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莺走后,奚霂独自坐了会儿,她想起身去翻翻账本,头脑却一阵晕眩。

  没有力气眼前的景物都在旋转剥离,她下意识去扶榻上的方桌。

  “叮啷——”

  瓷杯摔裂成碎片,女孩瘫软在地。

  “夫人出何事了?”绿蜡循声赶来,见奚霂眼一黑重重地趴倒。

  “快来人啊,快去叫大夫,夫人晕倒了!”

  适时府邸大乱,大夫在医馆里茶还没喝完又被揪来,他诊断后脸色大变。

  “可能是疫病。”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难以置信,尤是掌事嬷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厥过去,叫人堪堪扶住了。

  “好端端的,我们都没事,夫人怎么会得?”绿蜡急道:“您再给看看,她今早还好好的呢。”

  话音刚落,奚霂眉目紧蹙似乎极度难受,突然她偏头呕了一滩血。

  “快快快,”大夫叫她们退后数步,“隔离起来,多余的人都出去!”

  半昏半醒间,奚霂勉强张开眼:“别慌……绿蜡和嬷嬷留下照顾即可,其他人都不许进来……”

  她粗重地喘气,没撑多久又因体力不支仰倒下去。

  “去煎药,”大夫塞给绿蜡药方,有条不紊地指挥道:“只要都城的那批药来了夫人就还有救,注意保护,我们不能再倒下。”

  绿蜡含泪点头。

  “可是,都城的药先供给卫军,他们哪知道夫人也染上了,”她说,“要是第一批药用光了,夫人决计等不到第二批的呀。”

  一语点醒梦中人,嬷嬷慌道:“不能告诉都督啊,他要知道咱们没照顾好夫人,还害得了这病,我们皮都要扒掉一层哩。”

  “什么时候你还担心这个!”大夫斥她:“人命关天!你还畏畏缩缩的,不如趁早找个土坑把自己埋了!”

  嬷嬷被他怼得说不出话,只好悻悻道:“那奴婢这就去寄信。”

  “等信到了夫人早凉了,骑马去快。”

  “我们几个都不会骑马……”

  “……”

  一筹莫展之际,外头有人敲了敲窗纱。

  “茶生?”嬷嬷皱眉。

  是奚霂从易子相食人手上救下来的姑娘,她贴着窗作了作口型:

  我去。

  嬷嬷和绿蜡对视一眼,有些怀疑。

  “我真的可以。”她挤眉弄眼,央求道:“让我去罢。”

  大夫啧了声:“有人会去你们还在犹豫啥,让她去啊!非要等咱夫人有出气没进气才好哪。”

  掌事嬷嬷咬了咬牙。

  “行!茶生你跟我来!”

  ***

  大央都城,皇宫。

  “皇上,”梦石颔首:“萧侯爷来了。”

  怀里的美人哂了声,“那臣妾先退下,不打扰皇上议事。”

  齐衡之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宣。”

  “是。”

  萧昼珩进殿开门见山,要速速拨药往南。

  “朕明白,但制药也需时间,第一批紧赶慢赶也就只能供百余人,”他道:“应该够了吧,朕想江都督英明神武,区区疫病该是不在话下的。”

  萧昼珩淡淡:“陛下抬爱,都督也只是一介凡人之躯罢了。”

  齐衡之假笑几声。

  “那臣先护送第一批回去,毕竟战事不等人。”

  “自然。”

  齐衡之目送他出殿,而后长出一口气,闲散地靠在龙椅上。

  “梦石呐,”他道,“摆驾凤宫,朕去皇后那里用膳。”

  萧昼珩离开得很快,一刻也不想在皇宫里多待,他害怕遇见不该遇见的人,但临出宫门之际还是给人叫住了。

  “侯爷。”那人声音脆朗,他心下一惊。

  回头,不是她。

  身着宫装的侍女缓缓走来,恭敬道:“奴婢泽蕖,拜见侯爷。”

  “你是?”

  她微笑:“奴婢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奉殿下之命来问候侯爷。”

  果然,她身边的人气场都和她如出一辙,浸染久了都镀上了一层黑。

  萧昼珩平心:“也代我向殿下问好,可惜今日臣有要务缠身,无法亲自拜见殿下,还请她见谅。”

  “殿下出宫了,侯爷见不着她,奴婢来是为了告知您一件事,疫病之事。”

  “所谓的药师们没日没夜地赶制也仅供百余人的药,都是皇上骗你的幌子,实际他压下了数千不出,就是为了熬死卫军。”择蕖看着他,面容沉静:“侯爷若不信大可随奴婢前去一观。”

  朱红的宫门上拴,深埋血与恨的罪孽。

  他按了按掌心:“不必,臣只是好奇,为何殿下要特意告诉臣此事,是希望臣做什么吗?”

  “手长在侯爷那里,殿下岂敢操控?”她捂嘴笑:“您慢走,第二次奴婢再见您可能就是推着江都督的棺椁进宫了。”

  “恐怕不能如愿,”萧昼珩拱手,嘴角恣意:“他还欠着一场成亲礼,哪甘心死。”

  鲜衣怒马少年郎,风尘慰尽四海升平,那一年白马上的少年目光恣睢,星眸里藏着的是不惧天地的燎原野火。

  那时他也年轻气盛,身上的光却始终不及他。

  每一场仗都拼命,拼命地向上爬,到后来蟒袍加身。

  “漱星,你已经很厉害了,”他和她站在树下,眺着远方的烟火,“足够了。”

  少年有成,已爬上了多少人都不敢奢望的高位,坐拥权力财富。

  男人摇了摇头:“不够。”

  “你也到年纪了,还不想娶亲呢,”他打趣,“皇上可在我爹面前提了好几回了,怎么,没心上人?”

  “有。”

  “嚯!有?”萧昼珩撞他肩,怪道:“什么时候的事啊瞒着你兄弟我,哪家姑娘?快说说。”

  江漱星睨了他一眼,看样子是不打算讲。

  他嘀咕了几句,“不说就不说,你可别老死进棺材了小爷我还吃不上成亲酒。”

  “找不到她我不会死的。”

  萧昼珩一愣。

  “只有我站的足够高才能看见她。”他喃喃,“所以,还不够。”

  为什么身上的光亮不过他呢,萧昼珩后来思考。

  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曾有过执念吧。

  为了一个人活下去,为了一个人叱咤四方,他的生命在燃烧,永远地流光溢彩。

  和闪耀。

  “都督!”赵景昀跑进大帐,“药来了,但只有几百个。”

  江漱星速放下纸笔,随他一同去隔离区:“无妨,先给严重的将士们服下。”

  “是。”

  “都督,”一士兵报告:“外面来了女子,说是府上的人,都督可否要见?”

  江漱星停步,蹙了蹙眉,“女子?”

  “难道是夫人?”赵景昀探头。

  “不在家里待着,跑到战场上来干嘛,”江漱星作生气状,脸上的一抹欣喜却掩盖不住:“让她进来。”

  赵景昀贱兮兮地眯眼。

  来的人并不是奚霂。

  茶生跌跌撞撞地奔到他面前,头发微微散乱,看样子是快马加鞭急赶过来的。

  “怎么了。”江漱星凝眸,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都督,夫人她染上疫病了,情况危急您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

  耳边嗡嗡地发鸣,江漱星后退几步。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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