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辗转思>第88章 .二更君还君之明珠

  幸亏皇帝除了发了顿脾气外,并没有跟惠王交代别的。

  就算李绝质问,惠王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李绝已然动了疑心,便跟惠王说:“回京后,我想去见皇上。”

  惠王不禁一颤,回想李绝每次面圣,都仿佛暗流涌动,让人不安,他不由地问:“你见皇上干什么?”

  李绝轻描淡写地,像是做一件极轻松的事:“是我让坚哥哥你去帮我提亲的,皇上怪错了人,我去跟他说说。”

  惠王头皮发麻,苦笑:“好弟弟,你消停些,皇上只说了我几句,不疼不痒,我听了就算了。你别再去生事就行了。”

  李绝心里却还有别的打算:“总之我要进宫。”

  惠王看出来:“你莫非心里还惦记着那容三姑娘?罢了,她纵然是个天仙,只是皇上不喜欢也没办法,何况世上美貌聪慧的女子多着呢,倒也不用非她不可。”

  李绝蹙着眉头:“假如,我就非她不可呢?”

  惠王先是鼓了鼓眼睛,继而啧了声,轻轻握着他的手道:“好弟弟,听哥哥的话。你年纪还轻,等再大一大就知道我是为了你好了。皇上不喜欢的,你若强去喜欢,会有什么好?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疼你,不会对你怎么样,那……”

  惠王这一番话,属实是苦口婆心,为了李绝着想。

  却不知,竟说中了症结!

  李绝的丹凤眼立刻瞪起了些,盯着惠王,眼中带着几分骇然。

  惠王被他逼视,呆了呆,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他懊悔不迭,忙道:“不不,我只是随口一说,未必如此。”

  李绝吸气,又呼气,心却始终重若千钧。

  他看向车窗:“坚哥哥,你说的对,我的年纪毕竟还不大,懂事的有限,尤其是你们京内的这些事,我实在是……不太明白,你比我大,又是兄长,你若真对我好,那就处处提点我一些,有些我想不到的,你好歹告诉我,我还可以留意。”

  李绝原先的眼神刀子一样,惠王还以为他要发怒,不料竟然心平气和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惠王松了口气,忙带笑哄劝:“好弟弟,这是当然了。你小时候我可抱过你的,一见你就喜欢,虽然说是隔着一层的堂兄弟,但在我心里,比亲生的兄弟还要亲近。我是不会害你的,你也听我的话好不好?”

  他不敢再去拍李绝受伤的手,便抬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摁了摁。

  李绝回过头来,勉强地向着惠王笑了笑:“多谢坚哥哥。”

  惠王笑的温和:“这才对嘛。那就听我的话,不要去见皇上了好不好?”

  李绝的喉结动了两下:“那,皇上会不会对……容三姑娘不利?”

  “那还不至于,”惠王回想着那日面圣的情形,分析说:“听皇上申饬我的口风,无非是怪我自作主张,替你说什么亲之类的,倒好像是皇上心里另有主意,嫌弃我多事似的……”

  喃喃地说了这句,他又道:“毕竟事情也没闹得如何,靖边侯也有数,没把事儿张扬出去,好端端的,皇上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怎么样。”

  李绝“嗯”了声:“那还好。”

  当下只随着惠王回到了王府,正两个翰林学士等了多时,在商议要不要先走。

  惠王让戚紫石陪着李绝回房,好好地收拾收拾,便去读书。

  李绝果然安分守己,专心致志地,无风无浪过了一整天。

  直到了晚间,李绝拿着帕子把脸稍微地一擦,就见赤松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李绝回头:“你干什么?”

  赤松伯道:“什么干什么,陆机让我看着你,我不放心,到底还要近便些盯着。”

  李绝冷笑:“我都答应了陆机,你不是这么不相信人吧。”

  “我就是不相信你,诡计多端的小子。”赤松伯很坦然地,然后就在他卧房外间的小榻上倒下:“早点睡吧,也总想着去吓唬人家小姑娘。”

  李绝气倒,他刚才擦脸的时候,心里确实是在盘算该怎么出门,就算不去跟星河照面,远远地看看她也好啊。

  没想到赤松伯竟把这条路也给他堵死。

  李绝把手中的湿帕子用力扔向赤松伯身上,老者身不动眼不抬,只一伸手,正好把那帕子捏住了。

  此后,不管李绝愿意与否,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王府过了七八天,身上跟手上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

  晚上是赤松伯寸步不离,白天是戚紫石跟在左右,李绝心烦不已,脾气渐渐大起来。

  幸而戚紫石狡狯,私下里同他说道:“小三爷是不是惦记着侯府的那位?”

  李绝拿眼角瞥他。戚紫石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小三爷一时不适合外出,如果你想知道那位的消息,我倒是可以帮忙打听。”

  这话却还中听,当下李绝就叫戚紫石留意靖边侯府的动向,权当望梅止渴。

  戚紫石也陆陆续续地跟他说,什么侯府在筹备容湛的婚事,上下忙碌。什么顾家向侯府提亲,要定大小姐,以及宁国公府四姑娘去探望之类。

  李绝最关心一件:“国公府那边没再提定亲的事吧?”

  戚紫石道:“这倒还没听说过。”

  李绝哼道:“最好他死了这条心,不然……”

  戚紫石咳嗽了声:“小三爷,您可不能又冲动行事啊。这身上的伤才好。何况,有的女孩儿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越是强横霸道,越容易叫她反感。”

  李绝本来不爱听这话,觉着他在教自己:“我哪里打打杀杀了?若非人惹我,我怎会动手。”

  戚紫石无奈地:“小三爷,我是为了您好。据我看来,小容姑娘……唉,她倒也不易。”

  李绝靠近了些,眼神变得有些警惕而危险:“你说什么不易,姐姐有事?还是你小子做了什么?告诉你,你别瞒着我去接近她!”

  戚紫石忙摆手笑道:“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动小三爷的人啊。”

  李绝听他说“小三爷的人”,脸上闪过一点明朗的笑意,然后道:“那你快说什么不易?”

  戚紫石叹了声:“我是想,这小容姑娘毕竟是庶出,之前又不被府内疼爱,她所处的境况其实不易的……”

  瞥着李绝,心里考虑怎么开口才不会惹他不快或者误解:“偏偏她生得绝色,这种绝色美人儿,不是一般人能够护住的……”

  李绝一双请冷冷的凤眼盯着他:“你有话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戚紫石见他没动怒,才继续说道:“我想说的很简单,虽说自古美人配英雄,但是在这京城里,最好还是有头有脸有身份地位的,才更衬小容姑娘。”

  李绝眉头皱蹙:“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这样配不上姐姐?你懂什么,她从不嫌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却又懊恼:“可是她知道我是谁后……就跟我翻脸了,我真恨……为什么我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哼。”

  戚紫石听他前一句话,心头一动。

  起初他不晓得李绝常去侯府是为什么,后来看出了蹊跷,乃至惠王提亲,就已经全明白了。

  他跟李绝不同,是个很熟官场规矩的,也知道京城豪门内院那些女眷们的心思,无非都是一门心思地谋图嫁个出身家世都极好的如意郎君,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能封个一品诰命就更好了。

  本来因为星河的出身,且又知道她是个有点心机的,戚紫石也认定她必然也是那等势利的女子。

  不料,竟会跟当时什么都没有的李绝好成那样。

  他简直有些猜不透。

  可听到李绝说到后一句,戚紫石不禁又笑了:“小三爷,不要说这话。”

  李绝有些郁郁,却又问:“我问你,你去侯府,到底看到姐姐了没有?”

  “呃……”戚紫石沉吟,谨慎地:“我只远远地无意中看见了一眼。”

  果然李绝的眼神变得阴沉:他都没福分看到星河,戚紫石倒是有福气。

  “那她……可好吗?”他还是惴惴地问。

  戚紫石忙点头:“还好,脚上的伤也好了,走路看起来已经不是先前那样不便。”

  李绝惆怅地,他一方面想戚紫石说的更仔细些,但如果戚紫石真的事无巨细,把星河穿什么戴什么跟人说什么都讲的明白,只怕他的醋意又要翻天了。

  戚紫石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敢尽情地跟他说,只点到为止。

  李绝默默出神在心里想着星河,半晌突然道:“我想去看看她。你可有什么法子把赤松伯打发了。”

  戚紫石起身就要走,虽然他不愿意违逆李绝,但这种破规矩的事,聪明如他是不愿意掺和的。

  李绝呵斥:“给我回来!”

  忽然却是惠王身边一个小太监赶来:“小爷,王爷请您过去,有急事。”

  惠王找李绝不是为别的,皇上要见他。

  这让惠王心里有些不安,所以要在李绝进宫之前,先好好地叮嘱他一番。

  “皇上问你话,你要好好地回答,谨记千万别惹皇上不快。”一直在进宫的路上,惠王还在耳提面命:“对了,尤其是那个容家姑娘,你最好别提她。”

  尚书房。

  皇帝戴二龙抢珠乌纱冠,穿一袭杏黄云锦海水江崖纹龙袍,看着跟在惠王身后的李绝。

  这些日子翰林学士每日必去王府,李绝的情形,皇帝知道的比惠王还清楚。

  “听说你这些日子,很是用功,”皇帝望着少年,虽仍俊秀如昨,人却看着有些瘦了:“在王府还习惯吗?”

  李绝道:“回皇上,王爷待我很好,无微不至。”

  皇帝一笑:“看样子这惠王府是比信王府还好啊。”

  李绝垂着头,眼神随之暗了几分:皇帝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当然不是太没眼色,而是故意如此。

  李绝不太明白,皇帝为什么总是拿这些话来刺自己。

  简直像是个恶劣的顽童,乐此不疲地想要用低劣的手段触怒人。

  惠王开了口:“回父皇,儿臣只是尽心尽力,却比不上信王府的……”

  虽然没抬头,李绝却仿佛能感觉到来自惠王的担忧,他有些不太在乎地接着道:“其实皇上说的没错,惠王府确实比信王府好的多了,我根本都忘了在信王府的情形是怎么样。”

  惠王诧异。

  皇帝却一笑:“想来也是,你是四岁多给送走的,那么点儿一个孩子能记得什么呢。记不得最好,你好好地读书,有点出息,以后就在京内住下便是。”

  惠王已经迷糊了,想了想还是先闭嘴。

  李绝疑惑地看向皇帝:“皇上,我没想过在京内永居。”

  “为什么,莫非你想回信王府?”

  “这倒不是,请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我只是想去别的地方。京内也未必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你?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人敢欺负我,就是我……从小闲云野鹤的惯了,不是很喜欢受些拘束。”

  “你是说惠王拘束了你,还是朕拘束了?”

  皇帝简直步步紧逼,李绝只得说道:“是到处的规矩、体统拘束人。我就好像是一棵野草,非得把我弄到这繁花迷人眼的地方来,自然格格不入。”

  “哈哈,”皇帝竟笑了起来,却看向惠王:“你听听他说的,惠王,你觉着他是野草吗?”

  惠王福至心灵,忙道:“回皇上,三弟自然是金枝玉叶。”

  皇帝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目光转动看向李绝,也看到他脸上那一点“不敢苟同”。

  沉吟,皇帝却没有追问,而是道:“对了,朕突然想起来,上回击鞠赛上赐给你的那个螭首金杯,你可还留在身旁?”

  李绝的目光跟皇帝的相对,在一瞬的沉默中,他几乎就要说出实情,但最终还是决定先隐瞒不提:“当然在。”

  皇帝呵地笑了,一抬手,有个宦官从外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个托盘,上头盖着明黄缎子。

  那宦官走到李绝身前,李绝看了眼皇帝,皇帝冲着他挑了挑眉。

  李绝盯着那明黄缎子看了片刻,终于一伸手将那缎子掀开。

  托盘上,安然放着的,正是那只螭首双耳嵌宝金杯。

  李绝在看到那宦官到跟前的时候,就有种不妙的预感,此刻他盯着金杯,几乎说不出话来。

  惠王在旁惊愕地问道:“父皇,这个……怎么在您这儿?”他有些张皇,知道事情不太对:“难不成,是好几只吗?”

  可又觉着这个猜测也不对。

  ——皇帝总不能又拿出另一只来赏赐给李绝,让他凑成一对儿。

  惠王忙又看向李绝。

  皇帝也在看着李绝,还顺手往火上浇了点油:“这个,是靖边侯送进宫里来的。——你没话跟朕说吗?朕给你的东西,怎么会落到靖边侯府?”

  李绝觉着有人用脚踩着自己的心口,重重地,逼得他喘不过气。

  他压低眼睑盯着皇帝:“皇上也说是给我的东西了,既然给了我,我自然可以随意处置。”

  惠王心都凉了:这可是欺君啊。

  皇帝却只挑了挑眉:“所以你怎么处置了?”

  李绝道:“我给了人。”

  “给了……谁?”

  “皇上不是知道了么?”

  惠王在旁又目瞪口呆:“三弟……”

  “哦,”皇帝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只是调侃般:“看样子你是所托非人啊。”

  李绝深深呼吸,有些战栗。

  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这金杯会落在靖边侯手中,有那么瞬间,他觉着是星河主动给了靖边侯,这想法让他又震惊又难过,而且很生气。

  既然说了绝情的话,把东西还回来,她确实能做得出。

  但假如是星河不想留着,她绝不会多此一举地经过靖边侯的手。

  以她的脾气,顶多会直接还给自己!

  他很懂她的性子,而且极相信她。

  所以,一定是他们做了什么!

  这想法在李绝心里冒出来,那股怒气像是越来越高的火苗,几乎让他按捺不住。

  但他想到了惠王的警告。

  李绝反而很冷静地沉声说:“让王爷去提亲,把金杯给人,这都是我自作主张的,皇上如果觉着我做的不对,都冲着我来就是了。不要为难无辜之人。”

  惠王有点站不住了,战战兢兢,想叫李绝住口,但已经晚了。

  皇帝倒是笑了起来:“你口中的无辜之人,就是那个容星河?朕有些好奇,你喜欢她什么?”

  按照李绝的性子,这时侯多半是一句“跟你无关”。

  可问话的是皇帝。

  喜欢星河什么?这对李绝而言是个不能用三言两语回答的问题。

  他喜欢的太多了,喜欢她整个人,她的所有,而不能单单地挑出“哪一样”。

  而可以确定的是,从在小罗浮山上第一次相见,甚至还没感觉到任何“喜欢”的时候,那道影子就已经先刻在他的心里,注定挥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