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被捆在木桩上,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自己的皮肉剜下来是什么感觉吗?”

  “他们咀嚼着我,连品尝都顾不上,便狼吞虎咽地吞下了。”

  水滴砸在地板上的滴答声和池渲的声音一同在屋内回荡,慕清洺站在原地, 任由池渲从后面贴上自己的身子, 手臂抱着自己。

  明明刚刚从温水中浸泡过, 但在池渲的身上他感觉不到半点的温度,只有冰冷。

  长睫剧烈颤动着,似是不忍地闭上眸子,声音带着浓浓悔意说道。

  “对不起……”

  第一次, 池渲死在了嫁给他路上。

  他本以为将池渲送进宫中就可以保下她这条命,却又酿成了另一场悲剧。

  第二次, 在池渲当朝执政后的不久,卢瑜便带着重臣联手将池渲在朝堂上绞死。

  这一次, 他入仕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却阴差阳错地促成了这一局面的产生。

  此刻的他,和当初被绑在木桩上的池渲没什么。

  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局势一点点和前世重合在一起。

  似是没有听见慕清洺的对不起, 她踮起脚尖,凑到慕清洺的耳边低声曼语, 如同鬼魅般地说道:“慕清洺,你也尝尝那种滋味好不好?”

  垂眸盯着慕清洺的后颈,没有片刻犹豫,张开嘴便咬了上去,如同一条毒蛇般死死咬定了对方。

  尖锐的齿尖稍稍用力便撕裂了肌肤, 鲜血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传来浓郁的铁锈味。

  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如同泛着幽光的玄猫竖瞳般诡异。

  她没有吮吸, 任由鲜血从嘴角滴到地面上。

  和屏风后面的水滴声达成同样的频率。

  ·

  池渲咬在后颈,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牙印,根本就没办法遮挡。

  上朝的时候不能披发,朝服的衣领也遮挡不住,慕清洺只得顶着那暧昧的牙印去上早朝。

  整个早朝不少官员都对他投来奇怪的眼神,但慕清洺的表情足够坦然,垂着长睫,站在原处,岿然不动,像是已经断了情.爱.欲.念的谪仙般。

  一时间那些人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今日早朝,和往日一样,池渲说什么,他便反驳什么,两人在朝堂上近乎争执起来。但和往日不同的是,慕清洺今日声音说不出的抖,似乎是被气到了。

  慕风远见此,紧紧皱起眉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侄子了,慕清洺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下了早朝之后,慕清洺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脚步虚浮,从发梢到指尖都在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着,扶着一旁的柱子才未倒下,却是一步也走不了。

  他靠在柱子旁喘着粗气,明明今日的天色算得上凉爽,但还是有汗水顺着慕清洺的鬓角划过下颌线,滴落在地面上。

  长睫被汗水打湿,清隽的面容拢上了一层苍白虚弱感,眼尾晕开一抹欲.色的红。

  此刻的慕清洺表情难耐,眉头紧蹙,哪里有平时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引以为傲的自持力在一点点地离他远去,体内无故腾升起一股烈火,似是要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燃烧干净了。

  这种不适,是在早朝上看见池渲那一刻开始的。

  因为担心慕清洺的状况,慕风远走得很慢,且一边在留心慕清洺的状况,此刻见慕清洺靠在柱子旁便不再动弹了,他皱起眉头,和同僚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快步朝着慕清洺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身上的紫袍就被汗水浸透了,衣领处大片的水渍格外明显,他的身子也一点点无力地滑落到地上,如同搁浅奄奄一息的鱼儿般。

  见慕清洺瘫软在地上。

  慕风远惊呼一声,连忙走过来,伸手打算将慕清洺从地上搀扶起来,但是刚刚碰到慕清洺的手腕,便惊讶道。

  “子慕,你怎得这么烫?”

  那种热量慕风远只是短暂地触碰一下就受不了,更不要说慕清洺此刻被这种热度给炙烤着了。

  听着慕风远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几分清醒,他轻轻摇头,随后伸手扶着一旁的柱子,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手心布满了汗,在柱子上留下无数湿漉漉的手印。

  他有气无力地对着慕风远说道。

  “小叔,我…我没事。”

  短短五个字,慕清洺都说得十分艰难,声音已经颤抖地不成样子了。

  慕风远见此,心中担忧更甚,开口道:“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看看?”

  他摇头拒绝了慕风远的好意,随后想要抬步自己离开,证明自己的‘无碍’,但是刚刚迈动脚步,整个人的身子便从石阶上栽了下去,好在这石阶并不高。

  “子慕,子慕!”

  慕风远慌了心神,忙去查看昏迷过去的慕清洺。

  慕清洺就昏倒在太和殿前,那一身紫袍被微风吹起,露出那张煞白难耐的俊颜来,池渲身上的朝服还未换下。

  她坐着轿撵在太和殿面前路过,远远地便瞧见了昏倒在地的慕清洺,几乎是同一时间,心头剧痛袭来,有鲜血自唇角落下来。

  计酒看见这一幕,当即惊呼道。

  “殿下!您吐血了!”

  脸色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变得惨白无比,此刻心头越疼,池渲脸上的笑意便越浓,勾起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随后拿出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唇角的血迹。

  自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来,便对着计酒吩咐道。

  “无妨,走吧。”

  但是轿撵还未回到殊华殿,便被左辞给拦住了,左辞的脸色有些难看,走到池渲的身侧低声道:“安王妃进京了。”

  “这么快?”池渲的声音中有一丝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安王妃从九曲出发来上京的消息,虽然是昨天传来的,但是消息传来是要时间的,安王妃不知道几天前便从九曲开始出发了,所以此刻到了上京城之后也没什么意外的。

  “既然来了,便让她进宫见我就是了。”

  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但是左辞却摇摇头说:“安王妃抱着他们沈家逝去将士的牌位,现在在长华道上大闹,要让殿下给她一个说法。”

  闻言,池渲微微蹙眉,轻啧了一声。

  “这宫门我锁住了?”

  左辞摇摇头。

  “明明可以进宫来,偏偏在长华道前闹事,这个安王妃也挺会扮可怜的。”她轻轻摇头,眸中兴趣却甚浓,对着计酒吩咐道。

  “那便出宫去会会这个沈不骄。”

  池渲的话刚刚落下,勾起的唇角处又落下一缕血丝,计酒见此再次开口惊呼:“殿下,你又吐血了!”

  计酒皱着眉头关忧。

  “今日这是怎么了?吐了这么多次血,要不要去唤太医?”

  她依旧不在意,用刚刚的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勾起一个笑容,这次笑容比之前都要真切,连带着眼尾都微微眯起,看起来格外开心,满足道。

  “是有人想我了。”

  这句话,听得计酒一头雾水,但是左辞却是明白的。

  当下皱眉,看着池渲,眼中有些担忧。

  ·

  眼下的长华道,就在池桉曾经被斩首的地方,围满了百姓,而在那些百姓的中心,则是跪着一个身穿麻衣丧服的女子,模样称不上娇美,却也是五官端正,眉眼间有一种罕见的凛然英气。

  沈不骄出身将门,性子秉性不似那娇生惯养的小姐。

  她跪倒在地,身前还抱着亲父的牌位,声声控诉道:“我们沈家为了大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三个兄长一个弟弟都死在了战场上。”

  “现如今大长公主为了夺权,不分青红皂白地斩杀了我的夫婿,徒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苟活于世。”

  “我们沈家满门忠烈,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我沈不骄今日在此求求诸位,替我们孤儿寡母讨一个公道回来。”

  沈不骄声泪俱下地控诉池渲,但是一旁围聚的百姓并没有因为沈不骄的一番话而变得愤慨激昂起来,没有人比他们长华道的人更加清楚池桉是怎么死的了。

  大殿下杀了池桉,也是为了给他们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一个说法。

  人群中有几名妇人,对着沈不骄劝道:“王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安王犯的是谋逆罪,大殿下杀了他,也是给我们百姓一个说法。”

  “对对对,安王他残害百姓,死不足惜,现如今走到这种地步,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不少人附和。

  但是现在沈不骄的模样太过凄惨,众人一时间也不敢说太重的话,就在众人都劝导沈不骄回去的时候,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

  “大殿下来了!”

  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来给池渲,池渲身穿青裙,从人群后面走过来,步履生风,裙摆飘缈,虽说那一身清冷气质显得高不可攀,但还是让人心生亲切之心。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沈不骄,一身孝服,面容憔悴,发若枯草,说不出的狼狈,随后视线放在了沈不骄胸前抱着的牌位上,看着上面沈霆的名字。

  还未来到长华道的时候,她便听见了沈不骄的哭诉声,明明是为了池桉进京来讨公道的,但是句句却离不开她那满门忠烈的沈家。

  思至此,池渲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她伸出手,递到跪坐在地上的沈不骄面前。

  想要伸手将沈不骄搀扶起来。

  沈不骄没想到池渲会是这个态度,当即呆愣片刻,随后身子往后挪了挪,一脸警惕地看着池渲问道:“殿下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想要杀了我?”

  快到正午时分,刺耳的阳光探出头来,又被池渲给挡住了,为沈不骄投下一片阴影来。

  为她挡住那炙热的日头,低头看着沈不骄,露出一个不那么疏离冰冷的笑容来。

  “池桉是怎么死的,周遭百姓应当给告诉给姑娘了,本宫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沈姑娘不是要一个公道吗?”

  她将自己的手朝着沈不骄的面前递了递,轻声说道。

  “这个公道,本宫给你。”

  见沈不骄不起来,她再次出声催促道。

  “沈姑娘打算一直跪在这里说话吗?”

  沈不骄跪坐在地上,眼神在池渲的脸上打量了许久,在确定对方不是笑里藏刀之后,这才伸手抓住了池渲,借着对方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沈不骄在日头下跪了许久,那攥着牌位的手心已经满是汗了,只是抓了一下,便染得她手心汗涔涔的。

  “好,我便同你进宫。”

  然后沈不骄转头看向周遭百姓说道:“若是我黄昏时分没有出来,那便是被大殿下杀了,还望诸位给我远在九曲的儿子送一个信,让他自己一个人保重。”

  虽说是将门虎女,但到底是孤身一人上京,沈不骄是害怕的,池渲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对方说完话之后,她这才转头对着周遭的百姓说道。

  “各位散了吧,这是我们池氏的家事。”

  随后带着沈不骄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一直到了马车上,沈不骄心里的忐忑依旧没有放下,但是刚刚坐定,便瞧见池渲用白帕子捂住唇角。

  点点殷红浸透了那雪白的帕子。

  虽说此次进京是来找麻烦的,但是沈不骄是个热心肠,此刻看见池渲这副样子,当即问道:“殿下这是?”

  她用帕子将鲜血擦干净,脸上笑意不减,看起来格外高兴,对着沈不骄道:“有孕在身,正常孕吐。”

  沈不骄:……

  “殿下,我生过孩子的。”

  ·

  此时的慕府,慕风远将慕清洺从宫中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回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忙让人去将大夫给请来。

  张氏看着慕清洺此刻痛苦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忙扯住慕风远的袖子,低声询问。

  “这是怎么了?”

  慕风远摇摇头,一言难尽。

  但好在家中小厮的动作够快,很快便将大夫给请了回来,傅大夫是上京城有名的医者,将手指从慕清洺的手腕上收回之后,便皱紧了花白的眉头。

  慕风远忙凑上去询问。

  “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得了病?”

  傅大夫摇摇头道:“公子身体无碍,但是心脉却乱作一团,气血汹涌,瞧着不像是身体不适,反倒是像……”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慕风远当即焦急地询问道:“怎么了?”

  傅大夫这才将剩下的话音落下。

  “倒像是被人下了合.欢的药,无须用药,只需…阴阳调和便可。”

  说完这句话之后,傅大夫便离开了,徒留下慕风远一人傻愣在原地,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慕清洺怎么可能中了那种药。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药酒放错了哪味草药的时候。

  张氏站在一旁,在听见那大夫所言之后,看着床榻上痛苦不堪的慕清洺,眉头紧紧皱起,心中起了别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池.煞有其事.渲:昂?你们怀孕不吐血的吗?(惊)

  沈不骄:谁怀孕吐血啊?(憨憨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