服当被子,可是阖了眼还是能感受到蒙蒙的亮光,便解了腰带,拿腰带蒙了眼,这才沉沉睡去。

  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入我衣领惊得我坐起来,差点叫出声,我抓着小东西的大尾巴把它勾出来,敲敲它脑袋,怪它弄跑了我的好梦,我梦到了很久以前,却又不是,梦见我叔叔天若水在那里烤鱼,我被自己忘却了很多年的亲爹抱着,看不见脸,可我笃定他是,我娘抱着天青,天青在抓我手指,抓着抓着咬了上去,我还没哭出声,我爹拿手摸摸我脑袋,他死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他揉我头时的感受,我迷失在这美好的虚妄里。

  然后我,我叔叔,天青,还有我师兄楚歌,顾老头赵厨娘都在,我们凑在一起吃烤鱼吃得很开心,还是孩童时期的我忽然哭了起来,我跟我爹委屈地说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少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爹摸摸我脑袋,安慰我会找到的,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我忘却多年的老爹,毛茸茸的东西蹭到我衣领里,诡异的东西贴着肌肤,我便猛然惊醒。

  我一手捂着脸长长叹息声,一手摸着毛茸茸的搅乱我好梦的小东西。我想起我爹了,不是养了我十几年的假爹真叔叔的天若水,而是我亲爹天若山,我四五岁时就不在了的亲爹,我被惊醒,由衷地觉得遗憾,为想起自己亲爹这回事难过得厉害,我早就忘了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了,脸可以参考天若水,可是神情不同,面容也会有很大差别,我叔叔太瘦削,我爹并没有那么瘦削就是了。

  我记得我爹握剑太久,虎口处带着厚重的茧子,一道伤口险险越过手心,几乎割裂了整个掌纹,抚摸我时都带着伤疤粗粝的质感,我还记得我爹抱着我,哄着我不要我吃太多糕点,说那糕点吃太多不好,声音沉稳,我抱着他脖子不肯松手,他细声细语跟一个孩子商量着少吃糕点,好好吃饭。未刮干净的胡渣刺着我的脸,我抬手把他的脸推开,皱着眉,我娘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我爹死去了那么多年,我现在才开始觉得难过,这不是我的过错,我遗忘他太久太久了,他死得太早,再加上我的记忆混淆不清,很多时候,我都以为我早就忘掉他了,我以为我是不在乎的,我记忆之中最多的便是我可怜的叔叔天若水,至于我亲爹于我年幼之时是怎么教导我的,那些记忆,如泥沙如海,遍寻不到。

  我想我到现在都能在梦里回想起来的原因大抵是:因再也无人如他那样爱我,仁慈宽厚如山,竭尽所能,别无所求,只为我对他笑一笑就好,同我说话都压低了一个调,我还记得我母亲笑着说,男孩子不是这么养的,该粗糙些好,你养儿子跟女儿一样。

  淳朴得像是农人养庄稼,我记得我爹说:“女儿儿子都一样,一视同仁的好,你以为女儿会不像你的性子吗?她最机灵不过,像你,这么小就过目不忘了,可我还是挺喜欢自己这个傻儿子的,天青本身就会讨巧,天真太傻,不会,还是宠着惯着些好。”

  再后来我爹把我们两个交给了我叔叔,哪怕最会讨巧的天青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爹爹不要,都没能让我爹回头,他只是站在那里,站了片刻就走了,只怕回了头就再也走不出去。

  生死关头,到底是怕舍不得。

  我叹口气,压下不宁的心绪,免得再度遭受反噬,我本以为这一切,我都忘了,可是它还是浮现上来,昨日种种,历历在目。

  新仇旧账加在一起,自然是该找七王爷清算的,就那一条命根本不够我和白江清两人清算的。还是把他给挫骨扬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