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中香火明烛不灭不断, 整个大殿内空旷又昏暗,正殿之中摆放着靖国以来的所有已逝帝王的牌位。

  此刻一道不属于太庙内的幽幽寒芒划过所有牌位上的名字,刀尖在地面划过发出刺耳的噪声,卢瑜跌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慌乱。

  池渲看着面前的卢瑜, 眼前仿佛还能浮现卢瑜将剑刃送进慕清洺心口的场景, 没有多余的废话,她抬起手中剑,双手用力地朝着卢瑜心口上次刺去。

  似是要将卢瑜给刺穿,不给对方一点生还的机会。

  但还不等她手中剑落下,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制止了剑刃往下落的趋势, 她抬头在看见拦住自己的人是慕清洺之后,眸中划过一丝意外。

  而倒在地上的卢瑜, 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 则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在看见慕清洺出现之后, 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抬手拦住池渲, 头也不回地对着卢瑜道:“卢大人还不快走!”

  “松开!”

  她对着慕清洺沉声说道,但慕清洺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她干脆松开抓着剑柄的手,任由长剑落下,快速用另一只手接住,将手中剑再次朝着卢瑜刺去。

  慕清洺抓住她的右手,趁势抱住了她, 拦抱着她的腰肢, 让她半点动弹不得。

  卢瑜就在眼前, 却怎么也够不到,池渲眼下已经红了眼,怎么甘心放卢瑜走,她咬牙怒喝。

  “慕清洺!你放开!”

  慕清洺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看着即将要跑出太庙的卢瑜,她用尽全力将手中剑冲着卢瑜丢过去,但是她的力气不大,不过是丢出了几步远的距离便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铮鸣声。

  而埋伏在太庙附近的纪家亲兵还以为是池渲的信号,一个个拿着手中刀冲了进来,可是在看见太庙中只看见了拦抱在一起的池渲和慕清洺两人,众人一愣。

  环视一圈都没有在太庙中寻到卢瑜的身影,个个又默默不语地退了回去,还不忘将太庙的殿门给合上。

  计酒躲在暗处,见着卢瑜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她心中自是恨极了眼前这个害得计家灭门的凶兽,拔出腰上刀刃便打算朝着卢瑜冲过去,却被身侧的左辞给抓住了手腕。

  对着她轻轻摇头,制止了计酒。

  纪云中见亲兵个个去而又返,皱眉问道:“卢瑜呢?”

  为首的亲兵摇摇头。

  “跑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太庙中只有大殿下和太傅大人,卢大人现在应当还没下山,大人我们要不要追?”

  闻言,纪云中眉头紧皱,思忖片刻却是摇摇头。

  “别管卢瑜,现在立马下山!今日之事不能让旁人发现。”

  话落之后,纪云中朝着太庙看了一眼,眸光深沉,此次卢瑜若是死了,对他自然好处多多,但到底是池渲下的令,他只是想帮池渲除掉卢瑜,还不想自己走到卢瑜的对立面。

  纪云中收回视线后,不去管池渲,跟着自己的亲兵一同从后山朝着山脚而去。

  而此刻的太庙内,在确定卢瑜走后,慕清洺这才松开了池渲,池渲缓缓转过身来,清眸此刻微红,说不清是杀气腾腾还是其他的什么。

  看着池渲这幅样子,他上前半步,下意识想要去抓池渲的手,但是被对方给躲开了,长睫微微垂落,藏起冷眸中的黯淡来。

  她不去看慕清洺,抬步朝着不远处丢在地上的剑刃走去,伸手将落在地上的剑给捡了起来,而慕清洺的声音也适时在身后响起。

  “现在不是杀卢瑜的好时机,殿下太过心急。”

  “今日就算卢瑜死了,朝上卢瑜一党依旧抱作一团,且会更加隐蔽行事,我们难抓把柄,而且若是卢瑜今日真的不明不白死了。”

  “无故杀害辅政重臣,殿下恶名若是坐实,这些会对……”

  似是没有听见慕清洺所说,她弯腰将地上剑捡了起来。

  将剑柄握在手中,随后转过身将手中剑对准了慕清洺,眼底含着冰冷的怒火,她将剑刃对准了慕清洺的心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慕清洺,你教训够了没有?!”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眸光随着那点点寒芒轻轻晃动,他垂下长睫,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冷静分析。

  “今日的祭拜从一开始就是殿下的请君入瓮,老师知道,纪……”

  说到这里,慕清洺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被后怕撑得微微放大,抬头看着池渲快速道。

  “禁卫并无调离者,但在山脚两侧有大量上山的脚印,殿下是在跟纪云中合作?”

  池渲并未回答,但显然已经是默认了,且没有第二个可能。

  “殿下就不怕纪云中前脚杀了卢瑜,后脚就以无故杀害朝廷重臣,问罪殿下?”说话间,刚刚还冷静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若是刚刚池渲真的杀了卢瑜,那下一秒染血的剑就可能会直指池渲,纪云中是外戚,又是辅政大臣,到时池渲定落于下风。

  这种坐山观虎斗的事情赵鸿俦没有制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纪云中没有制止。

  似是没有听见窥见慕清洺脸上的关忧和害怕,她冷冷垂眸看着慕清洺,手中剑刃凑近半寸,直指慕清洺的眉心,冷声道。

  “禁卫调动太傅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清楚了?太傅大人现如今是管到本宫头上了对吗?”

  自禁卫首领的职位从左辞手中脱手的时候,她就明白,禁卫再也不是她能随心使用的一张底牌。

  看着池渲眼底的刺人的冷意,他没有躲避剑刃,而是垂下眸子掀开袍子直直跪倒在地,对着池渲说道。

  “此事是臣逾越。”

  禁卫的调动虽然是在皇宫中,但整个上京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宫。

  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传遍整个上京城,更不要说禁卫的调动了,所以此次行事池渲才没有动用禁卫,而是用了纪云中豢养的府兵。

  他知道池渲是在怕什么,抬头看着池渲保证道。

  “殿下信我,我不会再让他伤到你半分半毫。”

  慕清洺抬头看着她,眼神在渴望着她的信任,她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慕清洺,瞳孔轻轻晃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慕清洺。

  “我若说他要杀的人是你呢?”

  原本黑白分明的清眸现如今被红色模糊了分界线,她看着毫无反应的慕清洺道:“卢瑜现在就是一条见谁咬谁的疯狗!你手上并无实权,在朝上并无拥立,你如何跟他斗?”

  “慕大人,做人不要太自大了,这世上多的是你难料之事!”

  她这番话几乎是低吼着说出来,身子还被刚刚的阻拦气得轻轻发抖,待到池渲将话说完之后,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池渲眸光坚定道。

  “那也请殿下以自己为重。”

  “为了殿下,无论生死,子慕皆不拒。”

  她看着慕清洺,抓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处泛白,因为太过用力整个剑身都随着手指轻轻抖动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才收回手中剑,让剑垂在身侧,声音突然弱得像个猫儿一样,带着点点哭腔道。

  “……可我不想让你死。”

  他仰头看着池渲,此刻能清晰地看着池渲微红的眼眶,长睫轻轻颤动,他低下头,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随后也不站起身来,就这么跪着往前走了几步。

  伸手去碰池渲垂在身侧的指尖,指尖相触在一起,却从池渲的身上察觉不到半点温热,近日天气变冷,但是池渲没有添衣服,

  他抬头看着池渲,一字一顿道。

  “杀人先毁名。”

  等何时杀掉卢瑜让众人心中畅快,那才是最好的时机,在此之前皆不是。

  “殿下既然已经站到了这个位置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殿下,我们既然站在这里,就让人歌功颂德地站着。”

  指尖仅仅停留在相碰的距离,便再也不敢欺近半分了,她垂眸看着面前仰头劝诫她的慕清洺,右手手腕微动,剑柄这才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铮鸣声。

  像是突然泄了力一样,她弯下身子伸手死死抱住跪在面前的慕清洺,环抱着慕清洺的手微微用力,指尖还因为害怕而轻轻颤抖,她知道眼下不是杀死卢瑜的最好时机。

  她只是,太害怕了。

  她怕有一天卢瑜会看穿慕清洺拙劣的伪装,她怕有一天卢瑜会像今日的她一样,不管不顾了。

  ·

  眼下的翰林院当中,陛下前往孤鹭山上祭拜先帝,停朝一日,今日大臣们若是有要事,需要将奏折先上交给翰林院,然后由翰林院分类整理后上呈给天子。

  但现在本该整理的翰林院乱糟成了一团,青绿色的官袍和正红色的官袍纠缠在一起,即墨卿用膝盖死死抵住盛长风的身子,将对方压在地上,正挥动拳头一下下地往盛长风的脸上砸着。

  他现在忘记了所有的武功招式,眼下的一次次挥动拳头,不过是单纯为了解气和发泄罢了。

  在旁处理奏折的官员并不知道即墨卿和盛长风起了什么冲突,在响动传来的时候,盛长风已经和即墨卿缠打在了一起。

  翰林院中的都是文臣,哪里见过眼前血腥残暴的画面,当下一个个作鸟兽散了。

  只剩下一个张玉庭,站在殿门处,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应该上前劝架,就在张玉庭百般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即墨卿的声音传来。

  “张玉庭,关门!”

  张玉庭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不好,便连忙将面前的殿门给关起来了,却将自己给关在了殿内。

  他反应过来,又推开门走出去,在外面将殿门给合上,在看不见眼前缠斗的画面之后,张玉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大殿内,只剩下了即墨卿和盛长风两个人,说是缠斗上,实际上是盛长风单方面挨打。

  盛长风一个礼部尚书,不过是个文人,身子斯文孱弱根本就不是即墨卿的对手,从一开始用砚台砸了即墨卿一下之后,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被压着打。

  原本笑吟吟的狐狸眼现如今冰冷一片,他拳拳都往盛长风的脸上砸去,不过一会的时间,盛长风整个人脸就已经红肿得不像样子了。

  从一开始的剧痛难忍,到后来整张脸肿胀起来,盛长风对于那种疼痛已经麻木了,而即墨卿似是打累了停了下来。

  盛长风甩了甩脑袋,将那种眼冒金星的感觉给甩开一些。

  随后在模糊的视线中找到那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脸上露出个讥讽的笑来,吃力地看着即墨卿道。

  “小公爷急什么?难道本官说的不是实话?她本就是千人枕万人尝的伎子!”

  今日朝上大臣来送折子的时候,盛长风低头凑到即墨卿的耳边,“好心”说道:“小公爷才刚刚成婚不知道□□伎子的法子,小公爷若是想知道,本宫可以告诉小公爷。”

  “本官是窈娘的常客,花蕊轻颤的法子可有许多种,定让小公爷销魂蚀骨。”

  话音才刚刚落下,即墨卿的拳头便挥了过来。

  被按在地上打了这么久,盛长风嘴里满是血腥味,他侧头将嘴中的鲜血吐出来,此刻狼狈无比却又满眼得意地看着即墨卿,那副子儒雅斯文的模样此刻沾了血腥,再也查探不到半分了,只是让人作呕。

  现如今没有外人在,这才是盛长风本来的样子。

  见盛长风往外吐着血,担心沾染到自己的身上,即墨卿嫌恶地将抵在盛长风下巴处的膝盖往下撤了撤,抵在了盛长风的心口。

  瞧着盛长风的样子,眼中带着冷凝寒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

  “是我急了,还是大人急了?”

  “我知大人今日这番话是为了引我出手,眼下大人可还满意?要不要再废个胳膊什么的?到时候盛大人去告状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些。”

  说完这句话之后,压在盛长风心口的膝盖猛地用力,将盛长风压得气息一滞,整个人差点喘不上气来,他低头凑到盛长风的面前说道。

  “盛长风,官场上的争斗何必牵连到一个无辜女子身上?”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袍子便从盛长风身上起来,一直等他走到殿门处,盛长风这才缓过来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即墨卿的身影,轻嗤道。

  “她算什么无辜女子?容家都是因为她才会变成现如今的样子。”

  “小公爷将她给娶进门,今后可要小心一点,她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

  眼下的齐国公府,哪怕容窈不沾粉黛不加发饰,只单单墨发盘起,依旧摄人心魄,她亲手做了点心打算去给即墨静送去,但刚刚走过月门,便被守在院外的下人告知。

  “小姐现在不在院子里。”

  见此,容窈的眉头微微皱起,即墨静眼神不好,现在能跑去哪,于是看着面前的侍从问道:“你可知小姐现在去哪?”

  那下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今日一早便跟着容公子出去了。”

  容窈心头一紧,看着那下人追问。

  “容公子?哪个容公子?”

  这番话将下人问得有些懵,即墨静没什么朋友,除了容廷之外还能是哪个容公子,但是面对容窈的追问,下人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就是经常来府上寻小姐的那位公子。”

  话音落下,容窈攥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担心容廷晕了头会对即墨静不利,忙看着那人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

  下人摇摇头。

  容窈又继续问:“那可有府上下人跟从?”

  “小姐不让我们跟着。”

  容窈眉头紧紧蹙起,忍不住出声怪罪道。

  “既不知他的底细,又不知他们的去处,你们就这么放心地让小姐出去了?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情,公爷岂会放过你们的。”

  此言一出,那下人顿时慌了。

  “那…那奴婢现在就派人去找!”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朝着府外跑去,但还未走上几步,就被容窈给叫住了:“既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你们打算怎么找?”

  闻言,那下人转过头来看着容窈,已经急得快哭出来了。

  “那…那该怎么办?!”

  她垂眸思索片刻之后,连忙吩咐:“备马车!”

  在容窈坐上马车之后,外头的车夫转头对着容窈询问:“少夫人,我们去哪?”

  她想也没想便报出一个名字。

  “去万宁村。”

  何光中就在万宁村。

  ·

  眼下太阳正盛,但容廷却像是不知炙热般地在太阳光下行走,挨家挨户地在万宁村中打听何光中的下落,最后终于在一个破败的小木屋中找到了双腿残废的何光中。

  他让即墨静坐在不远的树荫处,随后便进了木屋中,还特意将房门打开,保证即墨静一直都在自己的视线内。

  木屋内十分简陋,除了遮阳挡雨之外再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了,整个木屋内找不到一件家具,只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堆干草,而现在在那堆干草上面就躺着一个又瘸又瞎的男人。

  就是这堆干草也是村民给何光中准备的。

  男人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穷困潦倒,但好在耳朵还能听见,在听见脚步声的瞬间,便从枯草堆中直起身子来,对着传出声音的方向询问。

  “谁?”

  容廷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又聋又瞎,脸上脏污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容,若是单单凭借外貌来和容廷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但是现在一开口,听着和幼时相差无几的声音,容廷这才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站在门口处,房间内脏污满地,他没继续往前走一步,看着屋中的何光中,将萦绕在心间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

  “当年是谁让你陷害容太尉的?”

  这个疑问在容廷心头积压了多年,现在知道真相要大白了,声音都止不住轻轻颤抖。

  而倒在枯草堆上的男人,在听见容太尉这三个字之后当下警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一脸警惕地对着容廷询问:“你是谁?”

  他并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而是看着何光中说道。

  “我是大理寺卿,此次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前来调查此事,只要你将真相说出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说话间,他低头将自己腰上的荷包解了下来,打算把这个给何光中,以表明自己的诚意,但是想到何光中又瘸又瞎,给他钱也花不出去。

  便临时改口道。

  “只要你说出来,我会让人来照顾你。”

  何光中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他伸手将腰上大理寺的腰牌解了下来,递了过来,担心何光中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主簿,所以他只让何光中摸了令牌上的花纹就收了回来。

  在摸到那腰牌上的花纹之后,何光中脸上的迟疑逐渐褪去,有些激动地说说道:“您当真是大理寺卿?”

  “我说我说!”

  在听见何光中将当年事情一件件说出来的时候,容廷攥起的手忍不住渐渐收紧,最后指尖刺入了掌心,渗出血来。

  ·

  “父亲!”

  聂书仪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顾不得身上的尘土,伸手将聂怀昌尚且温热的身子从林叙之手中抢了过来,抱着聂怀昌的尸体痛哭不止。

  林叙之半跪在地上,身上正红色的官袍除了沾上鲜血之外还染满了灰尘,此刻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他眼角含泪地朝着聂书仪看去,极为痛苦后悔地解释道:“书儿,我只是想问问岳丈大人这件事情究竟是谁陷害他的!我只是想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岳丈大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此事定然有幕后主谋,只要我们找到证据,就能证明岳丈大人是被胁迫的。”

  说罢,他用沾满鲜血的掌心伸手覆盖在聂书仪的手背上,有些迫切地开口询问道:“书儿,你在聂府生活了多年,定知道岳丈大人将一些重要东西藏到哪里了对不对?”

  “只要有他人胁迫岳丈大人的书信,我就能还给你们一个清白。”

  说话间,林叙之的语气有些激动,攥着聂书仪的手背微微用力,但是现在聂书仪正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就没有理会林叙之。

  过了半晌之后,也是双眼通红地用力将林叙之的手给甩开。

  “杀人凶手,虚伪至极!”

  “你是御史中丞,只要你将此事压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聂书仪红着眼看着林叙之,眼中是满满的恨意,她是喜欢林叙之,可现如今林叙之亲手杀了她的父亲,她宁可今日闯进来的是御史台的其他人。

  直到现在,她整个人也算是突然醒悟了过来,红着眼看着林叙之恨恨道:“我和父亲不过是你升官加爵的阶梯!”

  似是被聂书仪的突然甩开给甩懵了,林叙之愣了好一会这才看着聂书仪,痛苦渐渐散去,笑容浮现出来,看着聂书仪道。

  “看来你真不知道。”

  那是一种突然轻松的笑容,似是突然卸下假面的轻松。

  聂怀昌已死,林叙之让所有的官兵都退到了聂府外,此刻府内只有林叙之和聂书仪两个人,外加地上一具正在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

  林叙之给了聂书仪和聂怀昌分别的时间。

  就在所有人为林叙之的大义灭亲和对爱妻疼爱心生感动的时候,府门内突然传来林叙之的一声哀痛的呼喊声。

  守在外头的官兵心中一惊,快速推开府门走了进去,就见刚刚还只躺着一具尸体的院子,现在变成了两具尸体,林叙之怀抱着聂书仪倒下的身子,悲伤不已。

  在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林叙之正将聂书仪插在心口的刀剑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殷红的鲜血溅到了林叙之的脸上,模糊了他俊美的面容。

  眼下林叙之正低着头,眼泪自眼眶中夺眶而出,顺着鼻尖往下垂落,嘴里喃喃念着。

  “书儿……”

  聂书仪的瞳孔微微转动,落到了林叙之的脸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朝着林叙之的脸上伸去,似是想再摸摸他的脸,但手掌刚刚抬起来便重重落了下去。

  见此,站在后面目睹这一切的官兵,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林叙之的背影劝道。

  “大人,节哀。”

  是啊,人死毕竟不能复生。

  林叙之伸手抱着聂书仪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了被悲痛染红的双眼,看起来格外落寞可怜,让人忍不住动容。

  他抱着聂书仪的身子,抬步往外走去,有气无力道。

  “夫人太过悲痛……随着岳丈一同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叙之低头轻轻蹭了蹭怀中聂书仪的脸颊,眼中还带着尚未退散去的爱恋不舍,嘴里喃喃道:“书儿,我带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叙之便抱着聂书仪朝着府外走去,似是要将聂书仪带回林家,守在外头的官兵没一个阻拦的,一个个低下头,在为自家大人伤心。

  而林叙之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蓦地停下脚步,嘱咐了一句。

  “继续搜,看看聂府还有没有其他往来的信件。”

  ·

  等容窈找到万宁村的时候,就看见容廷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即墨静上马车,在看见即墨静无碍之后,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

  容廷见容窈突然出现,在短暂怔愣之后,下意识想要唤容窈一句,但是意识到即墨静在一旁之后,生生将那句阿姐给咽了下去。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反倒是一旁即墨静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嫂嫂?”

  闻言,容窈将视线从容廷身上收回来,脸色缓和了一瞬,看着即墨静问道:“你怎得知道是我?”

  即墨静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乖巧地回道。

  “闻到的,嫂嫂身上香。”

  她有些意外地点头,随后将视线放在了容廷的身上,有话要说,容廷眼下反应过来,低头俯到即墨静的耳边说道。

  “马车还没修好,你先去一旁坐着等我,待会我就回来找你。”

  “好!”即墨静点点头,随后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是在离开之前,突然定下脚步,转头看着容窈问道。

  “嫂嫂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是哥哥带着嫂嫂出来玩吗?”

  “玩?”她微微皱眉,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即墨静轻轻点头:“今日容公子带我出来游玩,我很开心。”

  说罢,即墨静脸上笑意渐浓,看起来格外开心满足。

  在短暂和即墨静别过之后,两人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容廷将即墨静安顿妥当之后,就朝着容窈走去,但刚刚走到容窈的身后,就见容窈转过身来。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巴掌重重落在了容廷的脸上,脸上顿时燃起火辣辣的痛感。

  他自小乖巧懂事,容窈又极其宠他,故而还从未打骂过他。

  眼下,容廷被打得一脸茫然,抬头朝着容窈看过去,就见容窈沉声斥责道:“现在容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是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放何光中活着离开?现在的万宁村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今日在这里接触了何光中,明日这件事情就会长了腿一样传到朝中高官耳朵里。”

  说话间,容窈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后怕和怒火。

  他知道此刻容窈在气什么,此事确实是他自作主张了,眼下站在容窈的面前,内疚地低下头道。

  “我今日带着静儿出来游玩,马车出了故障,这才误在万宁村。”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应当也松懈了,不会发现的。”

  容廷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事关容廷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池,她看着容廷,此刻美眸微瞪,看着执迷不悟的容廷。

  “你是嫌弃自己搭进去不够,还把静儿搭进去吗?”

  “我告诉你,当年容家上下是齐国公带兵抓走的不假,但若是没有齐国公,你我二人入奴籍的资格都没有。”

  当时齐国公刚刚从前线回到上京,京城中局势还未搞清楚,便领了命令来太尉府上抓人,就算不是齐国公,还有其他的大人来抓人,那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是谁带他们入大牢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陷害他们。

  当时随行的官将要一同将容廷带走,是齐国公拦了下来。

  公文上并未有容家嫡子的名字,只说了一句儿女皆入奴籍。

  想起何光中跟自己说的那些,容廷看着面前的容窈,他和容窈其实都没有放下当年的事情,只是他恨的是当时的主谋,容窈恨的是自己。

  害怕再惹容窈生气,他小心翼翼地窥着容窈的脸色,轻声说道。

  “当年之事,错不在姐姐。”

  ·

  即墨卿额头上的伤口只是用绷带草草包扎了一下,戴了一天,等回家的时候,已经有血迹一点点渗透了纱布。

  他抬步迈进齐国公府,便直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但还未走出长廊,身后传来即墨静的声音。

  “兄长。”

  他转头看去,就见容廷搀扶着即墨静走了过来,即墨静脸上还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容廷的眼神在落在即墨卿额头上的绷带之后,吃了一惊。

  但即墨卿对着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容廷这才将到了嘴边的惊呼重新咽了回去。

  就算是面对面的距离,即墨静依旧看不见即墨卿额头上的伤口,脸上的笑容不减,在走到即墨卿面前之后,即墨静伸手抓着容廷的手,对着即墨卿说道。

  “哥哥,容公子在城外有座庄子,我想过段时间就嫁过去。”

  闻言,意外的不单单是即墨卿还有容廷,此刻容廷脸上的惊讶和意外不比即墨卿要少,他没想到即墨静让自己留下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即墨卿的眼神落在容廷身上,想起容窈上次哭红的双眼,微微皱眉,想也没想便回绝道。

  “此事过段时间再说。”

  说罢,不给即墨静扯住他袖子的机会,转身便离开了。

  得知了即墨卿回府的消息,容窈刚想出门去接即墨卿,转身撞见了对方,整个人险些扎进即墨卿的怀里。

  在看见即墨卿额头上染血的绷带后,顿时吓了一跳,秀眉微蹙,担忧问道:“怎么搞得?”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看看即墨卿的伤口,但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忙去洗手,就在此时慢悠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今日和盛长风打了一架,他说了很多我不爱听的话。”

  不用即墨卿说完,单单只是盛长风三个字从即墨卿嘴中说出来的瞬间,容窈背对着即墨卿的身子便是一僵。

  她停下动作,连转头问即墨卿‘盛长风都说了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自然也没有看见,即墨卿紧皱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见容窈不语,他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话题,语气不满道。

  “今日怎么没去宫门接我?”

  ·

  林府的红绫还未褪色便重新挂上了白绫,林叙之身着白色丧服,低头看着现如今躺在棺木之中安详合目的聂书仪,他伸手将聂书仪头顶杂乱的头发给梳理好,喃喃了一句。

  “我不想杀你的。”

  眼底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爱意,只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有林叙之自己知道了。

  他不能陪聂书仪太久,在给聂书仪点了一炷香之后,便就着身上的白色丧服在外面穿上御史的红袍便进宫复命去了。

  而林叙之到了殊华殿看见池渲的第一句话便是。

  “殿下为什么不按照说好的计划进行?臣只是让殿下拖住卢尚书,殿下为何要自作主张杀了卢尚书?”

  只要拖住卢瑜,让聂怀昌死了就够了,此时杀了卢瑜,就连林叙之都清楚不是一个好时机。

  在得知纪云中带着亲兵上山的时候,林叙之心中一紧,但幸好卢瑜无碍。

  刚刚在孤鹭山被慕清洺给拦住,池渲本就在气头上,此刻听见林叙之如此说,手上的冷茶顿时就泼到了林叙之的脸上,清眸一冷,出声道。

  “林大人是在指责本宫?”

  清心败火的茶水泼到脸上,林叙之也一点点冷静了下去,跪在地上说道。

  “臣不敢。”

  她垂眸睥着林叙之,看着水珠从林叙之的脸上一点点滑落下去,将衣领给打湿了,外头的朱袍罩不住里头的白色衣袍,此刻在衣领外还露着一圈白色的衣领。

  她轻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大人又死了个夫人?”

  话音落下,不等聂怀昌回答,她继续道:“聂怀昌此次死了,林大人可从聂府中搜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聂怀昌是卢瑜的左膀右臂,此次对付聂怀昌便是砍掉卢瑜的爪牙,但是林叙之面上气馁道:“臣无能,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府上所有的信件都只能证明这一切都是聂怀昌做的。

  卢瑜老谋深算,恐怕每次都是和聂怀昌面谈,再通过聂怀昌去接触其他人,而聂怀昌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完美的替罪羔羊。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抬腿踩在林叙之的肩膀,动作不快,但却颇为用力,直接将林叙之的身子给踩得往后倒去。

  林叙之不敢躲,这一下将他摔得往后一倒,但肩膀上的脚还未收回去,一时间他不能直起身子来,他抬头朝着池渲看去,便对上池渲那居高临下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会喘气的垃圾。

  “没用的东西。”

  她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完好无损的茶杯摔在地上,顿时碎成了碎片,除了茶杯破碎的声音之后,宫殿内还传来池渲的声音。

  “那就查,将所有卢瑜经手的案子都翻出来查一遍。”

  林叙之此刻心中的屈辱到了顶点,但也只能轻阖眸子,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任由那满地的碎片扎进膝盖中,他默默将疼痛忍耐下,规规矩矩应了一句。

  “臣领命。”

  ·

  即墨卿和盛长风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池烬和池渲并不在宫中,此刻两人自孤鹭山回来了,盛长风将此事闹到了池渲的面前。

  在即墨卿在宫人的带领下朝着殊华殿走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盛长风跪在殊华殿外,那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下去,但满脸淤青也算不得好看。

  见此,即墨卿忍俊不禁,走到盛长风面前的事情,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

  宫人带着即墨卿直奔殊华殿而去,盛长风见即墨卿来了,自己也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抬步跟上去,打算跟即墨卿来个当面对峙,但那宫人却顿住脚步,对着盛长风道。

  “殿下只召见即墨大人,盛大人在外面等着就好。”

  盛长风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无池渲的命令他只得重新跪下去,他皱皱眉,看着宫人道:“可……”

  见盛长风有话要说,宫人出声安抚道。

  “此事错不在盛大人,盛大人不必担心,殿下自会还大人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说:

  池渲:他现在跟条疯狗一样乱咬人!

  老卢头:汪汪汪?

  池渲:我做梦他杀了你!

  老卢头:喵喵喵?

  池渲:唰!抽出四十米大刀。

  老卢头:(噗通跪倒在地)我为梦里我的鲁莽行为跟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