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外室娇俏>第36章 毒茶

  “玩笑?”雁凌霄蹙眉, 他松开连翘翘,双手仍握着她的肩,“你曾说的倾慕于我, 也是在同我说笑?”

  “殿下。”连翘翘呐呐, “那怎么能一样?”

  雁凌霄不解:“有何不同?”

  “妾身可以只喜欢殿下一人,但殿下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陪在身边。”连翘翘心中酸楚, 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以假话叙真情,还是以真话诉假意,“等日后殿下有了妻小, 有了旁的良娣、才人,能偶尔想起妾身,已是妾身的福气。”

  一旁的雁凌霄越听越窝火,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他深吸口气, 平静道:“我不会娶妻, 也不会有别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就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酸苦的泪意涌入鼻腔, 抵在上颚。连翘翘知道再拒绝就要惹雁凌霄不快,于是敛下湿润的眼睫, 抱住雁凌霄:“殿下说的话可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雁凌霄覆上连翘翘后颈, 像安抚小动物一般, 一下一下地捋。可他戴着手甲,哪怕是温柔的抚摸,也冷漠如冰。

  连翘翘心思微动, 埋首在雁凌霄胸膛,一股脑把午时傅绮文放的话说给雁凌霄听。

  “傅绮文?”雁凌霄挑眉, “上回在沂王府牡丹宴那位傅六小姐?她来找你谋前程, 也是别出心裁啊。”

  说完, 腹部就挨了连翘翘一记软拳,雁凌霄啧了声,屈起手指弹她脑壳:“连翘翘,你就窝里横吧。以后在外头受了气,别憋着,当下就发作了。要是不敢,你就回头跟我说,好叫他们从哪儿来的打哪儿回去。我的人,怎么能任由外人欺负?听懂没有?”

  粼粼的云层在起伏的山峦上流动,落下涟漪般的云影。连翘翘捂住额头,破涕为笑。

  远处,五皇子骑马瞭望山下的一双璧人,神色晦暗。

  身后骑骡的小太监谄笑:“四……五殿下,四皇子和连良娣情意深厚,小的听说四皇子日日歇在连良娣屋里,保不齐明年这个时候就会为陛下生一位龙孙。三皇子出宫建府后陛下就要指婚,之后就是四殿下和殿下您好事将近了!”

  啪!小太监从骡子上摔下去,松开捂脸的手,面颊上赫然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太监连连求饶,额头又磕出一片青紫。左右扈从皆默默不敢言。

  五皇子收回马鞭,俯视那位太监:“连主子的名字都记不清,人也不必留了。欸,带下去吧。”

  *

  是夜,营帐外燃烛续昼,灯火通明。浸泡灯油的火把熊熊燃烧,荜拨作响。护卫们的人影一道道映在营帐上。

  “殿下,您轻点,外头那么多人……都听见了。”连翘翘趴伏在兽皮地毯上,捂着嘴,掩去轻一阵重一阵的呜咽。

  她早该知道雁凌霄的为人,白日里扯下脸皮说了那般甜言蜜语,等天黑定然是要在她身上找回场子的。

  混蛋,十足十的混蛋!

  一炷香后,风雨骤歇。连翘翘四肢乏力,被雁凌霄抱回榻上,还要打起精神给他换药。左臂紧缚的绷带散开,浸润点点鲜红。

  连翘翘的罥烟眉一拧:“伤口崩开了,殿下你也真是的……”

  雁凌霄哼了声,理直气壮:“我让良娣自个儿来,良娣不肯,可不得让我废些工夫?”

  他裸裎上身,姿态放肆地倚在床头,还有闲心把玩连翘翘的发丝。汗水没入放松后依然线条明晰的块垒,紧实的肌肉汗涔涔的,在烛火下泛着釉色。

  连翘翘别过脸,懒得搭理雁凌霄的调戏,草草穿好寝衣,隔着毡帘问小朱子要水。

  不多时,小朱子就领着一队宫女、太监进来送水。

  “小的估摸着良娣晚膳没动多几筷子,就自作主张问御膳房要了些热饭,这羊肉羹炖得烂烂的,这个点儿吃也不难克化。”小朱子打个千儿,让宫女们把茶水、宵夜挨次摆在榻边的矮几上。

  “朱公公有心了。”连翘翘柔声说。

  雁凌霄倚在迎枕上,问连翘翘要蜜果子吃。有个点茶浆的太监手生,被雁凌霄一横,居然手一抖,往榻上洒了几滴茶沫。

  小太监放下长嘴铜壶,连连磕头:“四殿下恕罪,小的头一回伺候贵人,心忙意急,这才出了错。”

  “行了,下去吧。”雁凌霄有些惫懒,霎时,眼底浮现一丝冷意,指尖捻着的蜜枣倏地往正在给连翘翘倒漱口香汤的宫女腕间飞去。

  哗啦!青玉壶砸得稀碎,香汤泼洒在绒毯上,滋滋冒着细泡,须臾,就将雪白的兽皮染成青黑。

  连翘翘吓了一跳,钻进雁凌霄臂弯,身子跟着打颤。

  小朱子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回过神,一脚踹翻宫女,再灵醒地扑到方才点茶的小太监身上,尖着嗓子嚎:“来人呐——有刺客!”

  营帐外的禁军护卫鱼贯而入,一拥而上将两名刺客拿下,不待雁凌霄吩咐,就嘎嘣一声卸掉他们的下巴。

  “把人看好。”雁凌霄起身,系好腰带,眼神冷冷的,“叫王璞来,连夜审问,天亮前告诉我结果。”

  才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连翘翘的心脏止不住狂跳,久久醒不过神。“殿下,殿下……”她抱着雁凌霄的脖子,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雁凌霄搂住她不说话,直至夜深,方才长叹一声:“别怕。”

  *

  天未明,皇城司王璞的折子业已呈到皇帝和雁凌霄案头。

  四皇子接连两日遇刺,无异于照着皇帝的脸扇。皇帝大怒,打开折子看到昨夜下毒的太监、宫女自述受了三皇子指使,更是怒极:“好啊,朕纵容他多年,竟然宠出仇了?!把那逆子给朕绑来!”

  三皇子醉倒在美人堆里,被殿前司的人绑在门板上抬来时,叫得像待宰的年猪。

  姜贵妃早早听到消息,布衣荆钗跪在皇帝帐前,见状狠下心,照实了往三皇子脸上扇:“还不醒醒,跟皇上解释清楚?!”

  又隔着门帘向皇帝求情:“陛下,三皇子是荒唐了些,但他万万做不出残害手足的祸事。您是他父皇,您最了解他。陛下,陛下——!”

  皇帝皱眉,咳嗽几声,抬手让近侍把姜贵妃带下去。他望向双臂环抱,侍立在一侧的雁凌霄,长吁一口浊气:“姜贵妃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雁凌霄轻蔑地笑:“慈母多败儿。”而后抬抬下巴,让护卫给三皇子松绑。

  三皇子咕涌几下,头晕脑胀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皇帝质问:“你犯下滔天大错,可曾有过一丝悔改之意?”

  理智迟来一步,三皇子环顾四周,总算明白自己是着了雁凌霄的道。登时怒发冲冠,不顾侍卫阻拦,就向雁凌霄扑去:“我没做的事,休想栽在我头上!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心思,雁凌霄,你不就是想借此机会除掉我,再除掉老五。六皇子还是个奶娃娃,你也想除掉他吗?”

  雁凌霄侧身避开,面露不屑:“三哥,那两位太监、宫女早年都在玉清殿做事,后又被你花了两锭银子支去御膳房。御膳房经手六宫膳食,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三皇子一愣,支吾道:“你……皇城司屈打成招的事也不在少数,你少拿莫须有的事情污蔑于我。”

  说起御膳房,就连皇帝也变了脸色。他阴沉着脸,沙哑道:“你给我滚下去!卸去职务,禁足一月,反省清楚了再来给你四弟告罪。”

  雁凌霄一哂,目露冰冷的讥讽。皇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显然没想把事情深究下去。

  闻言,三皇子磕头谢罪,敛去满面的喜色。父皇到底是宠他的,十指尚且连心,何况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三皇子退下后,皇帝疲惫不堪地揉按眉心,坦言道:“霄儿,眼下南北局势吃紧,此事不宜声张。你素有灵慧,父皇不必多说,你也该明白。”

  “儿臣省得。”雁凌霄拱手。

  其实,他心里亦有疑惑,三皇子再蠢也不至于在他被刺杀的次日就派人来下鸠毒。将他和三皇子的矛盾摆在明面上,倒更像是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计俩。不过,借机敲打三皇子一下,不失为一件好事。

  “朕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回京后,朕就会召集朝臣,早日把立储一事定下。”皇帝缓缓道,“等你三哥成亲,也该轮到你的亲事。霄儿,你心中可有属意的姑娘?”

  雁凌霄愣神,一瞬间想到连翘翘轻盈的裙摆,明媚的笑靥。他慌忙抱拳道:“父皇,儿臣不急于成亲,先帮父皇把朝中诸事理清才是正经。”

  “也罢,不急这半年一年的。”皇帝阖上细纹分明的眼皮,“下去吧。告诉殿前司,朕没了打猎的心思,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

  京城,酸角巷。

  田七娘矮下身,躲进一辆牛车,一桶桶泔水挡住她细瘦的身形。

  皇城司的黑衣察子高举火把,与她擦肩而过,口中呜呜渣渣:“贼子往南边去了——追!”

  一盏茶后,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墙头翻进窄小的巷道。田七娘见了,嘘声道:“褚大哥,我在这儿。”

  褚岩闻到她周身的气味,低声笑:“好好个姑娘家,怎的躲到这个地方?”

  田七娘从怀中取出一卷舆图,递给褚岩:“喏,北绍京城的坊巷地图,我拿到手了。只可惜,裴大人在沂王府布置多年的几个暗桩要折在这儿了。”

  “为了大人,为了大梁复国,总有人要牺牲。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你我也是如此。”褚岩面色不改,小心将舆图展开,借着凄清的月光细看,“找到了!印制交子、盐引的工坊就在酸角巷以南,大人推断的果然没错!”

  月色下,田七娘双眼发亮,流露出濡慕之情:“不愧是裴大人,书上说决胜千里的谋士,不外如是。那雁凌霄,也就是吹得好听,怎能与大人媲美?”

  “走。”褚岩整装肃容,低声道,“我在沂王府放的火抵不了多久,潜火铺的兵士出动,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灭火。我们连夜去把交子、盐引的制版图纸盗走,声东击西,天一亮就出城。”

  田七娘拍拍衣摆上的污渍,面露喜色:“等图纸到手,裴大人一年印上个万千张交子,哈哈,到时候,大人不必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北绍覆灭!”到那时,哪还有连翘翘的好日子过?

  不出所料,工坊就在酸角巷不远处。夜深人静,工坊内除了个看门打瞌睡的老头,空无一人。

  田七娘搭着褚岩的手翻过墙,用湿布闷晕老头。二人手脚利索,分工明确,不出一个时辰就在工坊里间的一处夹层找到寻觅多时的交子图纸。

  她望向工坊里的各色工具,灵机一动,葡萄似的眼睛发亮:“褚大哥,图纸丢了容易露出马脚。不如就用北绍的笔墨,画一幅置他们于死地的图纸,岂不妙哉?”

  褚岩一想也是:“七娘,还是你脑子活络!”

  他们挑灯夜战,拓印下两张图纸,一式两份藏在靴筒中,再把原版图纸原样放回去,打扫现场,没留下一丝痕迹。

  天蒙蒙亮,二人扮作往城外运货的商行小厮,混上船首低平船尾上翘的大型货船。

  褚岩扯低幞头,遮住刀削斧凿的脸孔:“咱们走得急,忘了给连夫人留口信。万一她被雁凌霄为难,岂不是平白丢了性命?”

  田七娘抬起削尖的下巴,勾起一抹笑:“翘娘心思灵巧,会有办法的。”

  等雁凌霄对连翘翘起疑,一定有好戏可看。可惜了,到时候她已经回到南梁,看不到这出戏了。

  *

  刚进东华门,雁凌霄就得到消息,两日前沂王府失窃,小偷洒下两只火折子,差点叫王府走了水。

  “人呢?”雁凌霄眯起眼睛,擦拭银白手甲,“你们空着手来寻我,就是一根毛都没逮到吧?怎么,沂王府没走水,我还要谢你们不成?那是人殿前司的活!”

  皇城司的黑衣察子跪了一地,屏声敛气,没一个敢抬头。

  雁凌霄生出一分不祥的预感,蹬了脚桌腿,沉默良久,开口道:“去查,王府当值的都是哪些人?一个个把口供盘问清楚。再有,这两日京中各处可有异动?有一丝不对,都不能放过。”

  *

  玉英殿,金狻猊口中吐出一缕缕青烟,杜若冷香弥漫。

  连翘翘正做着女红,见红药端来补身的汤药,她眼皮一抬,有些恹恹的,想起雁凌霄说的花言巧语,更觉得讽刺。

  “良娣,该喝药了。”红药把冒着热气的兔毫油滴盏搁在方几上,“院判大人说,您身子弱,内有血气淤塞,所以才每逢月事就腰酸坠痛。连良娣,趁热喝了吧。”

  “嗯。”连翘翘接过茶盏,调羹打了几转,打量红药眼下两片乌青,就问她,“姐姐这是怎的了?昨个儿没睡好?”

  红药左右看看,见绿芍不在,遂咚的一声跪下去,额头抵在手背上:“良娣,您心地良善,救奴婢的爹娘一命吧!”

  连翘翘忙扶红药起来,可红药跟扎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只是连声求饶。

  “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翘翘的罥烟眉拧成一片愁云,削葱似的指甲在方几上轻敲,“你不同我说明白,我如何跟殿下求情?”

  红药抽抽噎噎的,这才把她爹娘因王府走水,被皇城司捉去审问一事说了。

  “走水的是藏书阁,我爹娘在厨房做事,万万牵扯不到园子那头。他们嘴笨,人又老实本分,我担心他们被皇城司的大人一吓,没有的事也成了真!”

  连翘翘听得心惊:“藏书阁?那儿有成千上万的古籍孤本,那儿走水,岂不是会引起大火?王妃呢,二公子呢?他们可有事?”

  她越说越心虚,心里隐隐有所猜测。莫非田七娘他们已经动手了?天呐,万一他们被皇城司的人捉住……

  红药拭泪,抱住连翘翘小腿:“王妃和公子、姑娘们都没事。良娣,奴婢不敢求殿下,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您。”

  “姐姐先起身。”连翘翘有些不寒而栗,好在她今日穿了身宽松的家常裙子,胳膊隐没在褙子下,没让红药看出她在发抖。

  她定了定神,将红药从地上拔起,安慰道:“你的事,我放在心里了,过会儿四殿下来了,就跟他说。姐姐放心,你是个忠心为主的,殿下自然知道,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让你爹娘抵罪。”

  “奴婢谢过良娣。”红药抹一把脸,红着眼睛走出玉英殿。

  雁凌霄伫立在廊下,正伸出手去接春雨。红药福一福礼,冲他摇了摇头。

  “没问出来?”雁凌霄蹙眉。

  红药道:“许是奴婢眼拙,看不出什么不对。”她纠结片刻,又道:“殿下,良娣为人纯善,最是心软。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一早就该被您看穿了才是。”

  一滴雨水自银铠裹覆的指尖滴落。雁凌霄背手思索良久,转身进了玉英殿。