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靖来西域的这一路都是慕清洺骑着马带着池渲来的, 但是现如今池渲受了伤,伤口不能颠簸,肯定是不能再骑马回去了,便跟西域王要了一辆马车。

  和大靖的马车样式不同, 比起大靖方正的马车, 西域的马车要圆润不少, 而且就连马车上都带着宝石,在漫天黄土砂砾之中格外显眼。

  在谈妥借钱一事之后,没有在西域继续耽搁时间,两人启程便打算回大靖。

  池渲站立在马车旁, 因为西域风沙大的缘故,离开的时候戴上了西域这边阻挡沙尘的金色面纱, 面容和头发都被蒙住了,只落出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来, 显得神秘无比。

  面纱上的金线在刺眼的阳光下散发着熠熠的光, 衬得肤色极白,胳膊上缠着层层的绷带, 哪怕在宽大的袖子遮挡下, 依旧露出缠在腕上的一截子绷带,让人无法忽视。

  她看着面前散落在沙漠之中的西域十六国, 眸中带着绝对的冷静清醒。

  宝马香车,黄金美人,西域的一切看起来神秘又有吸引力,但在没有强盛的兵力之前,这些不过是招引侵略者的东西。

  西域附属大靖几十年, 能依靠能相信的只有大靖。

  慕清洺站在马车上, 将马车车厢内检查了一个遍, 确定安全之后,这才从车厢中探出身来,朝着池渲伸手。

  示意池渲抓着自己的手上马车。

  从面前的沙土中收回视线,她将手放到了慕清洺的手心上,就在要抬步上马车的瞬间,眸光扫到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当下微微蹙眉,转头看过去。

  就见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长相是很经典的西域长相,五官立体,眸子深邃又干净,头发黑又微微卷起,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见池渲转过身来之后,男人立马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侍从,他不会说大靖的话,所以只能拜托自己的侍从。

  池渲听不懂西域话,就看见两人交流了几句。

  那个侍从随后就走到了池渲的面前,用大靖话介绍了男人的身份。

  男人是西域王最小的儿子,坎吉王子。

  池渲抬眸朝着坎吉看过去,就见对方露出一个腼腆又有礼的笑容,似乎有事情想要询问池渲,快步走到池渲的面前。

  却因为不太熟练大靖话,着急又吃力地结结巴巴问道。

  “你们是从大靖来的。”

  “那你们认识池瑶吗?”

  在说到池瑶这两个字的时候,坎吉的语气加重,且比说起其他大靖话的时候要熟练不少,显然是有人特意教过他的。

  闻言,池渲轻轻垂下眸子,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挂在坎吉腰间的双鱼玉佩上面,这是大靖的东西,穿戴在西域的衣裳上怎么看怎么突兀。

  而且坎吉明显不知道如何将玉佩系在腰带上,只是简单打了一个结,但是可以看得出主人很在意这个东西,玉质温润有泽,绦子干净无比,没有染上一点的风沙。

  在认出双鱼玉佩的瞬间,池渲的瞳孔因为意外轻轻颤了颤。

  原来,池瑶喜欢的并不是林叙之。

  那和池瑶相爱的戏码,自始至终只有林叙之一个人在上演。

  ……

  坎吉一共只去过两次大靖。

  第一次是随着父王一起去的,那个时候他想永远留在上京城。

  第二次是坎吉自己一个人偷偷去的,他想将自己心爱的姑娘从上京城带回来。

  在听清楚池渲所言之后,原本澄澈质朴却又包含着希翼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去,就像是埋在砂砾之中的宝石,再亮也看不见了。

  西域的风沙很大,砂砾打在脸上都能觉出疼来,细细麻麻的不算剧痛,久而久之也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的。

  马车不过就在宫殿外停留了一会的时间,车轱辘已经被沙土埋进去不少,现下随着马车转动起来,将轱辘上的砂砾全都给抖落了下来。

  坎吉和身边的侍从一同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上的布帘突然被人掀开,探出一名女子来。

  头上带着华丽又热情的金色头纱,却有着一双带着寒意的清眸,就算在炎热干燥的沙丘之中,依旧不能消减那双眸子的冰冷疏离。

  她对着站在坎吉身旁的那个侍从,清楚地说道。

  “转告你们王上,六百万两黄金一分不能少,若是少了一片金叶子,本宫就屠他一国。”

  语气平淡至极甚至还有点懒散,却又带着不置可否的气势,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来,若是他们少了金叶子的话,池渲真的会屠了他们的国。

  落下这句话之后,池渲不去看那仆人的反应,收回身子便重新坐回到了马车之中,随着行驶的马车一同离开。

  而此刻,坎吉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玉佩,释怀又难过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玉佩的表面,这陪了他数年的玉佩注定是等不到属于它的另半块玉佩了。

  深邃的眸子中挂满了忧郁,一瞬间改变了坎吉的气质,那个天真质朴的小王子仿佛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她没有毁约。

  坎吉人生两次去上京城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半个月久。

  当时池瑶死的不明不白,宫中将这个消息给隐瞒了下去,后来实在隐瞒不下了,消息这才传开。

  至少,坎吉在满心失望离开上京城的时候并不知道池瑶已经死了。

  他会的几句大靖话还是池瑶教给他的,现在池渲坐着马车离开,加上有了一定的距离,他没有听清楚池渲的最后一句话,当下转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身旁的侍从,用熟练的西域话询问。

  “她刚刚说的什么?”

  虽然马车距离他们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但是风沙还是将池渲的话清晰地带到了侍从的耳边。

  回想池渲落下的威胁,侍从想了想还是不告诉给坎吉的好,便擦了擦额头汗珠,讪讪道。

  “长公主让王子早些回去,外头风沙太大。”

  闻言,坎吉也没有起疑轻轻点头,却也没有转身直接回去,抬起清澈又深邃地眸子,看着已经开始驶远的马车。

  突然想起了什么,快跑上几步对着马车用大靖话吃力地喊道。

  “你们要小心山匪!”

  马车依旧在行驶,并没有因为坎吉这句话停下片刻,风沙扬起将马车逐渐变小的影子彻底吞噬掉,而坎吉有些担忧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池渲他们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从西域到上京城的话,骑马日夜兼程的只需要七八日的路程,但现在换上了马车,加上池渲胳膊上伤口的缘故,不敢剧烈颠簸,一路走的都是官道。

  慕清洺走上半日便要让马车停下来歇一歇,晚上还要停下来休息。

  这样一来等他们回到上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池渲不是没有和慕清洺抱怨过太慢了,但是全都被慕清洺给回绝了,长睫一抬,便冷冷道:“殿下是不愿意同我一起回去对吗?”

  见此,哪怕心中再着急,池渲只能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

  一路从西域到上京城,她就这么老老实实在马车中坐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眼看着就已经快到上京城了。

  出了西域之后那些飞沙走石的沙地貌便在逐渐减少,层峦叠嶂,烟岚云岫之间,一辆造型怪异的马车在山间缓缓行驶,按照速度的话,等到天色暗下之前他们会进距离最近的城池,休息一个晚上翌日再出发。

  因为整日待在马车上,池渲百无聊赖除了睡觉便是睡觉,现下靠在慕清洺的身上,安心的闭上眸子,而慕清洺也靠在一旁车厢上小憩。

  马车中的场景说不出的静好,池渲信任地靠在慕清洺的身上沉沉睡去,衣角勾缠在一起,慕清洺小心地将池渲受伤的手摞在自己的手背之上,尽可能不让马车颠簸到池渲。

  但是还不等马车驶出这座山。

  原本在马车上阖着眸子休息的慕清洺突然睁开了眼睛,冷眸清明一片,伸手将马车上布帘给打开,就看见远处有一片黑影朝着马车赶来,慕清洺的听觉和视力都要比池渲好上许多,所以远远地便瞧出那是一群山匪。

  池渲被这么一惊扰,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但是还不等她彻底清醒,就看见慕清洺拿起自己随身的剑便下了马车,将车门关好对着马车中的她嘱咐道。

  “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等池渲打开车窗看出去的时候,那群山匪已经到了近前,一句话也没说便挥动手中刀朝着慕清洺砍去。

  慕清洺快速侧身躲过一击。

  手中剑出鞘,冷眸中含着前所未有的杀意朝着对方刺去,慕清洺的速度很快,一击便刺中了对方的脖颈,山匪还未反应过来,鲜血就已经从脖颈中涌了出来。

  山匪从马背上掉落,睁大眼睛,此刻还未完全咽气,痛苦地倒在地上,脖颈上的神秘黑色图腾被鲜血给染红,染上了肃杀之气。

  那山匪就倒在马车前,所以那脖颈上的黑色图腾无比清楚地呈现在池渲的眼前。

  在看清楚那图腾样式的瞬间,这几日被慕清洺养起的好气血再度消失了,脸色变得毫无血色。

  这些山匪脖子上的图腾样式池渲再熟悉清楚不过了,她永世难忘。

  一时间放在车窗上的手,忍不住攥紧成了拳头,再次抬眸朝着面前的山匪看去时,眼白微微泛红,若是仔细看去的话能看出那是咬牙切齿的,恨不能将对方抽皮扒筋的恨意。

  当时大婚之日杀死池渲的那群山匪脖颈上也有同样的图腾,但是那群山匪远在南方的津安天艮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天艮山的山匪,西北方的山匪身上为什么会有和那群山匪一模一样的图腾,心中瞬间浮现千万种疑惑,现在都被浓浓的恨意给压了下去。

  而慕清洺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手中出招逐渐变得狠辣,剑刃泛着能将人冻结在原地地寒意朝着面前的山匪刺去。

  山匪的数量很多,一言不发直接动手,很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从一大片看不清楚人形的黑影,到近前刀剑相碰的寒光,不过是一瞬息的时间,从西域来的车夫见到眼前这一幕已经吓得弃车逃跑了,马驹困在原地不安地踏着马蹄,从鼻孔中不断呼出粗气。

  血腥味开始弥漫开来,鲜血溅到了树梢叶片之上,随后又顺着叶络一点点滴落下来。

  慕清洺的武功很好,但是眼下来的土匪数量过多,粗略看上一眼也是差不多有两三百人,原本浅色的青衫被溅满了数不清的血珠,破坏了原本的好意境。

  血珠顺着剑刃一同滑落下来,慕清洺护在马车前,不让那些山匪靠近池渲一丝一毫,但是时间久了,体力逐渐耗尽。

  汗珠和鲜血混在一起,顺着冰冷的面容一同滴落下来。

  池渲掀开马车上的布帘,手指因为担忧着慕清洺的安危,所以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面前的布帘,她一直都在注视着慕清洺,自然而然能瞧出慕清洺的体力在一点点耗尽。

  但是这些山匪依旧像是无穷尽般赶来。

  她能察觉到这些山匪的目标是她,每一次出招都想绕过难缠的慕清洺,直接冲着她来,眼看着慕清洺的体力逐渐不支,心思一沉。

  就在慕清洺全力对付面前山匪的时候,面前的山匪突然停了手,随后骑着马便快速离开了,没有一点要跟他缠斗的意思。

  等到慕清洺转头看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其中一个土匪的马背上夹杂着池渲的身影。

  他心中一急,脸上血色褪尽,下意识唤了一句。

  “殿下!”

  随后便立马用手中剑将马驹和马车之间的绳索给砍开,飞快翻身上马朝着那群山匪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但是那些山匪很是狡猾,等到了路口的时候便分开逃窜了。

  慕清洺勒住马驹,看着朝着三个不同方向逃窜的马匪,因为距离太远加上马匪的数量太多,他已经分不清楚池渲在哪匹马上面了。

  就在慕清洺纠结的时候,在左手边的小路旁落着一支簪子,在月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那是池渲的簪子。

  心中着急,想也没想便直接调转马头朝着西边的方向追了过去,却不知那群山匪将池渲带到了东边的山寨中。

  整个山寨中并不像其他的匪窝一样杂乱,反而井井有条,那些山匪一路将池渲带来,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将捆绑起来的池渲丢进屋子内便离开了。

  在山寨中的木屋之中,点燃着数盏昏黄的烛火,却依旧不能照亮一室的黑暗,还不等池渲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身后传来让她熟悉无比的声音。

  “姑姑,又见面了。”

  她的身子一僵,随后转身看过去便见池暮坐在一旁的主座之上,沉疴多年的脸色苍白如纸,且隐隐染上了死气。

  池暮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轻咳一阵抬步走到池渲的面前。

  她看着面前的池暮,声音还算得上冷静。

  “这些山匪是你封地驻守的兵马。”

  从她被掳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群山匪训练有素且有一定的纪律,完成任务之后就立马离开一点都不恋战,普通山匪不会如此。

  池暮也不否认,有些自得地轻轻点头,对着池渲扯出一个幅度很大的笑容来,但是毫无血色的面容此刻笑起来却是渗人无比,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他花了数年的时间,将手中兵马散落到大靖各地伪装成山匪,这是他手中的最后一张底牌,但是现在被池渲逼得不得不拿出来。

  “所以不管你怎么逃,只要在大靖之内,我都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这番话无疑给池渲的心头笼上一层绝望,他好心情地看着因为惊恐而瑟瑟发抖的池渲,瞳孔都不安地颤动起来。

  随后蹲下身子,直视池渲的眼睛,露出几分兔死狐悲的不忍心来。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但是你毁了我的计划。”

  池暮突然剧烈咳嗦起来,手指哆嗦着从袖中将匕首给拿出来,随后对着满脸惊惧的池渲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轻声安抚道。

  “很快的,侄儿不会让您痛苦的。”

  在池渲离开之后,西域王便将池暮给赶了出来,本就虚弱的身子被这么一折腾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象,所以他现在恨不得杀了池渲。

  但他不知道,池渲也一样。

  而且,比他的恨意还要浓上一些。

  夜色之下,马匹疲惫又粗重的喘息打乱了静谧,路上积满水的水洼盛了轮完美无缺明月,却被急匆匆的马蹄无情地踩碎成了一地浮光。

  慕清洺死死抓着缰绳,心中着急万分,不允许马匹停留下片刻,等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黑暗将视线给吞噬了一半,但他只能加快脚步朝着东方赶去。

  但慕清洺刚刚赶路到一半,便看见原本广袤孤寂地夜空突然炸裂开来一朵烟花,烟花格外绚丽耀眼,让人不管距离多远都在第一眼看见烟花所在。

  澈透黑沉的冷眸清晰地映着那朵烟火,却照不出眼中的情绪,他垂下长睫,收起那在眸底炸裂开的浮光,朝着烟花炸裂开的方向而去。

  这些山匪都是池暮驻地之中训练有素的兵马,所以不比寻常的山匪,每晚上都有固定的人巡逻,但是再训练有素,双拳依旧难敌四手。

  黑暗之中,沈不骄弯着身子埋伏在山林之中,在看见烟花炸裂开的瞬间,便对着身后的兵马挥手,拿好自己手中的兵器,偷偷摸上了山寨。

  那些山匪还未反应过来,便在黑暗之中抹了脖子。

  局面在瞬息之间发生了改变。

  池暮跌坐在地上,被沈不骄所带的人马用刀剑抵在脖颈之上,不能动弹半分,也不能起身,摆放在桌案上的蜡烛火苗无风跳动,他满眼紧张不安地朝着池渲看过去。

  就见池渲脸上带着冰冷和不屑,眉头微扬,俯身一脸怜悯地看着池暮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此次来西域我是一个人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阿渲第一次死就是池暮搞的,他不想让池渲给太子去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