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彧眼底闪过一抹颓然,哭丧着脸道:“将军,你这是故意为难我。”
卫玄琅的嘴角难以觉察地撇了撇,墨眸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转身,竟走开了。
华彧僵着表情呆站在那儿,脑壳疼。
卫玄琅下了封口令,关于那天桐城公主见过他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等传到薛雍耳中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了。
准确地说,是有人故意把这话透漏给他的。
“卫小将军不妨答应公主殿下。”他一开口就被卫玄琅给瞪了回来,那小爷阴沉个脸问他:“谁说的,没这回事。”
卫玄琅天生不是会撒谎的性子,尽管他说的风轻云淡,但嗓音里的迟疑还是出卖了他。
薛雍含笑盯着他,嗓音微沉:“这有什么?不过穿着公主的衣裳拜个堂,又不是真的要你睡我,你还扭捏什么。”
说不定还有人抢着去呢。
卫玄琅倏然侧过脸来,眸中带着思索的神色,一会儿才道:“这对你来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他极力忍住一句话没说出来:萧延哥哥,你这些年来受的煎熬已经够多了,往后的一切,我倾力为你扛着,你不必再委屈自己。
“卫小将军。”薛雍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点在自己额角处:“不如事成之后公主封地的食邑你分我一半?”
我也好有自己的产业,以后就不用在你府上蹭吃蹭喝了。
“想都别想。”卫玄琅突然很气,绯唇都白了:“萧延,不要再作贱自己。”
你是男子。
薛雍眨巴眨巴眼皮,极是赖皮道:“飞卿,你没有选择。”
就算你上书皇帝,简承琮也不会同意,卫羡之更不可能。
卫玄琅最恨别人逼他,换个人,他早就没耐心了,可对薛雍,多年久别重逢之后,他竟手心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默然。
卫玄琅转身就走,他的手不时摸向凤青剑,算了,不要写什么奏折了,他直接进宫和皇帝摊开了说吧。
“飞卿,这次,算是你帮我好不好?”眼见着那个身影就要跨出门去,薛雍鼓足勇气说了句。
听罢,卫玄琅转过身来:“这件事对你有什么益处?”
他是想不明白。
“我受了公主殿下之托,我替她成事,她答应帮我找到一封书信。”薛雍阖上眼皮道。
卫玄琅忍不住问:“什么书信?”
“十五年前我萧家被满门屠杀时曾有人给我娘云城公主送过一封书信,那封信后来被桐城公主殿下藏在宫里,再往后就不知去向了。”薛雍淡淡道。
没有感情起伏,亦没有悲愁神情,他只是这么说道。
“那封信是凶手送的?”卫玄琅还是问了出来。
伤口既已撕开,就没法不面对。
薛雍怅然:“我也不知,至少和凶手有关。”
“你……”卫玄琅本想指责他为什么不早点和自己说,见到薛雍眼尾黯然,声音哑然道:“只是要这么委屈你……”
他不忍心。
薛雍抬起眼皮一笑:“不然咱们那日换换衣裳,我带着你的覆面,你穿公主的嫁衣,这总行了吧?”
卫玄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行。”
还是那句话,想都别想。
薛雍只是逗着玩儿,就算卫玄琅肯,他比这小爷矮了一截,一出场岂不是就被人给戳穿了。
倒是桐城公主身材高挑,大婚时的嫁衣宽大,绣鞋又是极厚的底子,他稍动一动手脚瞒天过海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飞卿,那圆房的时候,”薛雍眼尾挑起一抹慵懒:“你们卫家第二天不会要验喜帕吧?”
要不提前捉十几只蚊子带在身上,到时候啪啪拍上去?
卫玄琅要疯了,脸涨的紫红,嗓音都在颤抖:“不用你操心。”
***
墨如阁。
龟奴吃了一顿皮鞭滚在地上嚎叫,从来都是他打别人,什么时候轮到被打了,要不是华彧周身戾气太重,他怕要跳起来杀人。
“听说这里的客人都喜欢吃橙子,嗯?”华彧眼皮都不抬一下,沉声道。
跟班立刻来了句:“是的华爷,您要不要风雅一下?”
立马捧上来一盘新橙。
破开了汁水饱满,颗粒晶莹,清冽的芬芳一瞬盖过了幽暗角房里难闻的血腥气,不觉馨香已满襟。
华彧:“听说还要沾着吴地的雪盐?”
跟班:“是的华爷,这就来。”
不多时,一碟胜雪的吴盐被端了上来,搁在橙瓣旁边,等着人享用。
华彧挽起袖口,劲长的手指拈起橙瓣在如雪的盐粒中碾着,慢慢地捻完了,他看了看眼前铜盆里的一汪清水,若有所思地拿起盐碟,倾手倒了进去。
龟奴似乎已经预知他要做什么了,扯着嗓子大叫:“你要做什么?”
华彧慢吞吞地回话:“我看你伤成这样,怕你疼晕过去。”
他睨了一眼跟班,那人会意,端起铜盆走到龟奴跟前,兜头而下泼了个透心凉。
“啊……啊……”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龟奴眼珠暴凸,整个人在地上抽搐又抽气,疼痛的他小便都失禁了,真像一条被剥了皮还没断气的丧家犬。
“你叫王不六?”等地上那人嚎都嚎不出来了,华彧才撩起眼皮问了句。
没有回应。
华彧轻笑,瞥了一眼小跟班:“挑手筋还是脚筋呢?”
“啧啧。”小跟班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满眼嫌弃:“手吧,脚丫子臭烘烘的,我可不干。”
他还年轻,不能去捧人臭脚哦。
华彧还没发话,只听地上的人长叹一声:“华爷你到底要问什么?求你开口吧。”
落在华彧手里,比下地狱还可怕。
华彧这才轻飘飘地道:“拂绿为何出了墨如阁没几天就自杀了?”
妈的,要去再找一个会配制醉春散的真不容易。
王不六沉默一会儿,而后咬着牙道:“那是因为……因为她不想再害薛公子了。”
“你再说一遍。”华彧忽地瞳眸一缩。
“绿姑娘手里的配方是宫里头给的,其中有一味药石是□□,这么吃下去,薛公子活不过二十五岁。”王不六忽然哭了起来:“绿姑娘见薛公子终于有人依靠了,她不想再害他了。”
华彧愕然:“宫里头的配方皇帝知道吗?”
王不六摇摇头:“这个我就真不清楚了。”
华彧和小跟班对视一眼,气愤地骂了声狗皇帝,又问:“薛公子当初到底为何身中慢性毒/药?”
他还记得多年前边关刚打完一场恶战,将士们伤的伤残的残,疼痛难忍,日夜不能入眠,有人就从暗门子里买了比醉春散毒性还大的金石来服……用了之后还真没动静了,薛雍又没有上过战场,身上也见不到伤残,为何也要用这个?
王不六接着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珠看着华彧:“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恐怕只有薛公子自己才能说的清楚。”
华彧没再说话,拂绿自杀的事基本上弄清楚了,可到底怎么处置墨如阁,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回去找卫玄琅商量。
***
卫玄琅从幽宦居出来就回了靖安将军府,旬月后的大婚之日,薛雍李代桃僵这件事他从心里头觉得别扭,真后悔方才怎么就心软应了下来。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心。
靖安将军府已经翻修一新,比之从前往后头扩了一倍大的地方,那处冷泉边上修了个八角亭,葫芦形八边形开孔透光,脊端花梁头外出麻叶云,脚步椽子加密冲出翘起,整体大气沉稳,亭边移栽修竹绿树,颇有幽玄之意境。
卫玄琅不大好咬文嚼字,这亭子建在冷泉边上,建好后就叫“泉上亭”,直白的让人抽气,他亦不在乎,龙飞凤舞地题了字上去,入不入雅士的眼就不管了。
华彧过来时,见他一身素色薄衫坐在泉上亭里,玉簪半挽青鸦鸦的墨发,眸光慵懒地朝来人睨去一眼,彼时冷泉上白气缭绕,亭依暮云,韶光大好。
似桃溪换世,又如鸾驭凌空,华彧竟怎么也挪不开眼睛了。
“发什么呆?”卫玄琅随手扔了个小石子过来,打破了他半天的怔忡:“墨如阁去过了?”
“被公子美色摄魂,一时多看了两眼。”华彧走到亭中在他对面撩袍落座:“审了个叫王不六的龟奴,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卫玄琅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暗着审的?”
“是啊,用一锭银子把人骗出来,直接塞到阁里关禁闭的地方审的。”他抿了一口茶道:“没惊动旁人。”
他保证,一个嫖/客都没吓跑。
不过拂绿被卫玄琅赎出来之后,宫中就和他们断绝了往来,那些人大概要成弃子了。
真想不到,简承琮竟在京中开了这么个楼馆,看来,皇帝比他们想的要老谋深算的多。
卫玄琅应了一声:“就算没惊动人,他们怕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恐怕再他带走拂绿的那日简承琮的人已经警觉了。
“我带人这几日盯住墨如阁,有人恐怕要动手了。”华彧眉梢染上戏谑:“去瞧瞧皇帝豢养的杀手比咱们能耐多少。”
“我并不想参与到京城的争斗中来。”卫玄琅嗓音中含着一股郁闷烦躁之气。
除了薛雍,他不想管别人。
你死我活又与他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修改了好几次,后面给我发出去的还是原稿,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