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第一天, 池渲需得和池烬与其他重臣一同祭祖,顾不得和慕清洺温存,她从太傅府醒来之后,便直接回宫了。

  换上层层繁重的朝服, 她垂眸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池烬, 哪怕已经长了一岁, 个子也不过是刚刚到了她腰部。

  秉节持重,不矜不伐,性子比起之前已经沉稳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 现如今眉眼间竟给她一种慕清洺的错觉。

  哪怕头戴金钗身穿凤袍,她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去年这个冬天她还窝在冷宫内一个人想尽法子熬过这个冬天,伸手攥着池烬的小手, 微微用力, 带着池烬一同往宫中摆放先帝灵位的天祈殿走去。

  天色才刚蒙蒙亮,宫门大开。

  朝中重臣自宫门鱼贯而入, 他们大多是刚刚从家中赶来的, 饶是如此身上的官服穿戴平整得体,仪态端正, 一个个垂眸迈上白玉石台阶,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但今日的气氛却说不出的怪异来。

  以卢瑜为首的朝臣现如今袖子下面都缠着一段三寸白布,全部合起来便是条足以绞杀一个人的白绫。

  卢瑜垂眸站在朝臣之首,手掌攥着腕上藏好的白布, 面色如常地三叩九拜。

  在钦天监一声跪落下的时候, 在场的人除了池渲之外, 全部跪倒在地,池烬也跪下虔诚地叩头,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跪!”

  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卢瑜的眼神一冷,将缠在腕上的白绫拿了出来,近乎三分之一的朝臣将腕上白绫拿了出来系在一起,将那短短的一截白布,聚成了七尺白绫。

  这段时间卢瑜身边的官员渐渐掉马,包括卢瑜的名声也岌岌可危,已经到了鱼死网破殊死一搏的境地。

  在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她转头看过去就见卢瑜手拿着七尺白绫朝着自己一步步逼了过来,看着她冷声说道。

  “昨晚齐王死在驿站,殿下为了谋夺兵权巩固地位不惜杀死自己的血亲,其心可诛!”

  卢瑜原本慈蔼的面容,因为狠辣和阴鸷而变得逐渐扭曲,让人看上一眼便压制不住地悚然。

  “今日臣等便当着靖国各位君王的面,将此等冷血无情之人绞杀在天祈殿前!以告慰几位殿下的在天之灵。”

  手上的白绫是无数的白布系在一起组成的,上面打了多少结就有多少人想让池渲死。

  在听见齐王已死之后,清眸中划过意外,但转瞬间了然,知道今日是卢瑜等人的殊死一搏。

  是成是败,就看现在。

  淡然如池渲,此刻在看见众人朝着自己围来,心底也遏制不住的慌乱,下意识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了冰凉的柱子,退无可退之时,心底同时一凉。

  眼下禁卫在天祈殿之外,她想要呼喊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强自镇定地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即墨卿官低位轻,今日并没有参加祭祖,在将视线收回之后,心底绝望,脸色也止不住灰白一瞬。

  整个大殿上,竟无一人能帮她。

  池烬见此血色尽数从脸上褪去,口中惊呼了一句,便要朝着池渲而去。

  “姑奶奶!”

  但他还未迈动步子,就被身侧的纪云中给拦抱住了。

  池烬年岁尚小,人又小,纪云中拦住池烬不过轻轻松松,任由池烬胡乱挣扎踢踹依旧不松开,他一边拦着池烬不让池烬朝着池渲而去,一边沉声道。

  “陛下,危险!”

  池烬被拦住,卢瑜的人在步步紧逼,赵鸿俦一派的人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池烬无碍,那今日不管天祈殿发生什么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见那白绫已经要束上池渲的脖颈了,林叙之见此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但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顿下脚步轻敛眸光,不再去看池渲。

  他一个人上去,就算拦住了又如何。

  整个大殿中,保皇派在冷眼旁观,中立派在低头盘算着救下池渲对他们而言的利益有多大,殿内一时间落入寂静之中,只剩下布帛逐渐收紧的声音,在一点点绞碎生命。

  脖颈被人死死勒住,呼吸逐渐微弱,她伸手抓住在一点点收紧的布帛,拼命挣扎,可也抵不过七八个人在咬牙拽紧白绫的力气。

  心肺因为缺乏氧气,而在做着最后的疯狂跳动,在意识消散之初,她忍不住想起计鸢,那个死得一脸安详的女人。

  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之中,殿外突然冲进来一群官兵,为首的是慕清洺,手上的兵刃夹杂着大雪之后的寒冷气息闯进来。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在看见慕清洺冲进来的时候有些意外,但在看见慕清洺身后那群兵马之后,又了然了过来。

  明白慕清洺这应当是担心池渲没有死透,前来补刀来了,说不定今日还是和卢瑜的里应外合,但是卢瑜此刻看着慕清洺却是一脸的狐疑之色。

  冷眸看也没看殿上的众人,视线快速又准确地锁定到了池渲的身上,池渲原本白皙的脸现在因为窒息而微微涨红,白绫已经到了最后收紧的阶段。

  在慕清洺突然闯进来之后,卢瑜手上一松。

  白绫松开,从细长的脖颈滑落下去,池渲整个人也无力地跌摔在地上,倒在地上好一阵咳嗦,但好歹有了人该有的反应。

  那一路赶来,紧张到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在此刻到达了顶点,心间隐隐发疼,似是已经不能继续负荷这个身体了。

  但慕清洺只能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所有的情绪,对着身后的官兵道。

  “池渲冒充皇室之女,行辅国之权,行迹恶劣,罪证俱全,将她带回昭狱关押起来。”

  几乎是在慕清洺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官兵便冲过来,将倒在地上的池渲架起来,作势就要离开天祈殿,但就在此时卢瑜一派有人突然看着慕清洺的背影开口。

  “太傅大人拿人,可有批文?”

  但慕清洺步伐匆匆,快步离开,甚至连转身留下一个眼神都没有。

  卢瑜伸手制止了那人的问话,缓缓将手中的白绫重新缠绕在腕上,看着慕清洺的背影,泛着精明狠辣的眸子微微眯起,似笑非笑说道。

  “他这般也算是帮了我。”

  卢瑜私以为,池渲落在他的手里和落在慕清洺的手里没什么区别。

  有人帮忙,他自然乐得轻松自在。

  陛下随重臣祭祖,禁卫按照规矩需要守在天祈殿外面,而左辞和计酒这两个上不了明面的暗卫,那距离天祈殿的距离自然是更要远上一些,有什么消息也传的慢一些。

  在看见慕清洺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计酒就在纳闷了。

  此刻看着慕清洺将池渲带出来,她就更是忍不住,嘴中嘟囔着。

  “慕清洺在搞什么?”

  言罢,就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左辞给抓住了胳膊,对着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眼下池渲在慕清洺手里他们暂时可以放心,他们现在更应该弄明白的是刚刚在天祈殿内都发生了什么。

  现在林叙之从天祈殿抬步走出来,看着慕清洺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眸子,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刚刚跟在慕清洺身后的是御史台的人。

  什么时候御史台又轮到慕清洺说了算了?

  慕清洺一早称病并未去天祈殿,直接去了御史台,状告当今大殿下并非皇室血脉,更是说出齐王之死乃是池渲所为,随后便连忙带着人来天祈殿来抓人了。

  ·

  幽暗的昭狱之中,向来都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个住所,只是单单走进去便是说不出的阴冷,似是进了阴曹地府一般。

  空气涌入心肺中,心脏重新缓缓跳动,加快血液流速,池渲原本变冷的身体,此刻在昭狱之中竟然觉得温暖。

  细长的脖颈被人勒出了大片的红痕,边缘已经泛了血瘀,看起来触目惊心,她神情迟钝地愣愣坐在昭狱之中。

  眼下还没从劫后余生中缓过神来,若不是慕清洺赶来的话,她或许真的要被卢瑜给绞死了。

  她没想到卢瑜的胆子会这么大,在皇宫内行凶。

  更没有想到,卢瑜走投无路会这么疯狂。

  而就在她低头出神的时候,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慕清洺逆着光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立马站起身来走到牢门附近,有些迫切地看着慕清洺,欲言又止。

  他看着面前的池渲,收回视线,微微侧头对着两边的狱卒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随着一声应下,和牢门重重合起,整个昭狱中只剩下慕清洺和池渲两个人,他这才快步上前,那压抑在眸底深处的关忧心疼这才倾泻而出,隔着牢门看着池渲说道。

  “齐王昨晚死在驿站,这件事情卢瑜已经扣在了你的头上,我只好出此下策。”

  说罢,他伸手透过牢门,指尖似是要碰一碰温热的池渲,但又怕弄疼了她,看着池渲轻声开口道:“你放心,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我就放你出去。”

  这要人命的昭狱,现下对池渲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抓着慕清洺伸过来的指尖,清眸此刻格外冷静,定定看着对方问道:“等我出去之后还是大靖长公主吗?”

  她太了解慕清洺了。

  自己这次若是出去,必定只是一个冒充长公主的草民,或者是改名换姓的死囚。

  面对池渲的询问,慕清洺垂下长睫,避开对方的视线反问:“这样有什么不好?”

  今日若是他再晚上一步的话,池渲就真的死了,这样的事情不会因为死一个卢瑜而停止。

  众矢之的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他将手从池渲手中挣脱开来,作势就要收回来,但是池渲急急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却只堪堪抓住了一个衣角。

  她抬眸看着慕清洺,语气已经染上了焦急。

  “慕清洺,你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坐上帝位,他坐不稳的。”

  他垂着眸子,尽量不去看池渲的眼睛,语气平静,但指尖还因为浓浓的后怕而轻微颤抖着,而这一切池渲并未发现。

  “有满朝文武,辅政大臣……”

  但慕清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池渲给打断了,她急声道:“先帝崇文抑武,先太子任由卢瑜一家独大,你现在看看朝堂上还有一个武将吗?”

  她看着慕清洺,眼下比起卢瑜要绞死她的时候,还要焦急和害怕,声音近乎乞求道。

  “慕清洺,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对方没有回答,但是缓缓将她手中的衣角给抽了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点袖子从自己指尖溜走,随后留下的只是一片被攥紧的虚无。

  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慕清洺离开的背影,急声喊道。

  “慕清洺,你放我出去!”

  “你别把我关起来,我……”

  她看着牢门在眼前缓缓合起来,剩下的半句话这才满是无助地落下来。

  “我……害怕。”

  那最后一点的竹香消散在空气之中,紧紧攥着牢门的手无力地脱落,身子也一点点从牢门滑到了地上,她蜷缩在地上,在黑暗将她包裹的瞬间,那在记忆深处中不堪又让人惊恐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她给淹没。

  心脏因为幽闭的空间,而恐惧地剧烈颤动。

  计酒和左辞守在御史台外,看见慕清洺出来的瞬间,计酒便迎了上去,手中刀在瞬间出鞘,就要朝着慕清洺刺过去,嘴里说道。

  “慕清洺,你又在搞什么?”

  左辞伸手拦住计酒,但抬头看着面前的慕清洺,也在等着慕清洺的一个回答。

  哪怕计酒的刀尖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慕清洺依旧面色如常,格外冷静地看着计酒说道:“你若是为她好,就不要进去,就不要救她。”

  “她欠你们的,我替她还给你们。”

  “我可以保证,卢瑜不会活过这个上元节。”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不再理会计酒,抬步快速离开,眼下还有人在等着他,他不能将时间都浪费在计酒他们的身上。

  必须尽快将这一切都处理完。

  慕清洺这番保证说的没有半点凭证,若是换个人来说的话,计酒一定不会相信,但眼下慕清洺开口,就是让人莫名地相信,她抬头看着慕清洺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愣愣说道。

  “他说得也对。”

  卢瑜一死,当年计家的仇也就报了,池渲还在不在那个位置上已经无所谓了,或许离开才是对池渲好。

  但就在计酒看着慕清洺的背影愣神的时候,左辞从不远处走来,对着计酒扬了扬手中的纸条,纸条轻薄,现在隐隐有血迹渗透而出。

  他看着计酒说道。

  “可有的人不觉得他说的对。”

  作者有话说:

  因为嫌池烬长得太慢了,我强行给他加了点岁数,之前六岁过完年九岁,咳咳……

  老瑜头死期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