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怜玉>第35章 云钰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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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醉的恶心感还未完全消退,又从解仪之那里得到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消息,封霁月此时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一幕说不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反应了。印象里还是昨夜觥筹交错的盛景,是拎着酒壶和云钰一起点兵论将的畅快,战功赫赫的兵马大将军已决心要退,初初弱冠的青年却有新生的凌云壮志,兵法诡谲,局势万变,却有人眼底带着调笑的暖意,比他更信任自己,沉沉托付:“今后,扫清六合便要你多多费心了。”

  他若要费心,那曾经嘲笑自己还没有长枪高,领着自己在夜色掩盖里奇袭的男人又要去做什么呢?

  耳畔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另一人虚虚倚着门,进屋时还甚是贴心地提点道:“将军放心,我自交代过,没叫别人靠近这厢院子。”

  解仪之眉目如画,面带笑意,比深敛着眉而星眸冰凉的封霁月要亲切可人得多,徐徐道:“听闻将军回府,小侯爷脚步甚急,仪之不通武艺哪里跟得上,便落在身后同将军您那亲卫一同过来,言谈间,偶然听说那位也是临安同乡……”

  他视线直直转向床榻深处:""既然他乡遇故知,君子便该成其美,不知帘内的云翡公子可否愿意相见?”

  “云家人的事,解侍郎找我相商即可,此处狭窄,不如移步前厅细细商量。”

  “将军事务繁忙,前厅等候多时不得相见,既有缘在这里碰见,便不过分叨扰,此处即可。”

  说话间,解仪之从袖中抽出一张文书:“卖身契在此。”

  云钰脚下未动,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朗声笑了出来:“侍郎拿得这是没盖过章的副本?”

  “虽是副本,却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卖给了畅春楼,此人如今是畅春楼里一名叫怜玉的妓子,契正在楼中。”解仪之慢条斯理道:“仪之虽拿不出原本,却晓得依我朝律法,无论何人,一旦卖身,血印为契,为奴为妓,不问来路,只以契文为定。”

  “人随契走,还请将军将那怜玉留在畅春楼里。”

  “我云钰只认得自家人,不懂侍郎指的是哪位,或许今日之前,侍郎和小侯爷因缘巧合下结识过那位叫怜玉的妓子,但此人如今已不复存在,不存在的人,何来卖身契一说,曾经为奴还是为妓,又有什么干系?”

  他不待人反驳:“云钰过几日便要返乡,圣上通明,准我辞退官职偏安一隅,此前疏忽犯下的错,云钰铭记于心,今后更要护佑家人,不可松手了。”

  “圣上……”

  “侍郎不知那人对我来说重于泰山,圣上却已知晓。于各位而言,犹可替代的消遣,却是我云钰三千瓢饮中独取的那一勺,不惜代价,还望割爱。”

  挡在他二人面前的男人言辞恳切,态度决然,一番话落,解仪之哑口无言,屋内微微沉静刹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封霁月却突然开口:“你那日说,开始怕死了,害怕喜欢一个人却死了,护不住他,指的是他吗?”

  封霁月沉沉问道,向前又走近几步,伸出胳膊似要去掀开床榻前的帷帐,云钰反应迅速地拦截在他要去的方向上,二人面对面站立,男人斩钉截铁地肯定:“是。”

  与当日分毫不差的坦然姿态,一股子情真意切,诡异地令人恶心。

  “昨日怎么发现的,是因为我吗?”

  他并不是愚蠢之人,略略一想便晓得,直到前几天,云钰都还一门心思急着回乡,看来是并不知道那人已来了京城,这中间唯一的可能便在于昨夜他们去了畅春楼,而喝的醉醺醺的自己却又是怎么无意间暴露了消息,叫云钰起了疑心?

  他看男人苦笑:“是你却也不算是你,那楼里有位我的旧人,昨日你酒醉往院子里去,正巧他也在,我看见后便跟了上去,哪成想……”

  说来确实是因自己而起,封霁月直直咒骂:“操蛋。”

  他气急才失态,解仪之却在一旁冷冰冰接上:“原来如此,昨日热热闹闹,唯独小侯爷缺席,仪之才明白,这热闹竟是全靠了小侯爷的一顿酒。”

  封霁月本就怄火,被凉凉讽刺几句,心底愈发焦躁,他抬眼看,帘子平静无波,内里微微露出一身单薄的影子,想着现今局面云钰丝毫不退,心急气躁,一时一个念头闪动,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留下来。”

  “你若留下,我也禀告圣上,带你进侯府,我……好好待你,”说了半句,尽管自己心底已如惊涛骇浪来回翻涌,却又一种冲动牵引着他吐出其后更惊世骇俗的话:“我许你侧室,如今还未成亲,你若愿来,我便愿依大婚的仪式接你过门。”

  小侯爷胆识过人,敢说敢为,但即便各人皆知他一向爽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语打了个措手不及。封霁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丢下一声惊雷,自己骇了片刻,瞅见帘子内怜玉颤颤抖抖,几乎能想象到那家伙怔愣着双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要不是云钰还在面前挡着,他这会走近掀开帘子,定是要捏住那人下巴,吻的他满脸潮红,张不开口说出半个“不”字。破釜沉舟后,他自己十分满意,神情睥睨朝眼前的男人看过去,瞅见云钰脸色铁青,心底更加自得,剑眉舒展,唇角也终于含上几分笑。

  “你也不是非他不可,即便心里怄气,也不必……”

  “我还是三岁孩童吗?”

  云钰怒极:“我看你连平常稚子都不如,你若这样,今后如何娶妻?圣上岂会允许?老侯爷岂会允许?”

  “我爹自然不愿意,圣上怕也觉得我胡闹,但……”

  封霁月突然:“我爹也听圣上的安排,只要圣上同意便可,侯府娶妻生子不愁问题,左不过门第低些,家世差些,但我求那些有什么用?”

  “我志在扫清六合平定四疆,家里清净点有什么不好,倒省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若真是娶高门贵女,还需劳烦圣上多多操心,反而不美。”

  凡做臣子的,都晓得这话什么意思,云钰更是深知。他正因为根基不在京城,姻亲家世普通,才能过得稍稍松快些,而以封霁月如今的身份,若日后还要执掌军权,大张旗鼓地娶个妓子回家反而能叫上面那位放心。他无话可说,封霁月便如大获全胜一般,高声问那帐子里的人:“怜玉,你要跟我走吗?”

  "不要闹了,一时半会的兴趣迟早要散的,你喜欢女人,阿翡根本不适合你。"

  "我试过了,也不是不能接受,对象是他的话,现在这样反而比什么女人更有意思些。"

  封霁月顶了回去,忽而一转攻势:"你怕吗?”

  "这般劝阻,是怕他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云钰收紧下颌,微微一滞恼怒道:"你此时兴起,阿翡若真信了,他今后必然受委屈……"

  “我叫他受委屈?你要是能叫他不受委屈,还会叫人来那腌臜的地方?"

  诛心之问向来最伤人,面前人听罢喉结颤动几下,都未吐出半个音节来,封霁月顿了顿,扭开头:“不怕的话,让怜玉自己选择?”

  “我说过了,今日起已没有什么怜玉,云翡是我云家人,我必定要带他回去。”

  他二人如相斗的雄鸡,各自骄傲,各执一词,正在僵持时候,另一人凉凉道:“不好意思打断,只是我实在佩服,将军深情,侯爷也是多情种。”

  “精彩……精彩……”

  谁也说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却听他抚掌叹息,清脆的巴掌声接连响起,解仪之语气冰凉:“二位情深义重,仪之拍马都追不上,那就做个公道人,将军和公子亲厚,想来他必定是会选择您,既如此,不妨叫云翡公子出来说个明白,也省的小侯爷再做想念。”

  解侍郎那是在刑部断过大案的厉害人物,除去牵扯的人身份特殊,面前这桩事不过是痴男怨女间的俗之又俗的狗屁玩意儿,他用小指敲着桌面,脸色无忧无喜,当真如自己在公堂上那般冷静清明,对这点芝麻小案随意臧否:“不管是怜玉还是云翡,你自己亲口说吧。”

  封霁月和云钰都下意识竖直了耳朵,他二人默契地闭口,只衬得屋里无比得沉闷,唯有咚咚的指腹敲击声记录着无声滑过的时间。

  “我……”

  怜玉从未想过,会有一个时候,说出几个字都无比艰难。他太久没有选择的权利,不得不随着世事浮沉,这会儿突然在混沌的池水里看到一袭光芒,反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平心而论,尽管他和云钰的关系再也不复从前,但那人的确是他一直渴望和倚靠的力量,但若选择他,便意味着怜玉要接受自己一向尊敬和信任的人彻底消亡,世间只剩一个将热烈爱意倾泻了满头满尾,逼迫他全部收容的人。

  他真的想要那样的云钰吗?他真的可以接受那样的男人吗?

  “我……我想……”

  闭上眼,怜玉的每个咬字要十分用力:“我想回去。”

  他不是想回临安,只是他是云钰的软肋,不能把自己丢在外面。

  他是那个男人的软肋,抓着七寸,或许,就能拿捏着……

  一瞬间,情感和算计交织生长,怜玉觉得自己心底结起一块冰,沉甸甸地向地面坠。

  帘外,封霁月恼羞成怒,怒骂着上前却被云钰出手挡住,二人皆都动了真格,封霁月却在对方志得意满的神色中先败下阵来,铁青着脸挥袖离去。云钰侧过头,解仪之脸上的错愕还未收起,他二人凝视彼此,无需多言,解仪之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但再聪明的人也不会料事如神,反而越是聪明人,越容易弄巧成拙。

  云钰关上门,桌上的食盒还没来得及动,白瓷碗,嫩黄糕,他端起来送进榻里,米酒香和挂花香就洒了榻上人儿满身,鼻尖轻嗅,香的人心醉。

  “喜欢吗?”

  他捻起糕饼喂进怜玉嘴里,指腹上粘的碎屑在退出湿热的口腔时,顺势抹在那柔软的下唇瓣上。怜玉目光闪动,刚出口一声“喜欢……”就被贴上去,舔掉了唇上那抹香甜。

  云钰轻柔舔弄,问他:“喜欢我吗?”

  “不是那种喜欢……”

  “但不讨厌吧?”

  “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云钰不成想他竟会这么说,眼眶热热,攥着云翡的手越发收紧了,嗫喏好几下才吐出去:“我错了,阿翡原谅我好不好?我们回去,回家后慢慢来,慢慢喜欢上我好不好?”

  少年双眸雾气蒙蒙,看不出情绪来云钰也不在乎,只浅浅地舔,深深地吻,气息交缠,耳鬓厮磨,把未来所有的期待和恳求铺开来,拿到日头底下狠狠晾晒。

  再多的阴霾和尘灰都有可能会在某个日落的霞光里消失殆尽,院子里有桂花香,他还能护他周全。

  “阿翡,我要那种喜欢。”

  “只给我一个人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