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女主都不爱男主>第48章

  孟缄瞬觉脏了耳朵。

  但数年教养, 做不出来直接给人白眼的事。孟缄念及夫子托付,回以温和一笑。

  这一笑,把柳淼笑化了。

  之后数日, 柳淼有事没事, 逮着机会就向孟缄求教求助,孟缄均温和回应,知无不言,尽可能帮助她——但他心里始终有一道墙, 自己与柳淼各站两侧,不希望她进来,他亦不会到墙那边的世间去。

  这种若有若无的平衡, 不到一个月就被打破了。

  清晨孟缄进入学堂,发现自己的桌案上放着一个食盒,四望周围,只两同窗隔得远远正在私聊,并未朝这边张望。

  孟缄瞧见食盒底下押着一张金花罗纹纸,最近见得多了, 一眼就认出是柳淼歪七斜八的笔迹。

  上面说现在是锦城鳜鱼最肥美的季节, 她特意留了柳字号酒楼的第一尾, 分量不多, 可尝鲜。

  孟缄执花笺向窗外望去, 柳淼正与大伙蹴鞠, 火热朝天。

  孟缄低头打量食盒,犹豫半晌,揭开来看,里面只不过五块鳜鱼,精致小巧, 食盒内放着金箸,可以一口一块。

  ……

  待柳淼归来时,孟缄稍稍朝她那边稍稍斜了些身子,轻道:“谢谢,鱼很好吃,食盒我明日还你。”

  正擦着汗的柳淼笑起来,与头顶锦城的春光一样灿烂。

  孟缄将食盒带回家中,命仆从清洗,翌日带来学堂。

  还未归还柳淼,就发现案上又多了一个食盒。

  柳淼又不在,夫子不开课的时候,她似乎就不会出现在学堂里。

  食盒下同样压着纸,孟缄弯腰查看,仍用的金花罗纹,说春饼也很好吃,给他捎了一块。若是觉得饱,食盒里配了春茶消食。

  孟缄满满无奈。

  第三日,她送的是春笋炒腰花,自家酒楼特制的食盒,底下有一只烛熏小炉,保持菜的口感和温度。

  第四日,白桃馅饼。

  第五日,送的香油马头兰。

  ……

  十天半月,孟缄吃完整个春天。

  这日下学后,孟缄在府中书房温书到深夜,书童朗儿默默递给宵夜,孟缄随手拿起一块糕,浅咬一口,唤住正要退出去的书童:“朗儿!”

  “公子有何吩咐?”

  “这糕唤作什么?后厨谁做的?”

  “回公子,非是后厨做的,是老爷从玉京带回来玉兔糕的。”

  孟缄瞧着碟中糕点,做的小兔模样,栩栩可爱,且味道也好吃,便问:“家中还有多的吗?”

  “没了,其他公子都只两只,独您分了四只。”

  孟缄盯着小兔子出神:“把剩下的包好吧,明日带到学堂去。”

  朗儿日日伴读,晓得淼娘一直在送吃的,不由联系猜测:“公子你不会要把这么名贵的糕点送柳姑娘吧?”

  孟缄已继续温书,闻言翻了一页。

  他并不否认,只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就用她的食盒盛吧。”

  翌日。

  孟缄盘膝坐在案前,端着食盒,垂眼敛目。

  他没有准备花笺留书,打算亲自送给柳淼,但柳淼不在,只能等着。

  “快、快,夫子要来了!”柳淼同霍鹏等一群人疯也似的跑进来,忙不迭整理衣冠。孟缄张了嘴刚要出声,夫子后脚进来,他只得闭上双唇,把食盒置于案下。

  教《诗》的夫子放课,孟缄缓缓取出食盒:“柳——”

  柳淼竟又同一班人出去了。

  如此一日三番,转眼到了下学。孟缄只得端着食盒,出学堂寻至院中。

  见众人正在争执。

  孟缄近前细听,很快弄明白了,柳淼想做队长,但有几人不服她,不愿做她的队员,听她管教。

  目前分队,只霍鹏愿意跟着柳淼。

  孟缄闻言将食盒交予书童,自上前去:“今日我也来踢。”

  众人一听,纷纷表示想跟孟缄一队。

  孟缄瞧瞧左右,反手拽住柳淼的胳膊将她拉至身后:“你俩跟我一队。”

  指的柳淼和霍鹏。

  柳淼心中小鹿乱撞,被突然夺了一直想做的队长,却丝毫没有恼怒,反而心中尽是雀跃。这是她第一回 与孟缄同队,脑子既热且懵,一开始好几个球都没接住。

  柳淼对上孟缄投来的目光,瞳眸幽黑,甚至脸上都照着千年寒冰,柳淼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深深自责,遂凝神镇定,全力拼起来。

  一场蹴鞠,孟缄队大胜,她与他一同在旁歇息,孟缄侧身向郎儿摊手,朗儿递来食盒,孟缄转交柳淼手中。

  柳淼以为他是还盒,笑着接过,却感到比空盒分量发沉,径直打开来看,不由惊叹一声。

  孟缄把脸偏过头,避着她的目光:“京师的玉兔糕,想让你也尝尝。”

  柳淼抱着食盒的手,甚至整个人都发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孟公子既同她一道蹴鞠,还特地送她糕点……直到人抵柳府,她整个人都是痴的。

  嘴角的笑是挂上去就摘不下来。

  两个丫鬟书童都忍不住道:“小姐,您就差手舞足蹈跳着回家了!”

  柳淼也不否认,竟真当着丫鬟的面转了个圈圈,结果一下子转到正要出门的柳老爷怀里。

  柳老爷笑道:“是什么事让我的淼淼这么高兴呐?”

  柳淼朝父亲做个鬼脸,不告诉他!

  柳老爷望着女儿欢快的身影,眉间却缓缓浮起忧虑:他前几日宴请诸位夫子,听说了女儿对那孟家公子如何如何宝贵,连夫子们都看出来。

  估计今日女儿亦是为那孟缄高兴。

  做父母的的自然不舍女儿嫁出去,但若柳淼是真心喜欢,却也希望她能遂意。看来得找个机会,亲自测一测孟缄的为人和品性了……

  柳淼哪晓得父亲正为自己操心,回闺房对着兔子,根本舍不得下口,连碰都舍不得碰。后来直到这玉兔糕坏了腐了,她仍供在房中不愿丢弃。

  春逝夏生,锦云学堂的季考近在眼前,柳淼“自然”愈发多地向孟缄请教。

  历年的考题,她都做了拿给孟缄过目。

  孟缄认真过了一遍,说实话,她的答卷并不令人满意。

  孟缄这才特地留心起柳淼的成绩,原来前几次月考她都是倒数二、三……看来是基础不行。

  孟缄细细给答卷批阅,每一题都点出源自哪本书,希望她明白只有追根溯源,才能融汇贯通。

  孟缄把试卷交还柳淼,同一天,学堂里,他发现柳淼执着他批改的试卷,正与霍鹏讨论。

  孟缄默不作声,眼睛盯着面前《尚书》,耳朵却竖起来往后听。

  霍鹏道:“‘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我觉着是要保家卫国,这谁给你写的,怎么说慈母护犊呢?”

  孟缄听得气就上来了,他都给她详细批了,她还有不懂?有不懂为何不来问他?去问霍鹏?

  霍鹏月考倒数第五,她也不怕越问成绩越差。

  孟缄站起身走过去,柳淼隐隐觉着背后有如刺目光,心头哆嗦,回过身来。

  对上孟缄目光,他顷刻问她:“哪句不懂?”

  “有二十……”柳淼在心里掰着指头数,“二十三句不懂。”

  “我来给你讲。”孟缄一把夺过试卷,回身就走,柳淼立即丢下霍鹏,跟着跑回来。

  孟缄坐下后偏头看她,见柳淼一副惴惴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孟缄深吸一口气,让她指出问题,他逐一细讲。

  结果才讲第一题,他就发现没法简单解说——柳淼基础不行,得从头开始补起,她才能明白。

  孟缄问她:“你家请了教书先生吗?”

  柳淼如实作答:“之前请过,上了学堂就都辞了,”

  孟缄再次深深吸气:“七月二十季考,还有十五日,下学后我帮你补习。”

  柳淼大喜:“好啊!那是我去你家?还是你来我家?”

  孟缄闻言心头一沉,眉抑制不住蹙紧,他怎么可能把柳淼带回家中?!且也绝不会踏足商贾之家。

  孟缄语气转淡:“找间茶室更方便写。”

  柳淼从来对孟缄言听计从,无一丝一毫多想,立刻自己花钱买下一间茶室,笔墨纸砚皆由她背,专门等孟缄补习。

  她每次到得早,干坐一两个时辰,孟缄才准时抵达。第一日柳淼激动得夜里睡不着觉,夫子课上亦分心,且拒绝了霍鹏邀请去蹴鞠——她出门前好生打扮过,发髻不可乱了!

  可孟缄似乎并没对她多看几眼,到了茶室,只将诗书数里,两人面对面始终隔着距离,柳淼默默观察,瞅着孟缄的下巴,顺着好看的弧线往上,夏日天热起来,他额头上有晶莹的汗。

  柳淼一双情人眼,觉得孟缄的汗都是香的。

  “懂了没有?”直到孟缄愠声发问,柳淼才回过神来。

  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努力拉回心神,认真听起课来。可仍有太多不懂,总遭孟缄批评斥责。

  柳淼心中愧疚,希望自己这个笨蛋,不要再惹孟公子生气。

  她不再蹴鞠,学堂内外,加倍用功,柳府中日日学过子时。

  柳老爷瞧着心疼,劝她,不听。柳老爷让夫人劝她,柳淼也不听。

  一日学到过丑,柳淼眼皮打颤,脑袋一晃,差点磕在书案上。

  值夜的丫鬟禁不住劝道:“小姐,你早生歇息了吧。”

  她家小姐就算不读书,依然是一辈子锦衣玉食,这般辛勤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柳淼却道:“把厨房里的剔骨刀拿来。”

  丫鬟大惊,以为功课太难小姐想不开。

  都给吓哭了。

  柳淼哭笑不得:“我想锥刺股,提提神。”

  丫鬟哭着劝她不要伤身,柳淼转口就说:“那好吧,把我的头发吊起来,我要头悬梁!”

  ……

  她都诸多努力,只是不与孟缄诉苦。

  到了第十四日,孟缄给她出了一份考卷,作答交卷,孟缄执在手上细览,柳淼进步不少。

  孟缄心中泛起欣慰,然而面上仍是肃然:“还有许多题能答得更好些。”

  “好,我回去再重答一遍。”柳淼奋力点头,见孟缄脸上无笑,她也不敢笑。

  其实日日一室相处,再沉溺爱慕的人,也能冲破幻觉,觉察到一两丝真相。

  柳淼隐隐觉着,孟缄对她,并不像她对孟缄那般热情。

  许多时候,他都在刻意保持距离分寸。

  但说他冷落她,却也不是,明明有些霎那两人是亲近的,他也始终言语温和,没有排斥她。

  也许用“不冷不热”形容孟缄的态度,最为贴切。

  但毕竟有那些亲近的霎那……

  柳淼这样想着,回味着,越回忆心底越甘甜,像一条蜜河缓缓淌过。虽然亲密的时候少,屈指可数,但她已经心满意足。

  “柳姑娘。”

  柳淼正出神,听见孟缄喊她。

  他朝她微微颔首:“明日季考,马到功成。”

  柳淼嘴角漾起来:“孟公子,也祝你再夺魁首,马到功成。”

  孟缄闻言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变化。两人的书童各自收拾,准备回家,孟缄盘膝坐在旁边,突然开口:“柳姑娘,考试时你把字写清楚些,以免引起歧义。”

  批她的卷子,好些因为字迹太潦草而加大辨认难度,有几位夫子他的了解的,没有同样耐心,到时候就直接给柳淼判差了。

  柳淼手上正好攥着笔,准备交给书童,听孟缄一说,不由“嗯”了一声。

  孟缄起身走过来,掌贴着她的手背攥笔:“你握笔的姿势其实是错的。”

  终忍不住纠正她。

  孟缄握着她的手,隔着桌案半厘距离,空走了“柳淼”二字,让她感受正确的姿势。

  教完孟缄手由心控,不由脑控,未从她手上移开。

  她的手背仍贴着他的手掌,抵得牢牢,两人都微微发汗,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把手挪开。

  半晌,孟缄先移开的手,起身告辞。

  翌日开考,三日后放榜,孟缄毫无悬念考了第一名。

  柳淼却是一飞冲天,竟考了全学堂第三名,她兴奋无比,正与霍鹏等人庆祝,见着孟缄过来看榜,立即激动朝他挥手:“孟公子,我考了第三名。”

  脸上是笑,但眼泪都要出来了。

  孟缄隔空点了下脑袋,挤出一笑,而后回过头去,回应旁人。

  柳淼心里有些微微失落,大伙囔着要庆祝本季结课,去城郊郊游,她也没有跟着起哄,有些没有精神。

  但心里又安慰自己,孟公子还是对自己笑了的,那一笑就已知足。

  众人出锦城,抵达南江江边时,柳淼已经落下了些。

  她察觉到,急忙赶上去。

  孟缄原先走在前面,突然步子放缓,柳淼前赶,一会就与他并肩。

  两人同落在队尾,轻言细语,旁人不得听。

  “昨日你落下的。”孟缄从袖内取出一张方巾还她。

  柳淼依旧在给他带好吃的,夏天热了食盒容易馊,所以只用方巾简单包着。孟缄还的是洗干净熏过香的。

  柳淼有时还会送他名贵布料的衣物,在柳家铺子皆是五金十金的售卖。

  柳淼将方巾接过,见身边一只微微发黄的柳条正擦着孟缄的脸,他便举手将它移开。

  柳淼仰头看,自己太矮了,柳条根本挨不着她。

  两人继续往前走,步子愈慢,落下愈远,前面同窗们的嬉笑声已不可闻。

  柳淼望着南江,忽然皱眉:“江面是不是涨了不少?”

  孟缄闻声望去,应道:“是。再高一点,就要没堤了。”

  “怎么会这样呢?”柳淼疑惑,“小时候夏天回来,记得江水都低低的。”

  “可能是因为改道的原因吧。”孟缄淡淡答道,“原本南江不会从这一带经过,你小时候见的江应该是在城南,原本城北这里是一片柳园,现在大多拔了,只有这垒堤后重栽的一排。”

  柳淼有些担心:“那江面这么高,会不会没过堤?”

  “应该不会,我听父亲说,就这几日,知府大人会派人来垒沙包加固。”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除了南江,又说了些其它的。快至尽头时赶上众人,大伙一起赋诗投壶,玩了半个时辰,而后各自归家。

  柳淼回到家中,不一会儿,表妹就登了门。

  表妹径直绕来闺房,碎步快得后头丫鬟都跟不上,她进入房中,示意众仆屏退。

  接着,表妹亲自关了门。

  柳淼好奇:“有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

  表妹暧昧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其实柳淼笑时也有浅浅酒窝,这是她娘亲那边的遗传。

  “淼姐,我今天瞧见你了!”

  “哪里瞧见的?”柳淼努力回忆,她并没有见到表妹啊。

  “你同孟公子结伴同行说着悄悄话呢,眼里哪还能看见我呀!”表妹打趣她,又问,“他是不是要做我姐夫了?”

  这话把柳淼问得瞬间满脸涨红,连忙否认:“没有,学堂集体出游,前面还有一大群人呢!你没瞧见?”

  表妹挑眼点头,暗道:那是,可为何单单你和孟公子走在最后?

  “我想起个事。”表妹伸指,露出用凤仙染得红赤的指甲,“也不远,就是七天前。”

  话到这,不说了。

  柳淼不禁追问,“你知不知,卖关子最可恶了!”

  说着假意要捶表妹。

  表妹亦假意一躲,笑道:“七日前我参加了一场宴会,许多贵女,城里显赫家的女儿们都来了,孟家、巩家、霍家,还有许多公子,孟公子也来了。”

  听到“孟公子”三字,柳淼心砰砰跳。

  “散席后众公子仍在一处,流觞赋诗,我亲眼见的,亲耳听的,大伙问孟公子可有钟情于谁?先猜的巩家小姐,孟公子旋即否了。大伙又猜霍家、黄家,连着四五个,孟公子皆毫不犹豫否认。霍鹏就问,‘莫非你喜欢的是我们学堂里的?是丽娘?’孟公子回他胡说。又有人问,‘那是淼娘?’你猜怎地,孟公子垂头自抿了一口酒,没有作答。”

  柳淼听得心如乱弹的七弦琴,表妹歪靠上她身子,续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什么?”

  数月以来,柳淼的胡思乱想可多了,但临听到这种事,她却一时患得患失,怕自己想错想多,颤声反问:“意味什么?”

  “他没有否认,说明他喜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